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晚闪进去, 君汝给她倒了杯热茶:“我知道你有事要问我,何事?”

  承晚放下茶杯开口问道:“四师兄,你与赤焰同为龙族, 你可知他到底为何会入魔?我只记得幼时曾听你们隐约谈论过此事, 不过具体的我却一概不知。”

  君汝的父亲是蓬莱仙洲的真龙上神,为龙族首领。

  烛龙一脉原本住在赤水之北的章尾山上,但他们早年犯下过大错, 被母神自蓬莱仙洲贬至幽都, 罚他们世世代代在幽都执炬衔烛, 永世不得离开。

  君汝点点头:“我也是听我父亲说过那么一次而已。烛龙入魔成为魔君,我父君深觉脸上无光,为此和冥王一道还受过天帝责骂。说起来这也算是家丑一桩, 我也只敢告诉你们几人, 就连天帝也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只知道烛龙是厌倦了幽都才入魔逃离的。”

  他一挥手, 用结界将大帐的门窗封住, 这才放下心来。

  君汝放轻声音, 将他从真龙上神那里听到的原委缓缓道来。

  -----嘉

  赤焰本是幽都一只执炬衔烛的烛龙。他成日只能趴在幽都昏暗的街道边的石墙上, 口衔蜡烛, 为万千幽魂照亮脚下前往忘川桥的路。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赤焰对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感到了厌烦, 却无奈迫于母神当年立下的天规不敢轻举妄动, 应该说是整个烛龙一族都没人敢轻举妄动。

  大约是十万年前, 他爱上了一个幽魂。

  那幽魂是个女子, 奇怪的是她还没饮忘川水就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又为何会死。所以她总是徘徊在长街上, 想搞清自己到底是谁,不愿意去饮忘川水。

  但鬼差不会这么纵容她。每个可以投胎转世的灵魂都有自己转世的时辰,若是没饮下忘川水误了投胎的时辰,就要受到鬼火之刑。

  女子误了自己投胎的时辰。鬼差过来不由分说将她带走,送入耳鼻地狱去受刑。待到冥王定好了她第二次投胎转世的时辰后,那女子才又出现在长街。

  彼时她已被折磨的遍体鳞伤,但她还是没能想起自己是谁,依旧不愿意去投胎。

  眼看着第二次投胎的时间就快要到了,她终日坐在墙边啜泣。

  谁也不知道赤焰是何时爱上她的,君汝他们只知道,赤焰总是趁鬼差不注意时同那女子聊天说话,给她宽解心情。那女子也逐渐放下了心结,与赤焰暗生情愫。

  女子投胎那天,烛龙违了幽都的规矩,突然故作癫狂,从长街冲上忘川桥。等待轮回的鬼魂被冲撞的四散而逃,孟婆和一干鬼差提防不及,一阵手忙脚乱。

  那女子就趁乱倒掉了忘川水,带着幽都的记忆跳入了轮回中,转世成了大宁国的长岁公主,名唤楚洛。

  赤焰被冥王降住,受了八十一道鬼火焚心之刑。他受了重刑,又被关在鬼狱中,所以鬼差也没有多么严加看管。谁料一日竟被赤焰寻个空子,直接打出幽都,逃窜至人间。

  赤焰到了人间之后附身在宫中一位名叫李怀微的青年侍卫身上,同楚洛相会。楚洛彼时不过十五六岁,借口自己害怕梦魇,向鸿德帝求了旨,将李怀微那一队侍卫调至宫中近身护卫,赤焰得以日日同楚洛相守一处。

  悠闲的岁月也就过了两三年,于神界来说也才两三日而已,冥王便寻得了赤焰的下落,派出幽都鬼差前来捉拿。正巧当夜是楚洛十八岁生辰之夜,宫中歌舞升平,谁也没料到大祸即将来临。

  赤焰违抗母神天命逃离幽都,又做出这等有违天道之事,所以当夜天雷降下就直劈赤焰。楚洛知道是怎么回事,只道是自己固执才会害他如此,于是飞奔上前替赤焰挡了一击。

  楚洛是凡人,天雷击在身上当场就咽了气。

  赤焰看见楚洛惨死在自己怀中,目眦欲裂,血脉贲张。他本就是附身在李怀微的身上,李怀微这具凡人的身体又如何能承受得住他体内不断滋长的魔气,于是他口中喷出鲜血,也当场暴毙。

  赤焰脱离了李怀微的身体,怒火攻心。心爱之人的惨死和被囚禁幽都永世不得见天日的仇恨在他心中不断滋长,他入了魔。

  入魔之后赤焰吸收天地之间所有的怨气、怒气,魔力滋长的非常迅速,幽都那些鬼差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将他们全都打翻。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就直奔白鹭渊而去。

  君汝讲到这里叹了口气,眼中有了些不忍:“再往后的事就是赤焰血洗了白鹭渊。”

  承晚静默良久。

  君汝说:“若是被天帝知道了这件事的内情,估计幽都上下从冥王、孟婆,再到一众鬼差死罪难逃。为了能活命,冥王就命上下闭紧嘴巴,只说赤焰是先入了魔才逃出幽都的,所以他们才降不住他。可赤焰毕竟是龙族的人,冥王便只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父君一人,求我父君若是天帝震怒之时,务必要救他一命。”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掉,君汝捏着茶盏站起身将里面的凉茶泼掉,又重新倒了一杯递给承晚:“你今日突然打听这件事是为什么?”

  承晚摩挲着茶盏,心里还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我在凡间这些日子,意外见到了当年长岁公主的画像。如今又听你这么一番话,我想我大概已经找到了彻底消灭魔君的关键。”

  她看着君汝,目光坚定:“只是这件事还需要再验证一下才行。若是真如我猜测,或许我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彻底降住赤焰,永消魔患。”

  君汝闻言似十分欣喜:“太好了,若是真能解决赤焰,你可真是解了我父君和龙族的一桩心事。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承晚听见这话却如同一只皮球般一下子泄了气,伏倒在桌案上哀嚎不断:“四师兄啊!我可太难啦!”

  这可把君汝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焦急询问:“怎么了怎么了?怎的好端端的突然这样!”

  承晚真的嚎出了眼泪,用拳头轻砸着桌面:“我可太难啦!你说我好好地在玉清府当个闲散上仙不好嘛!为什么非让我飞升成神呐!成了神就要受凡人香火供奉,想自己为所欲为一回都难呐!”

  “嗐!”君汝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坐回到座位上,“你看看你这点出息,自父神母神创世以来,我觉得你可能是第一个不想成神的神仙呐!你是自由散漫惯了,这回成了神,肩上有了担子,才好叫你踏踏实实的,别再成日里吊儿郎当四处闯祸了。不过就这点小事,值当哭吗?”

  承晚哭的泪眼婆娑,委屈巴巴的说:“我本来就等着苍濬归位之后找他报仇,不管我能不能赢得了他,我也得拼死一试。但是……但是……”

  她哇的哭出了声:“但是我说要再验证一番好降住赤焰这件事,整个四海之内还只有苍濬能行。等他归位我非但杀不了他,我还得去求他帮忙,四师兄,你说我这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吗。”

  这番连哭带喊的话说完,君汝总算弄明白了承晚到底为什么这样伤心。他走到承晚旁边递给她一方云帕,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们的小师妹是真的长大了。你与大师兄之间这事我不好多说什么,但我觉得吧,你与大师兄同为神,反正往后岁月漫长,还是先把赤焰这件事解决了再报仇也不迟。我们幼时常去凡间听戏,凡人不总爱说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你觉得呢?”

  承晚用帕子拭了泪,又坐在那里平复了下情绪,这才开始细细琢磨君汝的话。

  不错,她与苍濬同为神仙,反正也都跑不了。以她自己现在的修为来看,若是这就急着去报仇,自己的胜算最多不会超过三分,搞不好还会被他再杀一次。

  再次想起那人冷着眸子刺中她的样子,承晚有些害怕,小声问君汝:“你说苍濬归位之后若是知道我没死,又活过来了,他该不会再杀我一回罢?”

  君汝若有所思半天,想了想才说:“我觉得应该不会。看你死之后大师兄的样子,倒不像是一心想置你于死地。你说大师兄也忒奇怪了些,我想了七万年也没想明白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不如等他归位你亲自去问个明白?”

  承晚撇撇嘴,有些不屑:“狗男人一个,等到赤焰这件事一了,我与扶蓝的两条命他一定要给我个说法才行!”

  两人说了半天话已经到了夜深,承晚不好再待下去,就起身告辞出了君汝的帐子。

  她立在帐外,仰头看着山中自己当年设下的那道封印正在隐隐发亮,上面还隐约可见一些细小的裂缝,不断往外喷着魔气。承晚叹了口气,知道一场恶战马上又要来临。

  刚要转身回去,身后响起一阵“簌簌”的脚步声。她警觉地回头,发现是夜舒带着一队天兵正在巡防。

  夜舒看见她有些意外,摆手让天兵继续前进,自己则留在原地,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拜见上神。上神从凡间回来了?不知道神尊如何?”

  对于夜舒,承晚也并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于是背起手挺起胸,端出一幅上神的气度,鼻腔里嗯了一声说:“你的神尊吃得香睡得好,不用担心。”

  她想起自己临走时顾谙之灰暗的面色,嘴角不自觉的翘起个弧度:“不过想必他现在心情应该不算太好。反正是下去历劫的嘛,哪里能过得那么顺心顺意呢,你说是罢?”

  夜舒眼中有些担忧,但他也没说什么,只规矩行了个礼:“那就不打搅上神了,末将继续去巡防,告辞。”

  他走出几步,承晚突然想到风年说过的话 —— 扶蓝一事的原委夜舒是知晓的。

  她赶紧出声唤住夜舒:“你等等。”

  夜舒回过头,脸上多有不解。承晚四下看看,知道这不是能随意说话的地方,于是冲夜舒招招手:“你跟我来一趟,我有些话需要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