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怕,我、我会、会保护你的……”郎二迈着哆嗦的爪子,努力的挡在顾怀山面前。

  虽然无论是他这吓的不断发抖的身体还是那结巴的语调,都不太有说服力。

  本来也是,他一只妖力微弱战斗力跟没成精的狗没什么差别的狼,又怎么挡得住这疯魔一般,正从四面八方向着他们扑来的万人大军呢。

  郎二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他对自己的实力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可他同时也知道,有人比他更弱,而他作为特调局的一员,必须保护这样的弱者。

  所以哪怕他都快抖成筛糠了,却还是站到了顾怀山身前。

  顾怀山瞥了眼郎二这幅害怕的模样,心里有几分嫌弃,嘴上却说:“那边没有人,我们从那边跑吧。”

  四周到处都是僵尸一样阴森诡异的人,他作为一个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普通人,语气委实有点过于平淡了,但郎二的脑子都用来害怕了,压根没注意这点不对。

  他下意识的顺着顾怀山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没有人围堵的缺口。

  仿若黑夜中看到了曙光,郎二整只狗又有了希望,他快要瘫软的身体重新站起,护着顾怀山,从缺口处突围。

  这些僵尸一样的人大抵没有什么神智,也没什么脑子,人数那么多,本该围个里三层外三层,让内里的猎物逃无可逃,可他们偏偏空了个缺口出来,并且眼看着郎二和顾怀山要往缺口处跑,也没想着抢先把缺口堵了。

  郎二和顾怀山逃脱的堪称顺利,零星几个因为离的比较近追上他们的,也因为身体太过僵硬和死板,被郎二设计绊倒或撞倒,摔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能起来,而郎二和顾怀山早就趁机跑远了。

  郎二没敢下口咬,毕竟这些人白天都还是活生生的人,现在突然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除非确定这些人已经没救了,否则他是不想伤害这些普通人的。

  在逃离包围圈后,郎二领着顾怀山一路沿着大街跑,身后虽然追着声势浩荡、面容僵硬诡异的万人大军,但只要他们一直保持着奔跑,那些人就追不上他们,也奈何不得他们。

  而跑步恰恰是郎二为数不多的几个擅长项目之一,耐力是狼的优点,有妖力的支撑,郎二的体能还比普通的狼强一点,一口气跑个十几里路绝对没问题。

  跑着跑着,郎二没那么害怕了,觉得这些追着他的僵尸也就是奇怪了一点,实际战斗力也不过如此嘛,又蠢又笨,都摸不着他。

  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顾怀山跟不上,毕竟顾怀山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看起来跑个一千米体测都够呛。

  但郎二时不时侧头看一眼顾怀山,发现对方一直紧紧的跟着自己,跑的不说多快,但也没掉队,而且也没露出体力不支的迹象。

  这样看来,局势也不是很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片街区里的人突然变异,电话还打不出去,但郎二也知道一些法术上的常识,这种信号封闭和异变一定是有范围的,只要跑离这片区域,即便甩不掉这些人,他也可以拨电话出去,喊来靠谱的同事们支援。

  “再坚持一会儿,我们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跑,一定能跑出去找到支援!”郎二对着顾怀山打气道。

  顾怀山“嗯”了一声,并且配合的表现出了一点被鼓舞的振奋,虽然他内心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但无论顾怀山怎么想,郎二都坚定的相信他们一定能跑出去。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好运气用尽了,他这回就不再像之前逃脱包围那样顺利了,每回他想往选定的那个方向跑时,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总是有人群将他挡住,逼迫他不得不调转方向。

  几次下来,路线已经与他的设想偏离了许多,郎二也终于慢了好几拍的发现,他大概想错了。

  这些僵尸一样的人或许确实没什么脑子,但操控他们的人一定是有的,那个缺口也不是无意的破绽,根本是有意放出的饵,就像他们这一路被迫调转的方向,幕后之人像是赶羊一样,把他们赶往一处。

  那是对方所在的位置,也是他们的终点,各种意义上的终点。

  郎二从那股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的,令人遍体生寒的气息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汗毛倒竖,想要转头离开,可他根本无路可走,那些数不清的喜面僵尸们早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他只能被逼着,驱赶着,朝着那个明知是陷阱的死路前行。

  而与现在才察觉的郎二相比,顾怀山察觉的就早多了,看到那个缺口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对方的想法,但他依然顺了对方的心意,一脚踩了进来。

  毕竟,这也正合他的心意。

  当这场徒劳的逃亡结束时,郎二和顾怀山来到了江城大学的校园内部,一座百米长的古式连廊旁。

  这就是终点了。

  这很好发觉,因为当他们踏入这里时,身后那一直跟着他们的万人大军突然停下了步伐,不再穷追不舍,反而十分整齐的开始分散,他们用身体充当围墙,不再有任何缺口,这直径百米的区域,就是猎物们无可逃脱的囚笼。

  并且,制造今夜这一切异状的幕后真凶,也终于在郎二眼前现身。

  白狐踩着连廊顶部的砖瓦,背靠着天上圆月,缓步向他们走来。走到近前时,它低下头,俯视着地上的人和狼。

  月下漫步的白狐,本该是十分美的画面。白易然那只白狐狸第一次在郎二眼前现原型时,撇去彼此的恩怨不谈,对方无论是毛色还是身形都优雅且美丽,是郎二看了会羡慕的模样。

  但同样是白狐狸,眼前这个却没有这个种族本该有的绮丽或轻灵感,它反而很诡异。

  颀长的四肢,已经不太像是正常的兽类,身形干枯且细长,像是许久没有鲜血滋润的僵尸,还有那五指分开的脚爪,反倒更像人,可人也没有这样长的手指和黑色尖利的指甲。

  这都不是最诡异的地方,最诡异的还是那张喜笑着的狐面,跟那些被|操控的人不同,这张笑脸并不僵硬,它很生动,那种令人心底发寒,仿若地狱中的魔鬼在对你微笑的生动。

  郎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光是直视那张喜面,都让他感到莫大的压力,尤其这只白狐身后还飘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足足九条狐尾!

  白易然是一只三尾狐,实力也就那样,比郎二强不了多少,但九尾狐不同,这是妖王级的大妖!两者的差距大到把他们摆在一起比较,都是种侮辱!

  三尾狐是普通的狐妖,但九尾狐却有九尾天狐之称。天代表什么?代表神,代表无上伟力,九尾天狐,代表修出九尾的狐妖实力已经超越了一般妖怪的范畴,逼近神明!

  上一只现世的九尾狐大概要追溯到诸神还没寂灭的神话时代,但就像拥有翻天覆地能力的诸神相继陨落一样,这些过于强大的生物也随之一起渐渐消失于世间。

  这是万物运转的规律,是天与地的选择,太过强大的力量只会扰乱世间已经安定下来的秩序,归寂是他们的宿命。

  但为何,在千万年后的现在,在郎二的眼前,会出现这样一只早该消亡的九尾狐?

  并且…….模样这样诡异?

  九尾狐原本就是这样的吗?郎二虽然没见过,但他也有种感觉,不该是这样的,九尾狐即便不是什么特别正派的妖怪,但也不该是眼前这般邪异的。

  这到底是什么……

  郎二没时间思考出答案了,因为九尾狐从连廊的顶部跳了下来,用那过长的四肢,以一种怪异的走姿,一步一步向他走了过来。

  不,不对,不是向他,是向着……郎二看向身侧的顾怀山。无论是眼前的九尾狐,还是那些追了他们一路的喜面僵尸,从来都不是冲着郎二来的。

  这很好理解,毕竟顾怀山是这样一个干净且美味的人类,要是这些邪魔们对顾怀山视而不见才奇怪,郎二完全是被牵连进来的。

  对手是这样的九尾天狐,别说郎二自己打不过,即便他叫上局里的同事,叫上分局里最强的葛主任,乃至那些在总局坐镇的领导们,所有人一起围攻,也未必能降伏对方。

  这是必败的局面,留下来也只是在等死而已,真正理智的选择,应该是他立刻丢下顾怀山,尝试着冲出封锁,这样至少,他有活下去的机会。

  可郎二不会这样选,他是不聪明,是很弱,是走后门进的特调局没错,但他……他也有要坚守,要保护的东西!

  他伏低身体,呲起牙齿,执拗的挡在顾怀山面前,哪怕他明知这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可有些事,不是知道了做不到,就可以不去做的。

  在九尾狐来到顾怀山面前三米左右的位置时,郎二也猛地扑了出去,他仿若离弦的利箭,以超越以往极限的速度,亮出狼的利爪,扑向九尾狐那喜笑着的面门。

  然后……于半空,被一条狐尾重重的拍开,砸到地上时滚了好几圈,再爬不起来。

  没有奇迹,实力的差距这样大,他本就没有任何赢面。

  九尾狐甚至没有因为他的攻击而分一下神,停一下步伐,它轻松的仿佛拍开了一只苍蝇,依然维持着原来的步调,向着顾怀山走来。

  它走的不紧不慢,在郎二看来是对猎物志在必得的自信,对方并不急于享用美食,反正猎物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它是在警惕,在忌惮。

  这个同族的厉害它已经领教过,虽然它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同于之前的鲤鱼像,鲤鱼像是石头做的死物,适合隐匿,却不适合作战,它眼下获得的这具狐躯可以将它的实力完全发挥,但这就能赢吗?

  它并没有这样的自信。

  但它敢于再次与顾怀山对上,因为,它发现了对方的一个弱点。

  眯起的狐眼打量着顾怀山,这身干净又纯粹的气息,若非顾怀山主动暴露,即便它是顾怀山的同族,它也无法看透对方内里究竟是个怎样肮脏丑恶的东西。

  对方在藏匿,跟它的藏匿又不同,它藏匿是不想引起人间的注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耽误它们的大计。

  可今夜,魔重现人间已经势必遮不住了,这消息会在人间迅速传开,但这也无关紧要,毕竟眼下的人间,还有什么能阻止它们呢?

  但顾怀山不是这样的,在魔的存在已经暴露的现在,他依然在藏匿,他在避讳什么?

  或者说,他害怕自己的身份被谁知道?

  无论是谁!这丝顾忌都将成为他今夜最大的弱点!

  致死的弱点!

  白狐终于来到了顾怀山面前,光是它蹲坐在地的阴影,都仿若一座黑沉沉的小山,将顾怀山单薄的身形完全遮盖。

  它抬起了一只前爪,伸长那仿若人类一样分开的五指,用食指指尖,尖利如刀的指甲,缓慢的,一寸寸的,刺向顾怀山胸口,心脏的部位。

  它看着眼前一直站在原地,即不逃跑也不退避的顾怀山,眯起的狐眼里是恶劣的笑意。

  你是要撕破苦苦维持的伪装,还是就这样被我剜心而死呢?

  顾怀山面无表情,似乎是被吓呆住了。

  被打的趴在地上的郎二强撑着四处都在痛的身体,想要爬起来阻止,可那作痛的骨骼和内脏让他站起来都是困难。

  他终究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那黑色的指甲,刺穿顾怀山胸前的衣服,然后是皮肉,是心脏……

  可这个顺序刚刚进行第二步,顾怀山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站着,并且,在被九尾狐的阴影完全遮盖住,郎二看不到的视线死角里,对着九尾狐的喜面,露出一抹讥讽的嘲笑。

  而后,刚刚刺破了衣物的指甲就仿若触到了什么高温的火焰,无端的自燃起来。

  金红的火焰迅速蔓延,攀上九尾狐洁白的身躯,它连退数步,九条狐尾蕴藏的魔力一起调用,才堪堪碾灭这缕火焰。

  能对它造成这样大的伤害,这绝不是凡火,这是顾怀山的力量吗?不,绝不是!同为魔族,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使用这样隐隐藏着一来自浩渺星辰的星力,是天下邪魔克星的神火的!

  这是……它隐隐想到了什么,猛地扭头向着侧方看去。

  “喵~”

  在九尾狐视线所指的地方,橘猫蹲坐着,眨着无辜又可爱的眼睛,像一只普通的猫那样,叫了一声。

  这看起就是一只普通的凡猫,但九尾狐内心却警铃大作,它没有白易然的记忆,但它有鲤鱼像的记忆。

  在不久前的白天,这只猫在它面前露出过全然不同的凶相,不过并没有完全展露,它也就没有对对方提起足够多的忌惮。

  它今夜关注的重点只有顾怀山,对于这只早先一步,向它赶来的橘猫,它则设下了十二道挡路的魔障幻境,暂时困住对方,准备将顾怀山解决掉后再来看看对方的真身。

  按理来说,这十二道来自人心最底层,最原始,最深刻喜念的魔障,便是超脱于世的得道高僧,也未必能挣得脱,更何况是在这样短的时间?

  现在轮到它来问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它并不会说话,它分别瞥了一眼顾怀山和橘猫,短暂的思虑后,它暂时丢下了这位同族。

  因为橘猫给它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仿佛这是它命中注定的克星一般!

  关凛甩了甩尾巴,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开始往前走,在连廊内部走。

  九尾狐也在走,它在连廊外边走,跟关凛保持一样的步速,中间只隔着连廊两米一间隔的粗大的绘着红漆的石柱。

  它的视线紧盯着连廊内的橘猫,可橘猫的身影却在前行的过程中,时不时隐匿在粗大的石柱之后。

  因为月光的角度,影子投影在关凛身前,在他每回走出石柱的遮挡前,身前投影着的影子总会先他一步。

  九尾狐的视线便转而盯着这道影子,每一回都依然是猫的大小。

  而不远处的郎二和顾怀山也一眨不眨的盯着此处,他们屏着呼吸,看着那隔着连廊的亭柱,平行着行走,在进攻前互相打量,互相观察,寻找着彼此弱点破绽的一猫一狐。

  光影不断移动,缭乱到晃眼。

  郎二忍不住眨了下眼睛,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关凛再一次从石柱后走出,在他真正暴露于外人的视野前,他的影子已经先他一步,将他的部分真身展现在了九尾狐的眼前。

  那是猫绝不该有的,巨大的兽爪!

  九尾狐瞬间发难,九条狐尾如利鞭,狠狠的扫向挡在它和关凛之间的石柱。

  石柱应声而倒,连带着它支撑着的这片连廊,砖瓦瞬间砸下,将关凛埋入其中。

  可在下一刻,巨大的影子从废墟中扑出,以无可阻挡的巨力,扑向了九尾狐那张诡异阴森的喜面。

  九尾狐被狠狠地掼到了地面,砸碎地面砖石的同时,也掀起一地的尘埃。

  尘埃弥漫中,看不清身形的巨兽与那邪异的白狐纠缠厮打。

  一直在外围矗立的傀儡们接受到主人的诏令,拥挤着要扑向战局中助阵,可他们未能踏出一步,战局中心就先响起了巨大的兽吼。

  虎啸震山林,也震这些乱舞的邪魔!

  吼声以涤荡乾坤的气魄,向四周席卷,群魔颤栗,再不敢上前。

  这片空地的直径足有百米,可这样大的区域,远不够这体型硕大的狐和兽施展,他们在地面鏖战数个回合,于下一瞬,双双跃起,跳上那古建筑的屋檐。

  清朗月色下,高高的屋脊上,郎二终于得以看清那巨兽的真身。

  他睁大眼睛,看着那与虎极其相似,却又威严肃穆了许多的巨兽。

  那是早该消亡于世的传说,是上古神族最后遗世的血脉,是天下邪魔的克星,是……神血狴犴!

  九尾白狐和神血狴犴在不同的屋脊上对峙,然后,在同一刻,向对方跃去,于半空中再次撕咬在一起。

  凶狠且决绝,不留任何余地,非一方彻底消亡不会休止,便如那在过往岁月中无数次争斗过的神与魔。

  那些远古的神魔们,在缥缈的传说里,在月夜下,在郎二眼前,再一次的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