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昨晚她成功讨好了容榉,今天一大早她提出一起去一趟医院时,容榉并没有拒绝。
苏父坐在医院楼外的长椅上,一直等着棠小野给他一个所谓的交代。
土地神工作原则中有一条:不能暴露自己身份的存在,不轻易向凡人宣扬迷信。
所以,棠小野并不愿意将第三教学楼发生过的细节告诉苏父。
“雨晴这孩子,的确看到了一些不同于往常的场面,才会像这样,一时间缓不过来。”她尽可能从医学的角度向苏父解释:“精神刺激引起她强烈的情绪反应,再加上她自身的一些暗示,导致她在躯体动作方面出现了现在的症状。只要继续听医生的话,配合治疗,她慢慢会好起来的。”
类似的话,苏父已经从医生嘴里听过几十遍了,他并不相信棠小野的解释:“你的意思,是我疑神疑鬼?”
“那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
“我想知道是哪里的妖魔鬼怪缠在我女儿身上,我要当着面看你们驱魔!”
“贵千金身上并没有附着妖魔。”而且严格意义上,她只不过看到了一场幻境,灵体的衣角都没摸着,连基本的撞鬼都不算。
苏父报这胳膊,冷冷的眼神望着她:“你撒谎。”
棠小野头疼不已,按照从前,她是不屑于和人类计较的。
但面前的人,毕竟是此次信封的金主。
“你如果不给雨晴驱魔,我就写信投诉你!”苏父再一次严厉了语气。
得,金主升级为金主爸爸。
她耐着性子还想解释,容榉轻轻将她拉到一边。
“我来对付他。”他垂眸说道。
棠小野抬眼,狐疑地望着他,压低声音道:“这个人不太讲道理,你确定要和他交涉?”
他唇边浅浅一笑,眸中从容平静,“放心吧,在外面等我。”
棠小野思考了一下,“虽说眼见为实,但你不会是想拉着他亲自去体验一把那个幻境?别别别,那老头子年纪这么大了,心脏不一定承受得住……”
“不是的。”
“你莫非想跳大神假装驱魔?”
“你小脑瓜子里想什么呢?”容榉哭笑不得,语气轻柔道:“别担心了,在外头等着我就好。”
他浅笑着,投给她沉静如水的目光。
棠小野发现自己很吃他这一套,他不用说太多话,静静望着她,就能将她说服。
这叫什么来着?
***
棠小野离开后,容榉走到苏父身前。
“如果你跟那个小姑娘都是同一副说辞,就不必开口了。”苏父并没有打算给他好脸色。
容榉收起了在棠小野面前温柔的神色,眼底冰冷岑寂,“她为了调查这件事,已经付出了足够的努力。”
“所以呢,我要给她点赞胸口贴个大红花吗?她努力是她的事,我不满意是我的事!”苏父丝毫不友善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卖保险的推销员也很努力,但有几个人会真的买?”
“卖保险?卖保险怎么了。”容榉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低贱啊!年轻人你知不知道,人活在这个世上,无能本身就是一种低贱。”苏父明显摆出了一副老板训下属的架势:“那个无能的丫头片子,只会浪费人时间,她和卖保险的一样低贱。”
容榉这次没再说话了,平静的眼眸底下隐隐蕴着一丝怒气,像薄冰冰层底下暗涌的熔岩。
他本来只想简单嘱咐对方“相信科学、珍惜生命”,看来对方是不会听了。
苏父话语里满满都是嘲讽的语气:“怎么,嫌我说话难听?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容榉这一次,不怒反笑。
一阵冷风吹起他身后的长发,墨色的发丝肆意飞扬。他独立风中,信手一拈,一张白纸出现在指尖。
“这个,给你。”他将那张纸递到苏父面前。
救救我孩子。东明山精神病院,610室,苏雨晴。
——纸上只有这么一句话内容。
“这不是……”苏父望着自己的笔迹,感觉信纸异常熟悉。
这封信,不是明明烧成灰了吗?
怎么又好端端出现在这个年轻男人手里?
苏父伸手正要接过,白纸在触碰到他指头的一瞬间,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似乎被烫到了,苏父急急缩回了手。他望着那张纸打着旋儿飘落地上烧为灰烬,脸上神色一变:“你在玩什么把戏?”
“你既然不相信神灵的指示,那神灵,从此以后也没必要倾听你的请求。”容榉面色淡淡,清冷的眸中闪烁微光。
苏父疑惑地望着他。
容榉转过身,又一阵北风将他的长发和风衣吹起,风中的背影异常清高傲然。
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那位发愣的老人道:“你顺风顺水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开始考虑多买几个保险了。”
苏父以为他在诅咒自己,骂骂咧咧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气急败坏的声音被湖边的寒鸦声盖过、消散在风中。
***
“解决了?”棠小野追着容榉问:“怎么解决的?他接受我们的解释吗?不接受的话,这次忙活我可连一毛钱都收不到。”
容榉停下脚步,垂眸望她道:“你活都干了,哪有不收钱的道理?”这个小财奴,大概不知道神明霸道起来,也有从银行里强行扣款的本事吧。
“真的?”棠小野面上果然露出喜色,“马上就圣诞节了,我有钱了,第一个请你吃大餐。”
“哦?”容榉微微上扬的语调里有着浓厚的兴趣。
“不对,这件事还不算完。”棠小野笑意褪去,深锁着眉头道:“我还没找到那个男学生意念依附的物品,必须把那件物品从人间清除掉,不然下一次谁又在教室里打翻个红颜料怎么办?”
虽说苏父那边交代完了,但这个隐患依然存在。
身为一个有责任心有事业心的土地神,她必须对此事一管到底。
棠小野眼底闪烁着坚定明亮的光。
“我陪你去找。”他点点头,含笑望着身前女子,心想她认真起来的模样真好看。
***
第三教学楼民国期间历经了一次轰炸后,几乎被夷为平地。
后来的建筑是在轰炸后的废墟重建起来的,教室里桌椅屏幕,都是这个世纪才配备的物品。
男学生的意念如果真的依附在某样物品上,那这件物品至少得有□□十年的历史。
棠小野在教室逡巡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直到她打算从教学楼正门离开,绕到教学楼另一侧搜索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正门的校史展示柜上。
玻璃柜里,呈放着建校之初一直到今天的照片。
从黑白到彩色,无声地诉说着这所大学曾经的岁月。
放眼整栋教学楼,大概没有比这些照片年代更久远的物品存在了。
其中一张照片一角暗淡了一块——那是一块因年代久远而变成褐色的血迹。
血迹能隐藏人类的许多信息,包括记忆。
所以很多宗教、仪式、巫术都和人类的鲜血有直接关系。
棠小野从这张照片上辨识出了微弱却又特别的能量,认定了它就是引发此次事件的源头。
既然如此,这照片,不能继续留在这。
玻璃柜上了锁,“你帮我放风,我用铁丝试一试这个玻璃柜的锁能不能撬开。”棠小野对身后男子说完,认真地捣鼓起来。
容榉有种总是陪她做贼的错觉。
上上次在病院如此,上次在乔家如此,这一次偷照片也是如此。
在他来到她身边之前,她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都这么狼狈吗?
棠小野侧着脸贴在玻璃上,聚精会神地研究开锁技能,没有注意到他落在自己脸上幽深又柔软的目光。
***
解决完照片后,棠小野又陷入另一个疑惑:那个被锁链拴在棺材上的新娘,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鬼魂?
容榉提醒她:“此地曾有一座古墓,可还记得?”
棠小野恍然大悟。
建校之初,工人们在校园里挖出过一座唐代将军墓,陪葬品发现了不少,棺椁却没有找到。
在那座没有开发的后山,据说也是墓葬的一部分,会不会在后山没有开发的土地下,静静躺着幻境里的新娘?
但棠小野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那个新娘真的存在,也不可能从唐朝到今天这么久远!”再顽固的地缚灵,存在的上限撑死了几百年,唐朝距今一千多年,哪个鬼魂能这么不讲道理超长待机?
容榉微微挑眉:“并非完全不可能。”
“为什么,你见过?”
“你还记不记得,她身上被锁链束缚。”
“那又如何?”
“生前订下契约,死后化为魂灵,在地下陵墓常年守护着墓主。”容榉微微侧首望着她:“这个魂灵,古书上称之为役鬼,奴役的役。”
这种鬼魂,连冥府也带不走。她终年被囚于契约之中,不能离开,不能往生。
“这种契约难道不会过期?”
容榉摇摇头:“除非墓主人主动放她离开,否则役鬼永远只能是役鬼。”
“可是,墓主人早就不存在了。”死了一千多年的唐代将军,轮回道上走了几回?骨头渣子还剩几克?
容榉目光望着远方:“正因为主人不在了,她更加无法离开。”
“你既然如此见多识广,肯定也知道别的破解法子,对不对?”她拉住他的衣袖问道。
“法子也不是没有。”容榉站在通往后山的警示牌前,目露迟疑:“只是,我们今天刚偷了一张照片,紧接着又盗墓……”
是不是有点过于嚣张了?
他从前循规蹈矩惯了,不太能适应今天的节奏。
“没事,”棠小野踮起脚努力装作老大哥模样,热情揽过他肩头:“姐姐我36D的Cup,罩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