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无垠的黑色虚空, 充斥着无法用肉眼察觉到的星际物质。无法传递声音的宇宙一片死寂,唯一能听到的是,他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

  冰冷而麻木的双手想握紧摇杆,却因手渗出的汗水打滑, 他反复地重复放松再握紧的动作, 可没有一次, 让那不及他手腕粗的摇杆撼动半分。

  白蓝色的机甲正在无意义地悬停等待、它要面对的是, 周围天罗地网般的碎石, 以及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危险。

  小行星的背面接受不到任何恒星的光线, 他感觉到更寒冷了。

  不, 泽维尔感到很热。头盔下的发已经潮湿,汗水顺着鬓角流淌,紧身的作战服贴在皮肤, 他胸口发闷、透不过气。

  氧气,是不是快没有了。

  握着摇杆的右手艰难地抬起,一直绷紧的肌肉放松时感到酸胀来袭。终于, 手触碰到键盘,他用食指一个、一个地艰难按下按键。

  数据一切正常。

  全部能源数值处在绿色健康区内。

  下一步要如何做?

  突围吗?泽维尔没有面对任何敌军,附近的陨石也如死物一般不会动弹。机甲能源充足, 体能也未完全耗尽, 没有任何迫在眉睫的问题,他深吸一口气, 又一次地握住摇杆。

  可是,却没有方向。

  机甲的上面、下面、左面、右面, 他所看到的任何一处都布满了陨石,他们挨得紧密,几乎没有缝隙。就连左视屏的实时空间图都显示, 泽维尔,被包围了。

  为何,泽维尔出现在这?

  三日前,泽维尔运用精神力辅助射击百发百中。他认为,模拟舱发挥不出他的实力,决定在俱乐部报名,参加真实的深空机甲训练。

  一小时三十分钟前,泽维尔登上小型客舰,与一批学员共乘,前往小行星带。

  三十分钟前,泽维尔拒绝了教练跟在他后面的请求,并且威胁一番,敢跟过来就废了他。随即,泽维尔登上机甲一头扎入小行星带中。

  第一次驾驶机甲在真正的宇宙中翱翔,他不仅没有恐惧,反而发挥出比模拟舱中更强大的实力。泽维尔释放精神力场,不再需要用眼睛去看视屏自己在什么位置,周围有什么障碍。而是能够真切地体会到附近有什么。

  泽维尔肆无忌惮地在深空中穿梭,比同届学员优秀得多,他试探性地在宇宙中开枪,精准命中到他想要的位置。拥有精神力的他,比任何虫都强。

  泽维尔甚至认为,就算今日是高级资格证考试日,他也能高分通过。

  然而,在三分钟前,泽维尔的精神力耗空了。

  深空中运用精神力不像陆地,有明确的范围界限。他的精神力场毫无顾忌地释放,很快就消耗了全部。

  泽维尔感到大脑昏昏沉沉,无法思考,再也辨别不出方向,不知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如图突然失明的虫,被困在原地不会走路。

  失明,就不会走路了吗?

  泽维尔思考,若是他失明,就放弃现在的全部吗?不,他不会。他的精神力能替他看到事物,失明也没什么。

  现在,他只是短暂的无法使用精神力。泽维尔想,他在模拟舱中也无法使用精神力,还照样练习机甲考取了中级资格证。

  失去精神力的他,只是由高级水平退步到中级水平,而不是全部归零。

  十年,无精神力辅助学习机甲操作。他的身体不会忘记那些内容。泽维尔切换武器,激光冲/锋/枪,对着虚空中发射,密集的激光弹照亮他所穿行的区域,为泽维尔引路。

  宇宙中没有光,他来制造光。宇宙中没有路,他来闯出路。

  泽维尔飞速地敲击键盘,原本冰凉的体温回暖,大脑不再昏沉,能清晰地思考当下的情形。

  为了活下去,他竭尽全力,曾经学习但还没用成功过的高级驾驶技巧被他用出,机甲灵巧地在宇宙中穿行,越来越快,越来越自由。

  泽维尔不会再担心路途是否遥远或艰难,不再去看机甲剩余的能源数值计算他的生存率。他注视着只有眼前的路,视野内的场景不断变换,尽管都是大大小小的漆黑块,他却觉得那些漆黑块很美,是独属于宇宙的魅力。

  泽维尔找回了本心。他当年想学习机甲,想要在宇宙中航行,不过是想看看寻常雄虫看不到的风景,探索未知的世界。

  泽维尔闯出了陨石带。

  在闯出前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什么。远处好像有团雾状、淡紫色,散发着神秘感的星云。

  但是,当泽维尔再向那个方向看去时,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不会怀疑他的记忆,也不信仰任何宗教。泽维尔相信,那片星云是真实存在的,它也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只等待他探索。

  泽维尔回到小型客舰,收回机甲,背后的舱门缓缓合上。正当他内心解除危机的一瞬间。

  “砰!”

  泽维尔摔倒在地。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头痛欲裂。

  整个头能够痛的神经仿佛全在痛,泽维尔蜷在原地,手捂住头,却止不住痛。他感到整个精神领域都是空的,如图土地被吸干水分变为沙漠。他找不到一丝残存的精神力。

  可恶,什么时候,是谁偷走了他的精神力?

  泽维尔疼痛间根本无法思考,他想找出那个隐藏在背后的凶手。可是现在却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雄虫殿下!快来虫!”

  有雌虫发现了他,似乎是同届的机甲学员。

  “你,去1排1号。给我的包拎过来。”

  泽维尔咬着牙命令道。

  “殿下,您等一等啊,别怕,客舰上有医生的。您哪里痛,我帮您看一看,有没有流血?”

  雌虫像是听不懂话般,继续向泽维尔接近,他似乎在担心泽维尔骨折或者有内伤。跪在泽维尔身边,想要拉开他的衣服检验伤口。

  一股火从心头烧到头顶,甚至短暂地压制那股痛,泽维尔一个挺身,挥拳揍上雌虫的脸。又觉得不解气,又打了好几拳。

  “殿下,您、您打我、没关系,別伤到、拳头。”

  雌虫断断续续,用自以为温和的声线说道,他要包容雄虫。

  泽维尔想骂雌虫,但是骂不如打解气。他的头皮一阵阵疼痛,但拳锋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点头部的痛。

  “殿下,您怎么了?”

  “天啊,雄虫受伤了!”

  “都让让,先让医生过来。”

  “都让开!”

  泽维尔怒斥道,他扶着墙勉强自己站了起来,拍掉了医生的手臂,踩着不知哪个不长眼睛不长耳朵雌虫的脚,进了客舱。他颤抖着手,取出了背包中的精神领域修复药剂,喝了进去。

  十几秒后,想让他用头撞墙的痛感减轻了一些。泽维尔又有力气训斥雌虫了。

  “你们是听不懂话吗?雄虫的命令听不懂?那个最先碰我的给我出来!”

  那名雌虫跌跌撞撞地从虫群后排跑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发出一声声闷响。

  “大人,我错了。请饶了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雌虫本就被泽维尔揍得鼻青脸肿,现在额头发红、肿起个大包,看起来更凄惨了。

  泽维尔没有丝毫心疼,看着雌虫磕头,还继续嘲讽道:“赌输了?是不是以为我真的在宇宙中受了重伤?想趁我临死前占个便宜?”

  “我没有,我不敢占雄虫殿下的便宜。我是看大人您突然倒在地上,担心您作战服下有伤,我学过急救相关知识,想帮您看一看。”

  雌虫为自己解释,他现在终于知道害怕了。

  “急救知识?好啊,那你讲讲都学过什么? 从第 一 章开始,,不用担心我没时间,今天你讲不完,谁也别想走。”

  泽维尔倒是想听听他能编出什么来。

  客舱内一片寂静,其余雌虫都老实地站在原地,与泽维尔相隔七八米远。今日他们见到这名雄虫殿下时,虽然能看出他气场强大,却不觉得他任性,没有到处指挥他们干活,本以为是个好相处的。

  雌虫支支吾吾道:“我会心肺复苏。”

  泽维尔问:“必须脱了我的战斗服才能心肺复苏?对雄虫撒谎、占便宜、拒绝命令。你以为雄虫保护协会会被你糊弄过去?”

  雌虫一听“雄虫保护协会”,大脑“嗡”地一声,又连连磕头认错:“大人我错了,您惩罚我吧,您想对我怎样都可以,求求您不要送我去雄虫保护协会。”

  泽维尔行至健硕的雌虫面前,抬脚踩住了他的头,令他额面贴地。“所以,你承认了。你对我撒谎、图谋不轨,并且拒绝我的命令。但是,你不想去雄虫保护协会,想私下解决?”

  雌虫闷声道:“是,大人。”

  泽维尔轻笑一声,“那我就算要你的命,你也不想去雄虫保护协会?”

  脚下传来一点反抗的力度,又很快偃旗息鼓。

  “是,大人。”

  泽维尔放下脚,道:“站起来。”

  雌虫起身,全脸没一处好地方,他比泽维尔高十厘米左右,却低着头,视线落于地面,不敢看面前的雄虫。

  突然,泽维尔伸手,掐住了雌虫的脖子。雌虫闭眼忍耐,不一会儿,他开始全身发抖,想要挣脱出来。

  “后悔了?想去雄虫保护协会?”

  泽维尔冷淡道。

  挣扎的力度减小,健壮的身体却颤抖不止,脸憋得青紫,绷紧的战斗服裤脚下流出淡黄色液体,空气中弥漫着腥臊味。雌虫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我想要听到的话。不然,宇宙就是你今日的坟场。”

  泽维尔松开了手,并且立刻后撤几步,避免沾到难闻的气味。

  雌虫“砰”一声跪倒地面,发出一连串咳嗽声,急促地呼吸几下。鼻青脸肿的脸上满是泪水,面对生命的威胁,他开了窍。

  “大人,对不起,我撒谎骗了您。您说得没错,我故意无视您的命令,揣测您活不下去,想占您便宜,事后还想抵赖、逃避。我不敢去雄虫协会,不想被流放荒星,贪生怕死。”

  雌虫顿了顿,回忆道:“我是一无是处的雌虫,今年三百岁,终于混到了中校。可是中校需要高级资格证,我还没有,所以花了大半的积蓄来报名训练。今天冒犯了您,却想逃避惩罚,对不起。”

  泽维尔听到了他想听到的话,做错就认错,怕死就直说,废物就老实地承认,再掩饰伪装也会有暴露的一天。

  “我难以想象,在雄虫只占百分之四的社会,你这种废物雌虫却依然为群体的大多数。别虫从军,你也从军,有的雌虫凭借军功升职,你凭借年龄升职。三百年赚不到别虫两年的钱,抱怨没有雄虫看得上你,只想着怎么钻空子占便宜。”

  泽维尔望向客舰舷窗的远处,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每年流放至荒星、不自量力的雌虫越来越多,可是废物却没有减少。微薄的工资还不够自己吃顿好餐,却认为只要贡献出全部,雄虫就该被你们合资圈养成宠物,还是可以交/配的宠物。”

  舱室内寂静无声,被说中心事的雌虫无法反驳泽维尔的话语。

  泽维尔向那群雌虫走近,全体雌虫们心惊胆颤却不敢移动半分。他揪出了那个刚才在混乱中抬手扯他战斗服的雌虫医生。

  雌虫医生顺势跪地,刚想说话就被泽维尔扯着脖领提了起来。

  健壮的雌虫被提着,双脚离地。而提着他的却是一只雄虫,他没有夸张的身高,没有夸张的肌肉。

  泽维尔甩手扔掉雌虫,雌虫医生摔了个屁墩,但没有受伤。

  “这就是你们引以为豪的力量,也不过如此。”

  泽维尔单手背在身后,缓解刚刚用力过度的胀痛。

  客舰的舱口打开,下一批训练的学员归来,他们东张西望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虫回答他的话,泽维尔感觉头不痛了,只是暂时不能用精神力。他再一次迈向舱口,打算进行第二次训练。

  白蓝色的机甲进入了陨石带,又闯进了那个刚刚让他紧张的区域。这次他不再感到紧张,反而感觉到操作上的进步。

  泽维尔运用模拟舱练习机甲十年,俱乐部练习机甲也都在近地面,两者几乎都没有任何危险,他的机甲操作技术正处在瓶颈期,在真实的深空中驾驶,他能感觉到他的进步。每一次驾驶过惊险处,操作都更进一步。

  泽维尔感觉,宇宙,也无法困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