贝铭难得被骂也没回嘴,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胃部肿瘤,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得等手术之后做进一步检查才行。”

  铭盛华听见这话,不自禁抬手扶住了旁边的门,好一会儿才说:“这么大的病,你们俩就打算这么闷不吭声地自己解决?褚云端两个爸知道了怎么办?”

  贝铭说:“是褚云端不让告诉的,告诉你们也没用,你们又不懂看病,还多几个人白担心。”

  铭盛华打断他:“你这才是大错特错,这样的病,谁能保证中间不出差错?万一出点什么事,万一白发人送黑发人,褚云端他爸们连最后一段时间也不能陪他,到时候能不怨你们?能不怨你?”

  这是完全站在贝铭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了,但贝铭摇了摇头,说:“我不管他们怎么看,也不管他们怨不怨我,我现在只听褚云端的话。”说完又顿了一下,说,“我这两天在想一个事儿,我想,跟褚云端生个孩子……”

  铭盛华恨铁不成钢:“你就是个傻子!你早不生晚不生,这时候生个屁?!他万一真没了,你带着个拖油瓶……”

  “爸!”贝铭喊了他一声,红着眼圈说,“我就是怕他真没了才想要个孩子,万一他真没了,这孩子就是这世上他唯一留给我的念想和联系了。”他擦了把眼泪,又低低地说,“再说也不一定,他这么年轻,手术完说不定就活蹦乱跳了。”

  铭盛华走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贝铭哪儿哪儿都像贝建国,可就有一点不像,竟是个情种……

  医院的走廊里人来人往,尽头的窗户那儿放着几盆开得极艳的三色堇,枝叶在风中摇动,像是马上就要被吹落的样子。

  贝铭在外面洗了把脸,又去楼下吃了根冰棍,等照照手机感觉眼睛不红了,才准备上楼。楼上褚云端已经耐不住给他打电话,问:“去哪儿了?出去买东西了?”

  他一提醒,贝铭才想起来,床和被子还没买,便答:“偷偷吃了根冰棍儿,本来是去买床的,结果吃完忘了。”

  褚云端只当是真的,笑着说了他一句:“你可真行,偷吃还专门告诉我。”

  贝铭说:“你又不馋这个。”

  褚云端只好叮嘱他:“你也别多吃,天还没暖呢,对胃不好。”

  医院住院部底下有一个自行车车棚,贝铭就坐在那旁边的台阶上,挂了电话拍拍屁股站起来,去旁边的小商店打听哪儿卖折叠床。老板还挺实在,说:“买什么呀,买了也带不进去,病房附近扫码的折叠床,租就行了,被褥也不让带,天儿不冷,买张小毯子就行了。”

  贝铭买了一条毯子,路上还怕碰见之前让他们签离院告知书的那个帅护士。

  楼上那位已经憋不住出来走动了,站在楼梯间里捡着没人的地儿吭哧吭哧做俯卧撑。

  贝铭一回病房见没人,问了一圈儿,自己摸到楼梯间,看见褚云端在那儿锻炼呢,说:“你出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让我找半天。”

  褚云端从地上爬起来,故意说:“我还以为你去找哪个帅哥护士不要我了呢,半天也不回来。”

  贝铭知道他一个人在病床上待着寂寞,说:“我刚刚去小商店打听折叠床了,结果人说病房附近能租,我刚刚上楼的时候又专门去看了一下在哪儿租的。”

  褚云端说:“不然咱们找找熟人转特需病房也行。”

  “你要是嫌跟人住着难受就转,要是单为了我就别转。”贝铭说。

  褚云端搂着他抱了一下,说话的时候有点儿撒娇的意思,说:“病房人这么多,想亲一下抱一下都不方便。”

  贝铭就说不出什么了,凑上去把自己嵌到他怀里,抬手抱住他,腻歪了一会儿。

  傍晚万医生过来看了一眼,通知后天做手术,叮嘱这两天只能吃流食,手术前六小时禁食,前两小时禁水,到时候护士会提醒他们,要是没提醒,就让他们自己记着点儿。

  次日又陆续做了几项检查,褚云端入院时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饿了一天多,确实是有些得了重病憔悴的意思了。

  手术前一天晚上,褚云端从病床上伸出手,握住贝铭的,两人一高一矮睡在两张床上,用床帘拉出了一个非常脆弱的私密空间,但好像比在家时更亲密了。

  两人都没说话,只静静牵了一会儿手。褚云端因为饿了很久,整个人没什么精神,牵住他的手没一会儿,就轻轻打起鼾,睡着了。

  贝铭捏住他的指尖揉了揉,直到凌晨两点才勉强合眼。

  手术当天铭盛华来医院陪贝铭,父子二人候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年轻的盯着手术室的门发呆,年老的却比他还急,站起来在不大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转了好几圈。

  铭盛华背着手站在那儿,忍不住问:“得做多长时间?”

  “大概一个半到三个小时。”他抬手看了一眼手机,已经两个小时了,尽管心里有底,也还是有点不放心。

  手术室这一层一堆家属在等,全是热锅上的蚂蚁的表情,推出来一张床,就一堆人涌过来看,直到护士念到名字,才又潮水一样散去。

  褚云端出来的时候人是闭着眼的,贝铭已经站成了一盆手术室门口的静物,直到护士念到褚云端名字的时候才整个人激灵了一下,奔过去,对着移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半晌说不出话。一路跟到观察室,护士把人卸下安置好,说:“多喊喊他,今天下午别让他睡,渴了就用棉签沾水润一润嘴唇,或者往他嘴上滴一滴水。”说话间他已经喊了褚云端两声,“醒醒,不要睡啊,看看你家人,不要睡。”

  褚云端迷迷糊糊挣扎着睁开眼,表情非常疲惫困倦,两只眼睛在周围看了一圈,最后定在贝铭身上。贝铭赶紧过来握住他的一只手,说:“我在呢,医生说不让你睡,我跟你聊聊天。”

  褚云端眨了眨眼睛,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听见了。

  贝铭问:“你疼不疼?”

  褚云端没办法摇头,手指无力地在他手背上左右滑动了两下,大概是不疼的意思。

  贝铭握着他让他不用再动,说:“不疼就好,还记得我是谁吗?”

  褚云端人还没醒透,就给他逗笑了,咧着嘴,用嘴型挣扎出两个气音,说:“忘了。”

  贝铭佯做生气,说:“好啊,是不是手术的时候碰见哪个长得帅的医生护士了?一台手术就把我忘了。”

  褚云端又用嘴型慢慢哼出几个字:“万……万医生……”

  这回轮到贝铭笑了,褚云端的主刀医生就是那个接他诊的万主任,少说得有五十岁。

  铭盛华见他们两个没事了,又盯了一会儿,说:“我回家去给你做饭,一会儿再来。”

  贝铭已经忘了他爸还在屋里了,听见这话赶紧答应了一声,又说:“不然别做了,叫外卖也行。”

  铭盛华:“还吃外卖,教训还不够惨痛?”

  贝铭也不敢再说什么,他心里还记挂着褚云端,也没心情跟铭盛华打嘴仗,说:“都行,您自己看着办吧,简单煮碗面条就行。”

  把铭盛华送走,褚云端的两只眼睛还跟着他。

  贝铭又回来坐到他床头,说:“不是都忘了我了吗?怎么还盯着我看?好看吗?”

  这回褚云端答得很快,重重地嗯了一声,意思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