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找到了一家静谧的餐厅,要了一个包厢。

  赛尧首先举起酒杯,“在广阔的宇宙中遇到你们,一定是缘分。”

  时示道,“我认为这不是缘分。”

  赛尧错愕,“那是什么?”

  时示看向祭以微,“老师不打算说点什么?”

  祭以微,“希望你下回不会再被绑架。”

  一顿饭结束,赛尧说要返回母星,但留下了地址,希望两人以后有空去找他。

  只剩下了时示和祭以微,时示道,“老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混进飞船的?又是怎么瞒住了整船的鳄鱼人?”

  “混进来很简单,他们把我当成了船上的医生,然后我就进来了。”

  “那出去呢?”

  “他们喜欢吸食信息素,对于他们来说,信息素就如同毒品,会产生愉快的感受,但同时也会麻痹五感,我通过赛尧,获得了一个鳄鱼人的皮肤,混进了里头,给他们推荐了一种信息素。”

  “谁的?”

  祭以微笑而不语。

  时示摸摸他的后脖颈,心好疼。

  祭以微拍掉他的手,“信息素不在那里。”

  “那在哪里?”

  “亏你还偷跑去听信息素专业的课,这种基础问题也不知道?”

  “信息素由腺体分泌,流经血液,在剧烈运动后,会大量散发。”

  祭以微道,“但最近,研究者又发现,除了运动,还有一种方法也能引起信息素大量散发。”

  “什么?”

  “思维的波动。”

  “可这不是人类为了繁衍才出现的机制?”

  他们依靠信息素寻找对象,依靠信息素和喜欢的人建立更深的关系。

  “谁告诉你的?”

  “事实啊,还有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那你没有信息素,就不找对象了?”

  时示无言以对,他没有信息素,在无何有之乡就是个被排斥的分子,是异类,不该出现的,要假装成和别人一样,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祭以微又问他,“你能用信息素做什么?”

  时示道,“我能用它导电,这种事我在别人身上没见过,还有,它能威吓别人,这是江止告诉我的,在酒吧里…”

  时示止住话头,看向祭以微,他是老师,一定不喜欢时示没事往酒吧跑。

  但祭以微什么也没说,时示又道,“它能稳定我的身体,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信息素是什么东西了。”

  “那你觉得这根铁丝有什么作用?”

  “悬挂物品,固定,制作成钥匙,它的作用很多,得遇到具体的情况才能清楚。”

  “那么造物主创造了铁这种金属,是因为知道很久以后,有人要用它来悬挂衣物,制作成衣架?”

  “如果真是这样,就会变成决定论,未来是可以知道的,甚至是神有意设计的,但神真的能算到如此精密的细节吗?就算他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反正铁那么多,让人自由发挥就好,他只用建立好底层规则,剩下的事情,就会有从宇宙中诞生的生物替他完成,这样更有利于多样性,宇宙不是精密的设计,而是建立在基本规则之上的创意发挥,这样才更有趣,不是吗?就好像,整个宇宙拥有无数的选择路径,这些路径被放到了同一个时空。”

  时示说完,猛然想起他们是在讨论信息素。

  “可这些跟信息素有什么关系?”

  “我们利用铁,方便我们的生活,可铁的作用还有很多,我们利用信息素寻找对象,可信息素的作用真的只有寻找对象?”

  “这么说,信息素的作用远比我们所知的更广泛?”

  “自己想。”

  “想是想不出来的。”

  “谁让你像打盹一样坐着想?”

  “我突然觉得师生恋就是个错误,我不是找了个对象,我是找了个二十四小时看着我做作业的全职老师。”

  时示见祭以微脸色变沉,抱住他道,“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你可以试试。”

  试试是几个意思?是试过之后,祭以微会放他走,还是试过之后,他会死得很惨?

  “不了,我们还是试别的,比如交换信息素。”

  “你有?”

  “别再嘲讽我了,”时示改口道,“好吧,老师,是我想要您的信息素,不过,老师抽取了信息素之后,现在还有吗?”

  祭以微的脸色更沉了,他得用行动告诉时示,信息素腺体短小什么的,全是时示的幻想。

  这个星球的半夜,时示却醒了,他最近睡得太多,导致现在根本睡不着,祭以微倒是睡得很好,他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外头是两颗月亮,它们相互缠绕,又绕着这颗星球运行。

  这种景象在无何有之乡见不到,在广阔的宇宙中,也很少见,他不禁看入迷了。

  “睡不着?”不知何时,祭以微醒了。

  时示回头,指了指窗外,“这颗星球有两颗月亮,他们的神话该是什么样的呢?两位月神曾经是恋人,可他们犯了不该犯的错,如今只能遥遥相望,不能相互靠近,又或者他们曾是彼此看不惯的仇敌,因他们的斗争给人间带来了灾难,天神罚他们共同照亮人间,不能再打架。”

  “有两颗月亮,你能想到的是浪漫的神话故事,可要是有两颗恒星呢?”

  “那行星该怎么办?”

  “大多数时候围绕其中一颗恒星运转,其中一段时间从两颗恒星的夹缝中经过。”

  “那生命无法诞生,因为两颗恒星啊,它们产生的高温足以让冰川融化,让整颗星球都像是蒸汽锅炉,蛋白质会立刻凝固,等等,高温,双星,”时示想起了那些奇怪的降温设备,如果有那些设备,也不是不能生存,就是会大量消耗一颗行星的资源,他们必须得在短期内寻找到新的宜居地,必须建造飞船,他们最后怎么样了?

  时示把他的猜想告诉祭以微,祭以微道,“那没有那些设备之前,他们怎么生存?”

  时示,“…”

  好问题,他要是能知道,他就不是学生了。

  “那我换个问题,除了双星,还有什么因素能引起高温,还是很突然的情况,从很普通的状态变成一颗炽热的行星。”

  “本土居民想要将一颗行星升高一两度很简单,但现在我们讨论的是足以致命的高温,那就需要从别的地方获取能量,比如星际战争,恒星膨胀。”

  “恒星还没膨胀,当地也没有关于星际战争的记录。”

  “靠近恒星的一颗行星消失,它变动了轨道,跑到了离恒星更近的地方,这个也不行,现在是正常的。”

  如此一想,时示一时真的找不到答案,反倒是倦意上涌,开始打哈欠。

  他走到床边,直挺挺地倒下,嘴里还喃喃道,“条件一,突然出现的高温;条件二,持续的时间足够消耗掉一个行星的资源;条件三,高温又突然消失;条件四,没有变轨;条件五,不是星际战争,是不可知因素,以当时的科技手段无法观测…”

  再后来,传出的是时示睡着后的均匀呼吸声。

  祭以微将他整个人搬回床上,又盖好被子,却并没有再睡,人类的身体需要休息,不休息就会像过热的电脑一样,会一发不可收拾,产生更严重的问题。

  进食亦是。

  但休息和进食都是微不足道的问题,后者曾在原始的狩猎时代占据了大多数时间,狩猎一度是一个部落维持生活的主要活动,吃进去的食物维持着一座人体工厂运转,让这座工厂获得了几十年的使用期限。

  工具的改进让物质积累成为可能,发展到现在,无何有之乡上的居民已经不需要外出狩猎,却出现了一个更麻烦的问题,信息素,它产生的反应实在是让人困扰。

  抚摸柔软的毛皮让人舒心,抚摸恋人的皮肤却是全然不同的感受,他能感觉到皮肤带起的电流,大脑释放的神经递质,这些东西会告诉他,他想靠得更近,这是没有身体前,无法体会的感觉,他像是被这具身体给控制了,身体告诉他,要进行这些反应能让他感到快乐,他就照着去做。

  在那之前,他就像是个观察者,如果要拿一种文化中存在的东西形容,他是幽灵,飘荡在虚无里,在时空的夹缝里生存,看着人生,看着人死,看着他们壮大,又看着他们扔出一个个蘑菇云,炸掉那些生长在尸骨上的花朵和繁荣。

  和这些东西相比,个人的喜怒,个人的命运好像都微不足道,那是因为他未曾让生物的电流流过身体,让记忆和文化沉淀,编织进大脑的神经网络中,当他体会到了,他就成了人。

  他厌恶人类身体的脆弱,但又欣喜于这种确定的感觉和心情,人类创造了喜欢和爱这样的词汇,在那之前,他无法描摹他的感情,给它一个合适的容器。

  祭以微在时示的额上落下一吻,转身走向窗户,从窗缝里撕下一条黑影,打开窗,又将黑影扔了出去。

  时示睡得挺好,他从被子里爬起,伸了个懒腰,还准备打个哈欠,作为一个美好早晨的起点,却因为一条黑影遭到了破坏,那条黑影钉在墙上,用一种求救的眼神看着他,祭以微就坐在离他不远处的桌子边,喝着疑似咖啡的饮料。

  时示起床穿衣服,假装没有看见墙上钉着的黑影,波扭扭却不让他如愿,“你个狠心的人儿,你已经忘了太空列车上的扭扭?”

  “抱歉,你认错人了。”

  “那你也一定忘了兰斯?”

  时示直觉有事发生,但他不太想和奇怪的黑影和奇怪的人鱼牵扯太多。

  波扭扭见时示不为所动,继续道,“你走以后,我被兰斯捉住,这个丧心病狂的人鱼,他居然让我给他看门。”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那你现在成功逃脱,该回家了。”

  “单细胞星已经没了。”

  波扭扭描述问题的方式一言难尽,没有铺垫,直接跳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时示系鞋带的手一顿,他道,“你逃出来了,说明他们准备了逃生用的飞船。”

  波扭扭咬牙,这个人根本不上当。

  “你就一点都不想兰斯?人鱼的忠诚是有保证的,至少比这个不知道是什么…”

  下一秒,一把飞刀戳到了他的脖子边,再移一厘米,他就中招了。

  时示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单细胞星是怎么没的?”

  “你这样会让他伤心的。”

  “你这样当着我男朋友的面撬墙角,就不怕我男朋友伤心?”

  波扭扭看了一眼相(蠢)当(蠢)镇(欲)定(动)的祭以微,决定还是换一个话题,“单细胞星,额,单细胞星它自己炸了。”

  “怎么炸的?”

  “它看上去像生气的河豚,胀大了一圈,又被扎了个洞,炸了,”波扭扭扭了两下,企图描绘这个壮观景象,“我在飞船上看到的,它不断往外吐东西,吐着吐着,就掉到了恒星里,哎,宇宙从此少了一颗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