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越来越大,老妇人肩上已是白花花的一片,膝盖底下也跪出了两个雪坑,而她也只顾不停的向伊子堪道谢。
“民妇在这路上等了您几天,今日终于愿望成真,大人受我一拜!”
伊子堪车前没有侍卫,车夫慌忙下车要把她拉起来,可就和中了邪一般,老妇人身体柔弱无骨,怎么也抓不起来。
周围人群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这妇人的确已经在这路上徘徊几天了,我这几天经常见她。”
“家破人亡才是可怜啊。”
伊子堪笑着下了车,不过他只要不是对着桃安一般都笑不出什么真心来,皮笑肉不笑倒把周围人吓得噤了声。
在雪上一步一个脚印,伊子堪来到妇人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许久也没说话。
老妇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停下嘴里道谢的话。
天上的雪已经够冷了,可他站在这里才让人觉得彻骨的冷。
“夫人,既然您这么讲道义我也不能怠慢了您,雪大,不如请您一同去寒舍坐坐,有什么话您慢慢说——”
车夫连忙去搀扶她:“对对,老太太,您别在这儿挡着道了,跟我们回府,一定不会怠慢了你的。”
可是无论他怎么使劲,这老妇人宛若千斤石担,他一个大男人竟搀不起来。
桃安揉着自己被撞疼的嘴,掀开门帘一角往外看,视线越过伊子堪高大的身影落在老太太身上,不知是不是这老妇人老态龙钟,身上活人的气息极其稀薄。
“不…不用了……我——”
说时迟那时快,桃安能看到的活人气息转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恶臭无比的黑气,只有蛮荒的蛊师身上才会如此纯粹的邪恶。
老太太双眼圆瞪,黑色瞳孔转瞬扩大至全眼,身体静止不动了,只有外行人才会觉得她情绪稳定了,而其实却要像望阳县的人蛊一般做法了。
周围全是不明所以的百姓,来不及权衡利弊,桃安掏出彤月弓架箭上弓。
“老太太,你怎么不说话了?”车夫察觉异常正要蹲下查看。
“让开。”伊子堪一脚将他踢开。
车夫正让出了一个缝隙,马车内火红光芒一箭射出,直冲老妇人眉心。而箭快,老妇人更快,此时她仿佛披了一个老太太的气囊,以青年男子都自愧不如的速度向后倒去,正避开了这一箭。
“啊——”
一箭钉在地上,看戏的人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要杀人,吓得四散跑开。
彤月弓之上早已架好了第二箭,然而不等桃安再次出手,随着一声尖叫,老太太胸口已经被扎穿,不省人事的倒在了地上。
伊子堪手握着桃安没有射中的那一箭箭尾,箭身连带着整个手掌,被溅起的鲜血染红。
拔出箭扎入胸口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一如此刻冷漠的面庞。
伊子堪松开手,老太太的尸体倒在白雪之上,鲜血不停涌出将雪融化成血冰。
“她也是人蛊吗?”桃安下了车,看着老妇人肿胀还没来得及释放蛊毒的尸体。
“是。”伊子堪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指,吩咐呆若木鸡的车夫:“去通知官府,把她的尸体处理了。”
车夫回过神来:“啊……是、是。”说完左脚拌右脚的跑了。
收起彤月弓,桃安皱着眉头:“明明知道必死,为什么还要来挑衅呢?”
“人蛊生来就是为了牺牲的那天。”伊子堪撑开伞遮住两人。
“可是即使是牺牲,这也牺牲的没有任何价值。”
“谁说没有价值。”伊子堪抬头去看空无一人的大道:“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与此同时,下人进进出出总透着一股阴郁的太子府上,刚到府上的大理寺卿郑原和从小厮手中拿过太子的晚饭给他送去。
“太子殿下,请慢用。”明明是对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说话,郑原和的语气却像是对着一个死人一样冰冷。
伊宁远伏案执笔,仿佛专注于自己的书法。
郑原和被皇帝安排了个苦差事,也不愿意搭理他,转头往外走。
“郑大人。”伊宁远在背后叫住他。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伊宁远嗤笑一声:“本太子现在被软禁在这小小一间屋里,吩咐就谈不上了,只是与太子妃许久未见,哪怕关在牢房里,妻子也该探个监吧。”
郑原和回过身来:“一切都是陛下命令,殿下还是不要为难下官了。”
伊宁远的笔尖停在纸上,氤染出一大片墨迹,攥握着笔杆的手指微微发白。
“禁足禁足,古往今来哪有人禁足连房门都不能出,何况还是堂堂大齐太子——好,我明白了。”
郑原和不理会他的发疯,转身走了。
不知道他明白什么了,总之小厮来端走碗筷的时候,发现饭菜都基本没怎么动过,小厮摇了摇头,感叹太子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不过他只是一个下人,主子的事又与他何干呢。
是夜,因为主人被软禁而事务无多的太子府早早灭了灯,而偏偏伊宁远的卧房却在此时亮起了一盏灯。
伊宁远坐起身来,躺下的他连外衣都不曾脱,怕在黑夜里太过招摇便只点了一盏灯,烛火摇曳堪堪照亮昏暗的房间。
没有让他等多久,地底下传来细微的声音,伊宁远连忙下了床榻等待着。
紧接着就是在寂静的深夜里极其清楚的“咔咔”声,一只露着森森白骨的手骇然出现在正中央向空中抓去,有了手臂的支撑,一点点破开泥土,一只浑身上下掉着腐烂臭肉的妖鬼出现在处处锦绣的房间中。
“你终于来了。”伊宁远看上去对房间里出现这样的东西见怪不怪。
可惜面前这个只不过是个死物傀儡,回答不了他的话,一张口就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事情已成…沉住气……不要忧虑……”
妖鬼上牙碰下牙也说不出几个字来,声音自然就是属于被桃安一箭射中逃窜的那一位。
伊宁远也只需要听见“事情已成”四个字,熟练的上前搜这傀儡的身,果然在他身上看见一个木筒,里面装着一封信。
目的达到,信被拿走的一瞬间傀儡就原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伊宁远眼睛紧紧盯着信,嘴里呢喃着:“谁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父皇啊,您可真是老糊涂了……”
正坐在伊宁远房顶上上的郑原和举起茶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这天晚上对于桃安来说也是失眠的一天。
没吃到牛奶饼还碰见这么一档子事,好在晚上还是有伊子堪亲手做的鸡汤吃的,只不过说起伊子堪晚上却十分反常。
吃完饭后,桃安倒在屈入司给修的秋千上,伊子堪却十分反常的没有腻歪上来,而是和他打了个招呼就要回屋打坐。
“你都这么厉害了,干嘛还要修炼啊?”桃安问。
“今天遇到的人蛊绝对是有备而来,几年来大齐总是暗潮涌动,我担心会出问题。”
动脑筋的事桃安也想不明白,只能点头:“好。”
看着伊子堪往屋里走了几步,他又突然从秋千上弹起来:“等一下!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伊子堪回头看他,却迎面被他拽着往屋里走。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伊子堪好笑的看着他关上了房门。
看着床头被法器供养着的一支桃花,桃安刚刚才想着自己还有一朵花。
“欢生,我问你,你是被雷神打伤的吧。”
“虽然不知道火神和你说了什么,但确实是这样。”
桃安得意洋洋的背着手:“那就对了,因果报应,他的债还得他自己还。”
“什么意思?你难道……有他的什么把柄?”看着他得逞的样子,伊子堪忍住笑。
桃安凑近他的耳边:“不是什么把柄,我偷了他的一个东西。”
“偷……”
伊子堪刚说出口一个字,就被桃安捂住嘴巴。
“小声点,都说是偷的了。”
伊子堪眨了眨眼睛,桃安松开了手。
“你偷了他的什么东西?”伊子堪装模作样的用气声问他。
“一朵能让你花海战神的名号更加响亮的花。”
桃安说着手腕一翻,那朵妖艳而杀伐之气缠身的花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没有源源不断的仙气供给,花瓣都垂下头来,原本鲜艳的血红色也变得暗红,花蕊张牙舞爪,明明是美艳的花,却活像来自冥界要吃人的恶鬼。
伊子堪盯着这朵花看了好久,不发一言,脸上的神色也慢慢淡下来。
“这是我在雷神府邸中偷拿出来的,他如此宝贝的用锁链保护着,想来绝非俗物。”
伊子堪仍然只是看着它,似乎在想些什么。
“怎么样?”桃安问他。
“周身有浓烈的灵气自内而外散发,看起来不像一朵花,更像是灵丹妙药或是法器。”
桃安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所以它的确是个难得的宝物。”
伊子堪也跟着点点头:“所以它应该怎么用呢?”
桃安忽然哽住,试探着问他:“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什么花?”伊子堪抬起头来真诚的问他。
“……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吗?”事情好像与他想的不太一样。
伊子堪无辜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桃安睁大眼睛:“怎么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伊子堪更加无辜:“我是人,又不是神,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桃安心里哀嚎着,他早就已经把伊子堪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仙了。
伊子堪还在认真的研究这朵花:“神花是不错,可它到底怎么用?”
桃安咽了口口水:“要不……吃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