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向翎和容澹是明智之举。”麒麟跃过云海，直上云霄，听我说完灭影草的事，他又道，“虞情不是傻子，即使他不能通过心头血寻到你，最终也会找到容澹、向翎身边。”
我不解：“我与他也没多大仇怨，最多就抢了他剑会的风头，为何虞情一直想来找我？”
应桉道：“我不知道虞情出于何种理由喂你心头血，或许是你是九尾狐，也或许是因为你与容澹关系匪浅，是可以牵制天庭的把柄，但清清，心头血是魔息、灵体的精华，汇聚魔修本人意念后才能控制你。在你饮血入体的时候，他会感受到你与他血肉合一，甚至能听到你的心跳。”
我知道魔修可以直接捏碎受制者的心脏，却从未想过其中还有这般缘由。应桉叮嘱道：“古籍曾记过被强行断去心头血后魔修的反应，其一是入魔发狂，杀死猎物，二是寻到猎物，永久占有。”
他的话意味深长：“你觉得虞情是哪种？”
我听后觉得毛骨悚然，怪不得容澹提醒我远离虞情，原来心头血可以令魔修也迈入走火入魔、六亲不认的境地。见我不说话，应桉道：“虞情与你是什么关系？在剑会时，他可曾对你下手？”
此人在我脑中印象全无，听他们夸张渲染，我只觉得虞情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我摇摇头，答道：“或许有，但我不记得了。”
应桉不言，掠起蹄子向空中驶去。两个时辰后，我们彻底脱离人界的上空，身边云雾全消，只留三两点繁星。估摸着时间，我确认九重天不远了，望见前方楼宇俨然，我正大喜，却倏然发现那飞檐走壁、白墙黑瓦自己从未见过。
密密阁楼拔地而起，深夜格外寂静，应桉停了，我疑惑道：“到九重天了吗？我看着不像西南天和东南天，这是何处？”
麒麟回过头，眼神幽深：“我带你飞了近两个时辰，你到现在都还想着狻猊的东南天和凤凰的西南天？”
我心道不好：“不是，我在九重天熟悉的只有这两处，所以才问你。”
他化为人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那你呢，现在还想回云璃殿吗？”
我望见天色不早，道：“想必然是想的，只是时日不早了，你也飞了这么久，还是歇息一夜再赶路吧。”
应桉声音还是冷极了，见我没跟上，他停在原地道：“可以，那你跟我走吧。”
远处，应桉回过头，而我也捕捉到了那张五官俊美的脸。他面容干净，杏仁眼圆润，瞳色略浅，唯一违和的便是那双清澈眸子正闪烁着寒意。瞥见这张熟悉面庞的下一瞬，回忆排山倒海般涌来。
妖界，混沌，黑兽孱弱的呼叫，我狠狠咬下尾巴；花烛夜，麒麟身闯洞房，与向翎交手，被挑飞逆鳞；山顶，我与他缠绵床榻，为他取名应桉。
龙族的学堂中，他道，你救过我的命，我无以为报，以后有任何事便来找我，我愿意为你做一切。
我凝视着那熟悉的面容，喃喃道：“原来是你。”
“是我，清清，你记起我了？”空无一人的长街，应桉步步走近我，“在妖界的混沌，是我最先遇见你的，为何你上九重天后就不要我了？”
我道：“此次去云璃殿我有事要与狻猊商议，不是不要你，只是三界混乱，大战在即，时间实在紧迫。”
应桉否认道：“你骗人，在龙、凤未开战时你选择了狻猊。大婚之后，我与向翎从喜房打到九重天，破他真凤抵御，但你还是跟他走了。凤族两年你也没有来寻我，转身就去天庭找了容澹。如今我已告诉你待在他们身边都不安全，你还执意要去云璃殿？”
他说得字字在理，而我哑口无言。揽月录在手，我已拿到向翎的傲念，若向翎不再有战意，则能证明此诀有用，而面对魔种，我至今举棋不定，亟需符意洲替我过目。
所以纵然有虞情的威胁，我还是需要他们的消息，龙族便是最好的归身之处。
言辞无力，我只能道：“说多无用，或许从前是我负你，但我为你断尾，你为我失了逆鳞，十殿下，我们也算两清了吧。谢谢你载我到九重天，剩下的路我可以自行御剑。”
我对应桉行了一礼，彻底划清界线，应桉深深看着我，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我取出吹雨，正要御剑，却听背后他道：“清清，你能帮我看看身上逆鳞的伤吗？方才飞的时间有点久了，它又开始痛了。”
想到与他对话的黑鳞，我心中一软，连忙道：“我帮你看看。”
正回过头，散着香气的粉末迎面扑来，我躲避不及，吸满整个鼻腔，下一刻，天旋地转，大脑被眩晕占据，我身形不稳，瞬间倒下，说不出话。
应桉一把抱起我：“若早知道你要说这种伤人话，我就直接用粉了。”
我张了张口，只能发出啊啊声，顷刻，睡意袭来。
我做了很长的梦，梦中之人好似是我，却又不是我经历过的事。
梦中，远溪镇还是春，我一人负剑下山处理邪祟，身旁捞起馄饨的老人颠了颠勺，对老妪说着关家被血洗的事。那老妪见我一个人，给我盛了碗馄炖。看着我的脸，她娓娓道道：“几十年前啊，镇里也有个像你这样漂亮的神仙来过，我那时才十六，他替我盘下街角的茶馆，还在寺庙替我牵了红线。”
她眯起浑浊的双眼，“仔细看着，你竟有点像他。”
旁边老头摇摇头，娴熟打了碗馄炖汤，道：“怎么可能啊！老婆子，神仙就是神仙，只活在天上的。”
我乖乖把手放于膝上，道：“婆婆，我没有钱。”
老妪呵呵一笑，拿起瓷碗，只道：“好孩子，不收你的钱。”她把碗放于摊上，又说，“前方转角处的茶馆是我儿子开的，还有下人房空着，你若不嫌弃，可以去借住几夜。”
我点了点头，走远了，背后苍老声音迟疑道：“看背影还真的有几分像。”
我背着剑，在茶馆坐定，听说书先生敲着扇子道：“……各族联手于须弥山大战魔修，传闻人族上仙攻破诛仙剑阵，化作万剑仙诀，最终斩落魔祖，将其封于须弥山。”
我中了一剑，倒在桃花林，被一人救起，他教我诗书，与我练剑。
十年，百年，千年，漫长时间流逝，我入山拜师，身闯秘境，最后跌落魔界。战争摧残，原先茂盛的药园不再，魔族只余无边血海，我服下千年前亲手种的血灵芝，来到人界，于远溪镇造访向府。
热气袅袅，然而当年煮馄炖的少女早已去了，茶馆铺子在街角点着灯，掌柜的还算着那三分账，说书先生换了一位又一位，他掌着当年老头的气势，将盘古开天辟地、五柄神剑散至人界的故事讲得唾沫横飞。
梦境太长，我睡了一天一夜，最终在无边的黑夜醒来。或许是向翎的凤凰血、凤凰泪使然，我的能力被全部解封，预知梦也格外清晰，它占据着我的脑海，如回忆般真实。
这是我后一世的记忆吗？
仙魔大战，虞情被封于须弥山，五柄神剑散落人界，魔种祸害苍生，而我、容澹、符意洲、虞情、向翎、应桉全部下凡，失去所有记忆，从头开始。
饱纳恶意，逆转天地，贯通轮回。魔种威力不假，但前世今生缘定，我在人界和他们应有的劫竟是一个不少。
正想说话，我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呜呜声，听到我醒了，远处之人点起烛火，应桉悠悠道：“睡一天一夜了，你终于醒了。”
四肢尽被束缚在床上，我动弹不得，嘴里还塞着布团，见他看我，我只能用眼神表达恼意。应桉走近，明明说着道歉的话，语气却不含一丝歉意：“对不起，清清，为防止你逃走后被虞情抓到，我只能先把你绑起来了，至少这里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