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师兄的桃花债>第7章 扪心自问

  这日趁着午后无人,姜玄兔轻车熟路地溜进后山,素裙纤细如云雾,悄悄流入禁闭院的高墙之内。

  李清夷果然仍躺在上次那地方小睡,那大石头确实座在个好位置,上有树荫遮蔽,阳光又能晒到腿脚,只见青年轻袍乱髻,耳边横别了一枝嫩黄迎春,稀疏的翠影落上恬淡眉眼,陆离交错,出尘之姿不似凡人。

  早年他外出云游之际,姜玄兔不过才是十岁小童,对于这位大师兄其实只有些模糊的印象,那天没忍住好奇,仗着自家轻身功夫高超翻墙偷看,未料那引得长老们大发雷霆的李清夷其人却是如此温柔随和,反而叫她打心底里同这位师兄亲近起来。她不由想起那“簪花道长”的名声,少女年纪尚轻,倒没觉得这风流称谓套在修道者头上乃是讥讽之意更多,只觉得如他这般相貌,鬓上簪花真是好看极了。

  姜玄兔不由屏住呼吸,放轻手脚,依在他身边轻声唤道:“大师兄,大师兄。”

  李清夷只是浅眠,一叫就醒了,揉着眼支起身来,耳畔花枝滑落,他启口时,嗓音还犹带一点绵软的困意。

  “啊,六师妹……怎么又来了?”

  少女嘿嘿一笑,袖中叮当碰撞,又抖出两只小酒坛子来。

  照理说清修门派怎能允许饮酒,只衍派重武轻道,加之门内氛围向来宽松,平日里对那些清规戒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闹得过火便没人刻意去管,甚至于饭堂还会不时做些酒酿的小点心。而姜玄兔身为掌管衣食住行的工堂长老亲传弟子,偶尔查看一下后厨的采买名单,倒也无人留意。

  李清夷见她期待神情,不由得便扶额笑了:“原来在六师妹心中,我已是个酒鬼了。”

  刚被关了禁闭,当晚便偷偷讨酒来把自己灌到昏头——这可不就是酒鬼做派?

  姜玄兔眨巴着一双乌润杏眼,心中虽如此想,满口伶牙俐齿却只对自家师父咧得出来,师兄跟前只若草食小兽,笑得愈发腼腆。

  “大师兄,这是收买你的礼物,收下了,就不许敷衍我。”

  “嗯?不知师妹特地前来收买我,是有何贵干?”

  ——小丫头啊,你用我的名头偷酒,便等同于受了我的收买,可是要给我做事的。

  ——记着,你再过去时,替为师转弯抹角地打听一下……

  姜玄兔回想起昨夜归去时姜蝉子的交代,坦诚答道:“师父叫我来问大师兄一句话。”

  “姜师叔要问什么?”

  “大师兄,师父要你扪心自问——”少女掐尖嗓音,模仿着那似蝉的腔调,“你是伏雪的掌剑,还是衍派的掌剑?”

  李清夷闻言一怔,姜玄兔却接着道:“大师兄,不急回答,师父说,当你想明白了,便把这个锦囊打开。”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鼓囊囊的锦囊,李清夷接在手里,捏之似有角棱硌手,却摸不出是什么。

  青年眼睫低垂,注视着掌心的锦囊,沉思少顷,将其收进袖中,向姜玄兔展颜道:“我知道了,有劳六师妹。”

  告辞师兄,姜玄兔沿着原路翻墙而出,在树后整理了衣裙,便假作经过,状似自然地向外走去,未料不出两步,忽听身后有人叫道。

  “哟,小兔子,你怎么在这儿?”

  少女面上装得平静,无奈到底做贼心虚,骤然被人叫住,吓得险些跳高,身后那人却恶劣极了,当即哈哈大笑起来。

  姜玄兔听出那个讨厌的声音,惊恐顿时都变作了羞怒,跺着脚回身骂道:“方招,你故意吓唬人!”

  笑嘻嘻站在后头的是个梳高马尾的高挑少年,眉眼细长,着一身墨蓝劲装,背上剑还未卸,正是孙辕的弟子方招。

  姜玄兔见他这副模样,又问道:“你才从山下回来?你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方招生得不差,只眯起眼笑时总是一副坏相,朝她挤眉弄眼道:“盘问我不如讨好我,我可是瞧见你翻墙了。”

  “四师兄——”少女拖长柔细嗓音,“有本事你就告状去,呸!”

  话音未落,真如一只小兔,三两下蹿了个没影儿。

  方招“嘁”了一声,转头看向沉静的高墙,他来回转了两圈儿,蹬着树借力跳高,才使手臂攀住墙头。少年全凭两肘撑起身体,挂在墙上向内望去,遥遥能看到树荫遮盖的山坡上一抹铺开的衣角,他缓缓眯起眼,只这回脸上没有笑容。

  禁闭院虽名叫禁闭院,实则却远称不上清静,上一位客人才走,晚些时候,便又迎来下一位客人。

  苏容易自然是从院门进入,他到时,李清夷正在屋内擦剑。

  苏容易眼瞧着青年细细拭过剑身上的“七苦”二字,只觉得心里也泛出了苦水,不禁长叹一声,在桌边坐下,想找杯茶水压下舌底苦味,却看到一叠写满墨字的纸张。

  “这是……思过书?你已经写完了?”

  “是。”李清夷放下手中细布,起身为他倒茶。

  苏容易将那叠纸拿过来翻看,只见上头写着六年以来游历经过,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途中览尽风物,亦一路恪守门规惩恶扬善,帮助流离失所的百姓,而前一年身在深山,没能及时收到门内传信,以至于耽搁归期——写得倒是详尽,内容并无疏漏,只也不尽真诚。

  苏容易又想叹气了,然而李清夷把茶水递至手边,又回去将师父留下的剑横在膝上继续擦拭,他看在眼里,却终究无法责备出口,只能以恳切到近乎恳求的口气道。

  “清夷,你这六年……到底干什么去了,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青年抬起头来,他双目静澈,如日影行于潭上,分明一眼便能望透,却空明得叫人触之心惊。

  “怎好隐瞒师叔,”他即又垂下眼去,露出一抹浅笑,“清夷此行甚久,只为了寻找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苏容易口中问着,眼神已不自觉移向他膝上的七苦剑。

  李清夷神色恬然,平和道:“弟子道心破碎的原因。”

  “什么?”苏容易大惊失色,登时抢身上前执他腕脉,语无伦次地说,“怎会如此?你……你的脉象分明没有紊乱,神智也清醒……”

  “师叔莫要担忧,道心沉沦,也未必便是走火入魔。”李清夷扶住他沉重身子,却说,“只是成了一颗沾染俗尘的凡心罢了。”

  苏容易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却不知如何再问,只得改道:“那你,如今可是找到了?”

  “应是找到了吧,弟子仿佛……快要找到了。”

  “唉,唉,你这孩子……”眼前的青年早已不是“孩子”的年纪,苏容易看着他,却觉如今的眼前人,与当年站在李孤芳身后那低眉静眼的少年,仿佛也没有两样。

  李孤芳那人只若世外孤鹤,偶栖林泉,便又展翅即走,而他这弟子也同样给人一种捉摸不住的感受,他那双透彻的眼在看什么、藏在胸膛中的心在想什么,他是善抑或是恶,抑或只是终极放旷的无欲无情——每每试图探究,都只能空手收场。

  苏容易终于吐出哽在喉中的那声长叹。

  “思过书就这样吧,亦白有意把你捞去武堂帮手,此事先不与其他人知晓,你跟我回去……对了,清夷,你——你在外游历,对长乐门,可有所知?”

  李清夷思量片刻,答道:“弟子曾在蜀地与一名刀客交手,如今,他仿佛归属长乐门下。”

  “哦?他实力如何?”

  李清夷却眉峰一敛,缓缓摇头道:“那名叫做韩碧的刀客,若非必要,万不可与之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