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飞船的改造组装进展飞快，夏琛和季瑾综合他们得到的所有消息，勉强整理出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不同于夏琛往常的行事风格，这次行动的风险巨大，其中包含了太多的可能性，但他们搜遍所有消息渠道，这已经是无奈之下的最优选择。夏琛决定拼一下，留在这里也是白白消耗生命，既然没有路可以走，他便相信自己可以开辟出来一条路，不管前景如何，他都会坚持走下去。
季瑾犹犹豫豫，不敢拿主意，那就他来做主。那些雌虫尚且可以留在这里，可是他不一样，他只有前进这一条路。和季瑾永远生活在这个时空并非他所能忍受，他早晚要回去的，回去那个属于他的世界。
他不远千里来到这个时空，如此忍辱负重，穷尽一切所能，就是为了过上他想要的生活。
只要前方尚存一线希望，他便要拼命去争取。如果辛苦一生，到头来不仅没功成身退，反而活得还不如自己刚出生的时候，那他这辈子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他心里怎么能过得去！
夏琛精心筹备，做好了一切规划，关于路线、伪装和仓储各方面都安排明白，季瑾只需要照做就行。飞船改造的最后一批零件不日将抵达，季瑾召开了一场家庭集会，宣布一个月后离开砂石镇的消息。
在会议上，他将方案事无巨细地向雌虫们告知，包括行进的方向，可能遭遇的危险，如果失败的预案。在接近三个小时的讲述后，季瑾关掉演示页面，疲惫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水一饮而尽。
“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请大家提前做准备。”他不经意地扫了罗斯一眼，意有所指道，“该处理干净的事情都处理干净。”
罗斯果然眼神躲闪，季瑾还想再点他一句，忽地见枫举起手：“季哥，我…我觉得这个世界挺好的，我和澜想留在这里。”
夏琛远远地坐在客厅唯一一个单座小沙发上，闻言不由将视线投过来，审视哪个好样的坏他大事。
这个枫他有印象，是当初季瑾打群架时伤得最重的那只雌虫，他还帮忙递过绷带，那个澜他就更熟了，上次他在牌桌上，就是这家伙在隔壁桌逼逼赖赖，对养殖所的雄性念念不忘。
他记住这两只雌虫了！
枫这个出头鸟把话说完，场面显然活络了不少，几个雌虫互相递眼色，显然都有些犹豫。他们在这里过得不算大富大贵，倒也比从前在帝国的生活宽裕很多，衣食无忧，又不用忍受雄虫压迫，何必跟季瑾再去冒险？
场面有些不妙，夏琛看向季瑾，雌虫回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重重清了清嗓子：“都听我说。”
全场寂静，十二双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季瑾锐利的目光直视他们，语气不慌不忙，却有一种天然的压迫感，让虫下意识觉得他说的话无可置疑。
“雄主已经说了，荣耀军团的编制解散，你们来到这里，不是身为军雌的义务，而是为了我们的国家。这不是你们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我尊重大家的想法，凡是想留在这里的，都可以留。”
“只是有一点要提醒大家，看看你们身边的这个世界吧。留在这里，可能日子暂时过得还不错，可是还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吗？几个兵团的驻军沿途一路追杀我们，天伽在我们的时空打得水深火热，米兰至今不愿意调集边境驻军穿越虫洞支援，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天伽版图之外的种族与星球对天伽虎视眈眈，一旦驻军撤离，来自外部的敌人将先一步毁灭天伽。”
“请大家想一想自己的将来，天伽的生育率清零二十年，你们年纪尚轻，将见证天伽最后的没落。老天伽人死去，却没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日渐缺少的人力无法维持工业品和农业品的生产，人口被迫往更靠近首都星的方向集中，你们到时候能搞到合适的身份进入首都星系吗？这样一个一天比一天孱弱的天伽，外面的异族人看不见吗，等到这一批驻军退役，外敌侵入，谁来保护民众，战火纷飞之下，你们垂垂老矣，又能潇洒几年？”
他先说完了其中利害，鹰眼般的目光向下逡巡一圈，缓缓道出他的杀手锏：“虽然你们都是我季瑾的兄弟，但是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我总得对跟我在一起的兄弟们的安全负责。所以凡是决定留在这里的，我会在你们胳膊上打一个为期三年的生物定位芯片，不管我们成功与否，三年后芯片自动失效。如果我们遭遇了天伽有针对性的追杀，我将不会排除你们告密的可能性，届时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这一番威逼利诱的组合拳打下来，枫的脸色明显不好了，频频望向一旁的澜，似乎在向他求救。他过于显眼的动作搞得澜十分尴尬，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里脱出来，仿佛在训斥他不要将自己推到台面上。季瑾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估摸着差不多了，不能将他们逼得太紧，虫族的天性固然是享乐，可一时的快乐与一辈子的舒服相比，他们总不至于这点基础的分辨能力都没有。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大家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愿意一起走的就从明天开始做准备，想要留下来的发信息告诉我一声。我重申一遍，每只虫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去留，我尊重大家的一切想法。”
*
“你很擅长诱导。”
季瑾坐在床上，用一条干毛巾在自己湿漉漉的头上来回乱搓：“雄主，我只是说了一部分实话而已，又没有骗他们。情义是虚的，利益是真的，谁都不愿意被孤立出去。”
夏琛对此不置可否，季瑾向来很懂一些说话的艺术，他无需担心。他唯一忧心的是糖，毕竟其他都是死物，说走就带着走了，可糖是一个活生生的雄性，能跑会跳的，他实在难以放心。
事关他的未来，他不能让糖成为行动的变数。夏琛正欲再问季瑾一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清晰的敲门声。
“季哥。”
听见是罗斯的声音，季瑾高声道：“门没锁，进来吧。”
哐当一声，门被轻轻推开，罗斯鬼鬼祟祟地探头进来：“哇，好漂亮的房间！”
他这样一说，夏琛不禁偏过头，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似乎从他们住进来不久，房间里就悄无声息地多了很多装饰，墙上的挂画、床头柜上的摆件，书桌上精致的小闹钟，色泽鲜艳却又非常和谐地搭配在一起。他想起季瑾从前也喜欢搬家似的往卧室里塞这些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一点点将他空洞的房间填满了颜色，他是这样忠实的极简风爱好者，却从来没有一天觉得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显得突兀。
他收回心绪，对罗斯略一颔首，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别站在那里，进来。”
罗斯哎了一声，伸脚迈进房间里，按动旋钮将门锁上。他见夏琛正躺在飘窗上看书，雄虫身上穿了一套浅蓝色的睡袍，露出来的两只脚丫乍一看雪白洁净，细看却见很多凸起的血管盘虬其上，只是被打理得很好，连指甲都修得圆润，才看起来格外富贵，不像一个常年在外奔波的军虫。
夏琛这只虫呀，哪怕是最落魄的时候，他也没见过雄虫狼狈的模样。不过虽然性感，却并不是他喜欢的脚。要是糖糖同意跟他在一起，他一定要把小雄性养得白白胖胖的，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一定不能让他再遭罪了！
他意识到这样盯着雄虫看是一件非常冒犯的事情，急忙转移视线，落到季瑾身上，一脸不自在道：“季哥，咱俩不能出去说吗？”
季瑾不为所动道：“咱俩出去说，我回来还是要原封不动地向雄主复述一遍，倒不如你直接来这里讲，反正对于我和雄主来说，你也不算外虫。怎么样，想好了吗，你要不要留下来？”
他一说，罗斯果然表情犹疑：“季哥，糖在那间屋子里，会被发现的……”
“我们不可能带他走。”季瑾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提前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他是一个雄性，你知道把他带上飞船会发生什么吗？先不提怎么向他们解释糖的事，你告诉我，你拿什么保护他？”
“我……”
季瑾厌烦地摆手道：“回去再想想，想明白了来找我。早点做决定，你要是决定留下来，我喊靳南教你画易容，能不能学会就看你自己了。”
“我没想留下来。季哥，凡是有个先来后到，我答应追随你在先，认识糖在后，更何况这是帝国的大事，如果因为我拖累了你和长官，我这辈子心里都不会安宁的。”
“……”
季瑾本想罗斯处于明恋期，正是一头脑热的时候，光计划着怎么敲打他，最好给他当头泼一盆冷水，没想到罗斯不仅正手接住了他的盆，还反手泼到了他的头上。
“你是和他吵架了，还是告白被拒了？”
“不是。”罗斯悲伤地摇头，“前几天他睡午觉，我听见他喊你名字了。”
季瑾：“……”
他痛苦万分地觉得这个话题是聊不下去了，罗斯这实心眼的小崽子也不知道审时度势，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说的话噼里啪啦地向外倒。
夏琛倒是没在意这个糖喜欢谁，他只关心罗斯到底准备怎么办：“你想跟我们一起走？”
罗斯颓丧地点头：“嗯……糖不喜欢我，我能感觉得到。他跟我在一起不快乐，我觉得先离开一段时间，对我和他都好。但是我又实在放心不下，季哥，我想了几个保护他的主意，你和长官能不能帮我看看，行不行得通？”
接下来夏琛被迫听了一场极具想象力的方案研讨大会，罗斯的想法实在天马行空，包括但不限于在沙漠下里给糖筑间沙巢，在他们租住的屋子下挖层地屋，在临近星球里找颗渺无人迹的荒星等等。夏琛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附和他几句，表情随着后续方案的逐渐离谱开始变味，最后甩给季瑾一个鄙视的眼神，大有控诉他怎么就把如此根正苗红的一个好苗子带成个傻虫之意。
季瑾虽然也是一副糟心模样，但还有耐心再听听他的奇思妙想，结果被夏琛这质疑的一眼直接瞪破防了，大声道：“停停停！”
罗斯顿时噤声，无辜的眼睛对着季瑾眨呀眨的：“季哥，我觉得这些都不错，你看咋样？”
夏琛偏过头去，尽量不去看他，免得自己笑出声来影响形象。季瑾单手扶额，怎么也想不明白罗斯虽然脾气性格都挺像他，智商倒是一点没复制上，更别说跟夏琛相比了，倒显得自己这个当哥的没教好，平白招他笑话。
“糖的事交给我，我尽最大努力保证他的安全。”
“我相信季哥！季哥，不管我们是成功还是失败，等事情有了结果，我就回来找他，可以吗？”
季瑾欣然道：“当然，这是你的自由。这一个月的时间你准备一下留给他的物资，营养液留够他喝三年的分量，药品也给他备一些。采购量大，做得隐秘点，别叫家里的其他虫起疑心。”
罗斯嗯嗯地点头：“季哥，我明白的。那我先不打扰你和长官了。”
“去吧。”
罗斯精神看上去好了些，对季瑾和夏琛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拉开门走了。季瑾在他走后不知道又想起来什么，重重叹了口气：“我能理解罗斯的感受，他只是在逃避。他在心里已经笃定会被拒绝，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他选择让事情根本不会发生……以前的我也是这样的。”
夏琛轻捻指尖，将手中的书向后翻了一页，冷哼一声。
季瑾好似也不在意他没有回应，说完歇了数秒，释然地继续自言自语：“不过我已经想通了，逃避有什么用呢，那只是一时的快乐和后续更深层的痛苦和焦虑，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雄主又不可能因为我什么都不做而喜欢我。”
夏琛啪地一声将书合上，起身从飘窗上下来：“我困了，睡觉吧。”
他伸了一个懒腰，骨头转动间发出轻微的咔擦声。季瑾听见了，想到他近日总和自己去沙漠里改装飞船，想必有所劳累，当即道：“我给雄主按一按，好吗？”
夏琛亮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大咧咧地头朝下往床上一趴：“好啊。顺便给我说说，你想怎么安置糖。”
----
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