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十万魍魉不如他>第三十章

  容榉从乔家回来后就不太对劲。那种情绪,既不是生气,也不是难过,到底是什么,棠小野也说不出。

  她猜测,大概是工具房里她的某种行径在他封建传统的心灵留下了深深创伤。

  这几天他是在舔伤口吗?如果是的话,那他的一切反常行为都可以归类为应激反应。

  棠小野顾不上安抚他的小心脏,因为她也有自己头疼的事——魔法书上那串文字,到底什么意思?

  她拍照发微信咨询阿金,希望这位洋神仙能对西方魔法做出解释。

  阿金说这是属于以诺语言的字母,但具体什么意思,他还要去查查。

  棠小野把手机一扔,重新拿起那本魔法书。此书催眠作用明显,她翻了几页直接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时,容榉坐在她旁边。

  她的手机屏幕一条接一条弹出阿金的信息,容榉忍不住看了几条,大概知道了棠小野的难题。

  “别想了,符咒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召唤出了一只妖灵,并且和妖灵达成某种交易。”容榉对醒来的棠小野道。

  棠小野揉揉眼睛,“你怎么知道?”还有,他一切如常的神色是怎么回事,终于从工具房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整个仪式的关键在于火和镜子。火是沟通人界与异界的媒介,镜子能够把魂魄凝聚成象,说白了就是一场简单的召唤术。”容榉三言两语讲完了,好像只是在分析一加一等于二这种级别的数学题。

  阿金又发来信息了,他说这原本应该是西方魔法里召唤天使的符咒,但有这本魔法书中的版本好几处被修改过,初步推断此咒能够召唤恶魔,召唤成功后,恶魔必须和人类签订某种契约才会离开。

  阿金的信息洋洋洒洒一大段,归纳起来还真和容榉所说相差无几。除了“恶魔”变成“灵体”,“契约”变成“交易”。

  世界文化果然殊途同归。

  那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到底乔安娜召唤了什么妖灵?“永远让一个男人记住你”又算哪门子契约?这个妖灵就是导致乔安娜跳楼后尸体消失的元凶吗?

  但这些问题的答案,终究无法成为解释自杀事件的真正理由,毕竟这是一个讲科学讲证据的时代。

  棠小野思虑再三,决定先把追踪妖灵的事放在一边,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方然从拘留所捞出来。

  “你又要出门?”容榉抬眼看着她。

  “嗯。”棠小野点点头。如果是从前,她肯定懒得多说直接转身走人,但这几天容榉情绪不太对劲,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独守空房,似乎不太好。

  她说:“我去一趟拘留所,你要是想跟来,我也是不介意的。”

  容榉点点头,“走,一起。”

  ***

  两日不见,坐在会见室玻璃后的方然眼底一圈乌青,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虚浮。

  棠小野把乔安娜的日记照片打印出来,一页页出示给他:“她是因为听信了老巫婆的话,才最终走上自杀的歧途。这些日记虽然不能完全揭露事件的真相,但足够洗脱你教唆自杀的嫌疑。”

  方然看完日记的内容,只觉得莫名恐怖。在他印象中,乔安娜只不过是个任性的大小姐,谁知道真实的她比他预想中还要复杂。

  那些赤/裸/裸表示爱意的句子,更是让他打心底里反感。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是散播我妻子谣言的元凶。”方然叹了口气,说出了另一件事。

  那天,他让乔安娜下课后去办公室找他,为的就是这事。

  妻子被谣言中伤,停课在家休养。他无意中找到了最原始的谣言版本,并取得了发帖人在论坛上的IP地址。

  他去乔安娜家补课的时候,用过她家网络,当时的IP地址和谣言发帖人的这个地址,一模一样。

  他直接在办公室和乔安娜摊了牌,并表示只要乔安娜删帖辟谣,他就不再追究。但再给她补课,是不可能的了。

  乔安娜当时就崩溃了,下午直接逃学跑掉。

  帖子后来被删了,他本以为事情就会这么结束。

  “女巫的话她竟然也信?”方然最不能理解这里:“她是不是真的,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哪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到后期情绪失控,自己产生幻觉罢了。”棠小野抢着打断他。

  棠小野的话并没有让方然安心,他神色怪异道:“她死了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她。是不是人死之后真的有灵魂,会缠着生前的人死死不放?”

  人死之后当然有灵魂,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但是这些,棠小野并不想告诉他。

  灵魂的确能够托梦,但刚死去的灵魂并不具备每天晚上出现在人类梦境中的能力。

  她只能安慰他:“梦这种东西,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不是的,”方然痛苦地摇摇头,“她真的在缠着我,你看。”他站起身,忽然拉开了衣服。

  他左胸口,一个诡异的红痕印在皮肤上,竟是一朵玫瑰的图案。

  “这个印子,她死后才出现在我身上,随着我梦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多,印子颜色也越来越深。”方然情绪有些失控: “她说过,这个玫瑰记号是她宣誓物品主权的刻印……难道她死后也想把我据为己有?”

  棠小野没想到方然竟然经受着这样的折磨,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永远让一个男人记住你”?

  她望着方然胸口上的玫瑰,一时语塞。

  “这种病我略知一二,也许能够帮到你。”一直坐在棠小野身后的容榉泠然出声。

  ***

  棠小野把容榉拉出了会见室。

  她抬头望着他,眼神迫切追问:“你真的知道那个印记是怎么回事?”

  容榉点头,慢条斯理道:“有人在他的梦境上做了手脚。”

  她眼里光芒更盛:“那你,有没有办法除去他的噩梦?”

  “办法当然是有的……”只是会有别的副作用,他犹豫着要怎么说出口。

  “别卖关子了,赶紧往下说。”棠小野着急间摘下了墨镜和口罩,以手为扇往脸上一下一下扇着风。

  容榉望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小脸,注意到她脸上不同寻常的红晕:“你脸怎么这么红?”

  棠小野摸了摸滚烫的脸蛋,吞吞吐吐道:“他刚才在里头脱衣服,我……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容榉对她的回答并不买账:“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身体。”她在家中也见过几次他洗完澡后没穿上衣的模样,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反应。

  哪怕是前两天在乔家别墅里,她贴在他胸膛伪装成偷情男女的时候,明明也镇定得很,哪里像现在这样脸红心跳……

  “那不一样,他可是方然。”棠小野小小声嘟囔着,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现在不是追究我脸红的时候,先把他的事解决了好吗?”

  容榉脑中思绪一转,变了眸色:“我可以帮他,但是有条件。”

  ***

  一五一十交代你和方然的所有过往,不得隐瞒——这就是容榉所谓的条件。

  棠小野答应了,虽然她本能上是拒绝的,但比起让方然继续忍受那种折磨,她揭个伤疤也没什么。

  不过,她不想在一墙之隔的会见室走廊里和容榉说这些。

  “晚点行吗?这种陈年往事,应该找个夜市坐下来,点一盘烧烤,配上啤酒说。”最好是在昏暗的路灯下,烧烤架子的烟雾缭绕,彼此都看不清对方表情。

  容榉用沉默表示了默许。

  ***

  因为生长缓慢的关系,十五年前,个头突破一米六的她终于告别了漫长的初中,第一次踏入高中校园。

  十九中。

  操场上开着白兰花,小卖部卖着冰汽水,巷子里藏着黑网吧——对她来说,一切都是新鲜。

  转了学,搬了家,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

  有一天她放学回家路上,巷子里忽然蹿出一只藏獒,黑色的毛发威风凛凛,嗷嗷吼叫着追在她屁股后面。

  以她当年的道行,驯服个小花猫小老鼠还好说,但这种体型、这种性情的藏獒,别说驯服了,她当时只剩下拔腿狂奔的本能。

  眼看就要被疯狗追上,一个男生蹬着自行车飞快地从她后面追上来,指着后座对她道:“快上车!”

  棠小野没多想,一下跳上了他后座。

  自行车叮叮当当,车轱辘影子在夕阳下飞快的转,藏獒的嗷嗷狂吠渐渐被甩远在傍晚的风里,棠小野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抓着男生的衣服。

  十个手指抓得很用力,白色衬衫后摆皱成一片。

  男孩一边说没关系,一边把她送回了家。“我是你同班同学,都开学这么久了你还不认识我吗?那我再介绍一次,我叫方然,方方正正的方,理所当然的然。”他说话的时候背对着夕阳,笑起来颊边两个梨涡,身后的晚霞泛着温柔的红晕。

  棠小野记住了他,他骑着自行车闯入她生命中,像个电视剧里身骑白马的大侠。

  方然在班上甚至年级都很受欢迎——第一次投票后顺利当选了班长,第一次期中考试后名字出现在了光荣榜前列,第一次晚会他在钢琴边深情弹奏《那些花儿》,引来了底下女生尖叫……

  他是学生时代的王子,一切顺心顺意,永远光芒耀眼。

  大概每个学校、每个年级都会有这样的风云人物存在。

  从前棠小野是不屑关注这些的,学生不过是她掩人耳目的身份罢了,那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终究都是相忘于来日的路人……但这一次,她开始留意起那个穿着白衬衫笑起来眼神明亮、梨涡清甜的男孩。

  方然似乎也对她有着不同寻常的好感,每天早上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课桌的早餐、体育课课间偷偷放在她桌上的冰汽水……他用自己的方式投喂着她,她也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

  也是在那三年里,她头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体重巅峰”。

  三好学生方然也有他的小心思,比如故意申请和她同桌,比如故意不带课本坐过来和她共看一本……

  当然,最让棠小野惊讶的还属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追查灵异事件时候经过一条小巷,刚好碰上警察突击检查居民楼里的黑网吧,一群高中生模样的男孩被赶了出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方然竟然也在里头。

  棠小野第一次知道,原来三好学生也会私底下去黑网吧。

  方然也看到了她,他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冰牛奶和一袋泡椒风爪,一把塞进了她怀里。

  他说:“这本来是我的宵夜,给你了。”

  棠小野:“?”

  他说:“这是封口费,不许去老师面前打小报告的封口费。”他指了指身后其他两个同班男孩。

  棠小野傻站着,抱着怀中的贿赂说:“好。”

  几个警察从黑网吧楼梯间走出来,男孩们见状纷纷鸟兽四散,方然和他们一起奔跑在路灯下,跑着跑着,他回头笑着向她眨了一下眼

  后来,她在英文课本里学到了一个单词,专门形容他路灯下那个调皮的表情——WINK。

  Wink,wink,小星星。

  那个晚上车流喧哗、路灯迷离,少年顽皮的笑容像放映机胶带上的剪影,在她心上挥之不去。

  她夜里开始做关于他的梦。

  他高兴地说她的笑容比从前多

  那种甜甜的陌生感觉,仿佛从心里破土而出的小树苗,藏也藏不住,一不小心就漫上眼底眉梢,变成少男少女之间朦胧的憧憬。

  她第一次乞求时间啊不要走那么快,乞求这三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日历一天天撕掉,高考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零,终于还是到了高中的尾声。

  高考完回学校拿学籍档案那一天,刚好是她在身份证上瞎编的生日,他买好了蛋糕和同学们守在教室里,她一进门,就被一群人的“Happy Birthday”包围了。

  彩炮的丝带和彩纸飘满了教室,他主动邀请她吹蜡烛切蛋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笑嚷嚷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她红着脸,低头吃蛋糕,方然鼓起勇气在她脸上“吧唧”一声,飞快亲了一口,少年的嘴唇在她脸颊边留下软软的触感。

  棠小野笑在嘴边的弧度一瞬间僵住了,奶油停留在唇上,像小丑的浓妆。

  方然以为她被吓傻了,拉着她的手还想说什么。棠小野忽然抽回手抬起了头,眼里泪珠吧嗒一下滚了出来。

  在众人疑惑的眼光中,她转身跑掉了,跑得跌跌撞撞,跑得仓皇落魄,好像有一只看不见得藏獒嗷嗷吠叫着追在身后。

  教室里的男生对着方然喝倒彩。

  “你不喜欢我吗?”回到家,她收到了方然的短信。

  不,恰恰是喜欢。

  下一年他会迈入大学的校门,而她则会换一所高中,换一个身份,继续她的伪装——白天背着书包出现在人类的校园,晚上游走在街巷面对另一个世界。

  他的未来是一条向前走的直线,奔波不止,勇往直前。

  而她,无权参与。

  喜欢得越浓烈,无力感就越强。

  只要她还是土地神,她的所有心动、喜欢、爱情终究都会指向离别。

  婴儿的哭啼、童年的游戏、青春的物语、心动的相遇……那些人生是别人的,不属于她。

  那个晚上,她捶着枕头嚎啕大哭,期盼着泪水能够把脑海里关于他的一切流淌干净。

  那晚她没睡觉,灌着冰牛奶、啃着凤爪,缩在沙发上看韩剧,脚边堆满了一团团揉湿的纸巾。

  屋里关着灯,荧幕上男女主角生离死别,她一边看一边哭,假装流泪是因为别人的故事。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方然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他像所有初尝失恋滋味的男孩一样,疯狂地倾述着内心的疼痛和不甘。

  方然本来不该和她有纠缠,如果她从一开始就狠下心拒绝他,不接受他的所有礼物和好意,不给他任何示好的机会,不给他任何遐想的余地……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受伤。

  因为她的麻痹大意、愚昧无知,她辜负了一个男孩。

  那是她成为土地神以来,生命中最悲伤的时刻。冰牛奶和凤爪给了她一场肠胃炎的教训,方然给了她一场爱而无果的教训。

  仿佛是对自己的惩罚,她拉黑了方然,在心房拴了一把大锁。

  经过一夜未睡的大彻大悟,她下定了决心从此把男人和狗划分到心里同一个区域,她下定了决心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卷入无聊的男女情感当中,她下定了决心永远永远不要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