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容按着秦暄, 趴在远处的雪地里,远远地望着城门那边。

  城门口有士兵排查,城楼上还有弓箭手。

  魏王秦英就站在城门口, 正叮嘱守城门的将领。

  秦暄还是有些不相信, 低声问:“扶容,你……你是不是多想了?说不定二哥就是害怕出事,所以派人看守城门呢?”

  扶容正色道:“若是害怕出事,为何要排查入城百姓的面容?”

  秦暄抬头看去, 果然,每一个进城的百姓,都被要求摘下帽子, 抬起头, 露出整张脸。

  他们显然是在找谁。

  扶容又问:“殿下可认得守城门的将领?”

  秦暄皱了皱眉, 依稀辨认出那是谁:“应当认得。当日,我与二哥三哥一同封王,见过他。”

  “他也认得惠王。”

  “自然。”

  “那就是了。”

  魏王就是在找他们呢。

  秦暄抿了抿唇角,低声问:“那现在怎么办?大哥还在城里, 万一……”

  扶容蹙着眉,看着城门口的将领:“他应当不认得我。”

  秦暄转头看他。

  是了,两年前, 是先皇帝大婚, 然后兄弟封王。

  扶容没有参加皇帝大婚, 自然也没有出席过几位藩王的封王大典。

  再加上,他之前只是个在诩兰台做事的小小侍墨郎, 应该不会有太多人认得扶容。

  扶容支着手, 从雪地里爬起来:“我进去看看。”

  秦暄自然不肯:“扶容, 太冒险了, 他们没见过你,我二哥可见过你,万一……”

  “不要紧,我躲着魏王殿下走就是了。”扶容捏了一把雪,让自己冷静下来,“倘若魏王并无反意,我再派人来知会殿下。”

  “若是魏王心怀不轨,殿下切莫轻举妄动。陛下出巡,身边必定也带着兵马,待城中安定下来,殿下再行进城。”

  “对了,若是惠王赶来了,也记得提醒他。”

  秦暄还是有些迟疑:“扶容,要不派其他人先进去看看吧?”

  扶容却道:“只怕陛下身边的人不认得他们,反倒打草惊蛇。”

  扶容回过头,点了几个在淮州的近臣。

  正好他们骑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人和马都狼狈不堪,就扮作在路上被抢劫的外地商贾,混进城中。

  扶容牵着马,站在城门口,任由士兵检查。

  他们果然不认得扶容,见他饿得轻飘飘的,披着挡雪的蓑衣,带着斗笠,简直要被大雪压垮了,还真像是被打劫了逃命逃出来的。

  只是——

  “这细皮嫩肉的?是商人吗?”

  旁人一惊,扶容眼珠一转,朝他抱了抱拳:“是账房先生。”

  “行,进去吧。”

  才走过城门,魏王正好迎面走来。

  跟在扶容身后的人轻声提醒道:“公子?”

  扶容牵着马,瞧了魏王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换了一只手牵着缰绳,绕到马匹另一侧。

  借着马匹遮挡,扶容就这样和魏王擦肩而过。

  *

  皇帝圣驾停留在青州郡守府里。

  这件事情不难打听。

  不过只怕郡守府也被魏王看守起来了。

  扶容牵着马,若无其事地在郡守府门前绕了一圈,果然看见两个和城门口的士兵穿着相同的士兵。

  不过魏王到底没敢这么明目张胆,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敬畏自家大哥的。

  扶容回过头,吩咐几个近臣:“散开吧,看看怎么进去。”

  他们这样走在一块儿,还是太引人注意了。

  扶容牵着马,走到郡守府的角门边,正巧这时,林意修带着两个将军从角门里出来了。

  “不要打草惊蛇……”

  扶容眼睛一亮,立即上前,轻声唤道:“林公子。”

  林意修被吓了一跳:“谁?”

  扶容稍稍抬起斗笠:“是我。”

  林意修一见是他,心中一喜,连忙拉住他的手,把他拉进角门:“来。”

  两年未见,林意修如今也是朝中重臣了。

  两人走在廊下,林意修低声向他陈述这阵子的事情。

  “其实陛下的身子一直都不好,只是没让你们知道。这回南下,也是想着再见你们一面,结果……”

  林意修叹了口气:“这回也是没有征兆,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忽然就……”

  “前几日也是念及兄弟情义,召几位藩王来见,没想到魏王直接带着兵来了。”

  “陛下在病榻之上,仍旧安排了几位将军,保护淮王与惠王两位殿下。都城事宜,陛下临行之前就安排好了,不会有事。”

  扶容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意修就带着他到了一处院落前。

  门前看守的禁军朝他抱拳:“林大人。”

  林意修微微颔首,带着扶容进去:“我们带的禁军也不少,不过都留守在陛下身边。陛下若是见到你,一定会好些。”

  扶容点点头。

  林意修推开门,殿中明亮温暖,没有一点儿陈腐的气味,不像是重病之人所住的地方。

  秦昭披着衣裳,坐在床榻上,伏案写信。

  一个温婉的女子坐在榻边,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端来参汤,放在秦昭手边,低声劝道:“陛下,歇一会儿吧。”

  秦昭摇头:“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了,给阿暄的信,得快点写完。”

  扶容瞧着里面,只见秦昭身形消瘦,披着和从前别无二致的衣裳,肩膀处却塌了下去,好几次差点撑不住,滑下去。

  扶容不太敢相信地唤了一声:“陛下?”

  秦昭笔尖一顿,恍惚抬起头。

  扶容刚想上前,林意修拽了他一下,俯身行礼,扶容也只好跟着行礼。

  “陛下,皇后。”

  坐在秦昭身边的女子便是皇后。

  秦昭没有再纳其他妃子,娶了皇后之后,便一直只有皇后。

  扶容小步上前,跪在榻前,仔细瞧了瞧秦昭的神色:“陛下?”

  两年未见,他竟憔悴至此。

  秦昭忙道:“快起来,地上凉。”

  扶容起身,在榻前的软垫上坐好。

  秦昭问:“阿暄呢?外面怎么样了?”

  “淮王殿下就在城外,魏王派兵把守着城门,臣不敢让淮王殿下冒险,所以先行进城。”

  秦昭咳嗽了两声,又问:“你可有事?”

  “我没事。”扶容摇摇头,“陛下要好好保重身体,有陛下在,魏王才不敢造次。”

  秦昭瞧着他,笑了一下:“朕知道,朕如今好些了,还能再替你们撑一会儿。”

  秦昭朝林意修招了招手,道:“去把刘行之、王约他们都喊过来。”

  这些都是从秦昭做太子时,就跟在他身边的近臣。

  如今扶容到了,近臣齐聚,秦昭要跟他们商量什么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皇后起身要走,却也被秦昭喊住了:“皇后也不要走,留下来。”

  皇后垂眸:“是。”

  等到人都齐了,秦昭也就开门见山了。

  “朕登基两年,膝下无子,此事不怨皇后,是朕身体不好。”

  皇后神色微动,拍了拍他的后背:“陛下……”

  “待朕死后,遵照先帝惯例,文武百官,还有皇后,都不必守孝三年,守孝三月即可。皇后年轻,更不必因朕而苦守宫中。”

  “若是皇后愿意,朕等会儿就拟旨,命皇后殉葬,实则尔等将皇后送出宫外,改名换姓,往后再嫁,尔等务必将此事办妥。”

  听他这样说,皇后早已经涕泪连连。

  她入宫两年,后宫没有其他妃子,先帝的太妃们对她和善,陛下对她也温柔,她在宫中,可以说是过得极好极好了。

  如今秦昭将死,仍在为她打算,她如何能不动容?

  皇后当即便道:“陛下仁德,若是下旨令妾殉葬,后人必定猜疑。”

  秦昭轻声叹道:“朕亏欠你太多,将你困死在宫中,朕实在是于心不忍。”

  “若是陛下万一,妾自当殉葬,岂有假死之理?”

  秦昭拍了拍她的手,点了点头,最后叮嘱近臣们:“务必将此事办妥。”

  一众近臣同样忍不住红了眼睛,俯身领命:“是。”

  秦昭又道:“还有一事,朕膝下无子,皇位后继人选,诸卿有何提议?”

  林意修道:“陛下胞弟,淮王殿下,心性纯良,可堪托付。”

  又有人驳道:“淮王殿下太过纯良,不善权术,只怕不好。依我看,还是魏王殿下好,魏王殿下手握兵权,勇毅果敢,是不二人选。”

  “魏王殿下都快反了,还提他做什么?依我看,惠王殿下也不错。”

  “惠王殿下闲云野鹤惯了,只怕连淮王殿下还不如。”

  众人争论起来,无休无止。

  秦昭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静静地等他们说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中终于安静下来。

  秦昭咳了两声,面上却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来。

  他看向扶容,低声问:“扶容,你觉得呢?”

  扶容捏了捏藏在衣袖里的手,小声道:“陛下,我以为……摄政王殿下……”

  他说的话虽轻,却如同一块石子,投进了波澜不惊的湖面。

  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淮王与惠王太过纯良,温吞有余,果决不足,连眼前魏王之事都无法应付,更别提往后入主都城,只怕控不住场面。”

  “魏王殿下,虽然果敢,于政事上却一窍不通,任人唯亲。臣听闻,魏地百姓过得并不好。况且,陛下尚未离去,他便大肆搜索两位殿下,只怕……”

  马上就有臣子反驳他:“扶容,照你这么说,摄政王是既纯良,又果敢了?”

  扶容顿了顿,小声道:“他既不纯良,也不果敢,他有点凶残。”

  “你……”

  “但是论手段,他是雷霆手段,镇得住场面,若是有他在,不会有任何变故。”

  “若是往后安稳下来呢?他可是异族人,让一个有一半儿异族血统的人继承皇位,岂非往后这江山要改成草原人的江山?”

  扶容小声道:“他不会生孩子的。”

  众臣不解:“什么?”

  扶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

  秦骛和扶容都不会生,他们二人,当然不会有孩子。

  扶容顿了顿:“若是有所顾虑,陛下可以早立一道圣旨,从宗族之中挑选一个孩子,作为储君,此人便由在场众臣一同挑选。”

  “可立两道圣旨,一道交由摄政王,另一道分为几份,交予臣等。倘若摄政王日后翻脸,我等拿出圣旨,同样可以压制他。”

  扶容定定地看着秦昭:“摄政王治下西北,版图扩张,平定内里,安稳民心,非摄政王莫属。他是一匹凶狠的野狼,只要管好了,就不会出事。”

  秦昭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问:“你有把握能管住他吗?他若登基,会不会骨肉相残?”

  扶容有些犹豫,他不敢确定。

  毕竟前世……

  秦昭却不问他“为什么”,只是转头看向其他近臣:“你们以为如何?”

  “论亲,朕应当传位给朕的亲弟弟淮王。”

  “论勇武,应当传位给魏王。”

  “论功绩,摄政王西出大漠,踏平草原,自然应当传位给他。”

  “你们觉得呢?”

  近臣们俯身行礼:“臣等听陛下旨意。”

  秦昭抿了抿唇角,朝他们挥了挥手:“先下去罢,朕考虑一下。扶容风尘仆仆的,带他下去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别叫其他人看见他。”

  “是。”

  扶容跟着近臣们退出去了。

  林意修就把扶容安置在隔壁房间,魏王的人不敢擅自靠近。

  扶容吃了点东西,和衣坐在榻上,靠着软枕,正出神。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议让秦骛即位。

  明明按照情理来说,他保举秦暄上位,是最稳妥的。

  秦暄就是有些温吞散漫,做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他和秦暄关系好,往后秦暄也不会亏待他。

  但是……

  扶容就是提了秦骛。

  扶容总觉得,冥冥之中的天意不可违抗。

  前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还有一年,秦骛就要登基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救了太子殿下。

  他没想到,自己救了太子殿下,让他多活了两年,却也让他在这两年里,时不时守着病痛的苦楚。

  扶容在救他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他偷偷得到的好处,都是要还回去的。

  那娘亲呢?娘亲也要还回去吗?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扶容心头。

  他忽然觉得手脚都使不上力气来。

  扶容想找人说说话,可是他不知道该找谁。

  别人都不知道他是重生的,也不知道前世的事情,他对旁人,只能精心撒谎,根本没办法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扶容忽然想,要是秦骛在就好了。

  起码还能跟他说说话。

  扶容抿了抿唇角,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暗。

  忽然,隔壁房里传来一声惊呼:“陛下!”

  扶容一激灵,连忙从床上跳下去,跑出房间。

  皇后跪在榻边,秦昭躺在榻上,面色玉白,艰难地喘着气。

  因为扶容就待在隔壁,是最早赶到的。

  扶容小跑上前:“陛下!”

  秦昭握住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把握管好他?”

  管好谁?

  他们心里都清楚。

  摄政王秦骛。

  扶容红了眼眶,看着他,用力地回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有,我有把握,我管好他。”

  “好。”秦昭枕边拿出诏书,还有象征帝王的玉玺,塞进扶容手里,“拿好,去找他。”

  扶容怀抱着玉玺,连连点头:“好,好,我知道了。”

  秦昭细细叮嘱:“不要让魏王看见你,今晚出城太显眼了,明日一早再跟着百姓一起出城,保护好自己。”

  扶容早已经泣不成声,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好……好……”

  正巧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又传来魏王的声音。

  “大哥?大哥!”

  秦昭神色一变,拽了一把扶容:“快,别让他看见你。”

  皇后也拉着扶容:“扶大人,这里。”

  “好。”

  皇后把扶容拽到床榻后边,让他在帷帐后面躲着:“扶大人,不要出声。”

  “好。”扶容抱着圣旨与玉玺,朝她行了个礼。

  皇后颔首,认真地对他说:“你别怕。”

  说完这话,她便转身走出去,摆出皇后的架子,厉声道:“魏王殿下,陛下面前,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还不速速退出去!”

  魏王飞扑上前,不知哭得有几分真,几分假:“大哥!”

  秦昭叹了口气,和从前一样,握住他的手:“没事,大哥没事,不要为难其他人,知道了吗?”

  魏王哽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这个仁厚的大哥,还是这样仁厚。

  扶容就抱着东西,坐在地上,躲在帷帐后面,一动不敢动,脸颊上都是泪,却紧紧地咬着手指,不敢哭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扶容哭得眼睛酸涩,都快睁不开了。

  忽然,外面猛地传来一声痛呼:“陛下!”

  随后便是众人嘭嘭跪地的声音。

  扶容一激灵,猛地回过头。

  隔着帷帐,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听见外面的人在哭,在磕头,在哀嚎。

  扶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他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魏王咬着牙,沉声道:“大哥虽有旨意,但他的身后事,绝不能从简。传本王命令,全城裹素,为陛下披麻戴孝,不得有误。”

  “把准备好的素服白衣都分发下去,天亮之前,本王要看见全城戴孝。全城戒严,一律不得外出,留在家里给大哥守灵。”

  皇后厉声呵斥:“陛下已有旨意,丧仪从简,魏王是要陛下在天之灵难安吗?”

  魏王却道:“本王不管,大哥生前简朴够了。”

  “你……”皇后厉声道,“滚出去!”

  “皇嫂这是何意?”

  “本宫要为陛下擦洗更衣,魏王殿下也要看么?”

  魏王顿了一下,拂袖离开,临走前,他道:“皇帝玉玺,皇嫂收拾妥当之后,记得交出来。”

  皇后愤愤地剜了他一眼,待人离开,才走到帷帐后面,把扶容扶起来。

  “他已经在惦记玉玺了,你从窗户走,先回自己房里,把东西藏好了,我已经跟林意修说好了,他明日送你出城。对了,他要全城戴孝,你明日出城,记得也穿白衣,不要被发现。”

  扶容颔首:“辛苦娘娘周旋了,待我到了西北,我马上带兵回来。”

  “好。”

  扶容最后道:“皇后高义,微臣拜服。”

  皇后扭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皇帝,泪中带笑:“他是天底下极好的皇帝。”

  扶容便从窗户偷偷爬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里。

  他不敢点灯,只是在黑暗中坐着。

  隔壁房门前,魏王寸步不离,就等着皇后把玉玺奉到他手里。

  天蒙蒙亮时,一身白衣的林意修给扶容送来了素白的麻衣。

  “快换上,我带你出城。”

  “好。”

  扶容换上白衣,戴上麻制的白披风,遮掩住半边脸和通红的眼睛,他低着头,跟着林意修离开。

  没多久,林意修回来了,他亲眼看着扶容出城了,皇后才推门而出,对魏王道:“没找到玉玺。”

  魏王登时暴怒,冲进屋子里。

  一群朝臣跪在秦昭榻前,回过头,义正言辞。

  “魏王殿下这是何意?”

  他们吵吵嚷嚷的,魏王怒喝一声:“闭嘴,玉玺呢?”

  他身边的谋士道:“殿下,这群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文官,严刑拷打,必有收获。”

  “大胆!你竟敢拷打朝廷命官!”

  “放屁,如今谁做皇帝,岂是由你们说了算的?”

  “尚未发现陛下留下的传位诏书,魏王殿下这就以新帝自居了吗?”

  两边人几乎要打起来了。

  林意修默默退到一边。

  皇后走到榻前,把榻前帷帐放下来,挡住秦昭,不让他看见这样的场景。

  魏王再吼了一声:“闭嘴!”

  这时,他身边的将领小跑上前,回禀道:“殿下,今日清晨,林大人曾带一人出宫,说是自己的远房表弟……”

  魏王猛地回过头:“不是说了全城戒严吗?”

  “林大人……”

  林意修穿着官服,正了正衣领,微微抬起头,一身傲气:“怎么?我带个人出城,魏王殿下也要管?”

  “你……把他给我扣起来!”魏王回过头,“还不去追!”

  “是。”

  *

  早上又下了雪,积雪很深。

  秦骛骑着马,正往青州赶去,他身后是一众属下,头顶是盘旋的老鹰。

  鹰鸣铿锵。

  速度不减,秦骛却还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

  反正都城那边安排好了,大队人马也马上就到,皇位一事,他一向胜券在握。

  就是扶容。

  秦骛暗中下定决心,这回看见扶容,可得忍着点。

  两年没见,别跟狼见了肉骨头似的,嗖的一下冲上去,省得吓着扶容。

  忽然,秦骛勒停马匹,抬起手示意属下。

  属下们纷纷停下。

  秦骛转头看去,只见冰天雪地里,一个素白衣裳的身影正策马朝这里跑来。

  他身后马蹄杂乱,有追兵在追赶。马背上的人回头去看,手里还拿着小型的弩.箭,朝追兵发射。

  秦骛光看见一个背影,就知道那是谁。

  下一刻,扶容拿着弩.箭,转回头,同样只用了一眼,便认出了秦骛。

  扶容怎么穿得一身白?秦骛想。

  秦骛怎么穿得一身黑?扶容想。

  扶容正给秦昭披麻戴孝,一身白衣,头上还戴着麻布织成的孝帽。孝帽宽大,几乎把他半张脸都挡住了。

  扶容眼睛哭得通红,鼻尖也冻得通红。

  秦骛则披着玄色的狼毛披风,就是从草原上来的野狼成精。这两年因为见不到扶容,越来越迷信,骑着马,手上还挂着一串檀木珠子,看起来很虔诚。

  那只纯黑的老鹰见他停下,也扑腾着翅膀,停在秦骛的肩上。

  秦骛的眼睛亮了一下,还是墨绿色的。

  正巧这时,一阵风吹来,拂过秦骛肩上的披风,迎面朝扶容吹来,吹落扶容的孝帽。

  扶容的头发吹得散乱,因为天气太冷,些许雪花飘落在他的发上与睫毛上,凝结成星星点点的雪白,活像是从雪山上跑下来的小神仙。

  扶容同秦骛交换了一个眼神,只一眼便看清楚对方,不需要再说话。

  秦骛拿起弓箭,对准扶容身后的追兵。

  扶容立即会意,俯下身去,抱着马脖子。

  嗖的一声,那箭矢擦着扶容飞过去,一箭射落追兵。

  秦骛屏息凝神,引弓射箭,无比镇定,一箭一箭射死追兵,扶容也趁机往他这边跑。

  解决最后一个敌人的时候,忽然,一道绊马索缠上了扶容骑着的马,马蹄被绊住,重重地摔在地上,连带着扶容也摔在了地上,一声好响的动静。

  扶容从雪地里爬起来,拍拍擦破的手掌,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嘶……”

  好疼。

  下一刻,秦骛怒火中烧,连发三箭,用草原话骂了一句:“狗东西!”

  三箭穿透最后一个追兵的胸膛,秦骛翻身下马,去看扶容。

  却不想,停在他肩上的鹰先他一步,扑腾着翅膀,朝扶容飞去了。

  “滚。”秦骛一把抓住老鹰的翅膀,把老鹰给拽回来,同样用草原话对它说,“你干什么?这是我的!滚回去!”

  秦骛大步跑上前,在雪地里一把抱住扶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那只黑色的老鹰扑腾着翅膀上前,停在扶容面前,用粗粝的翅膀轻轻拂了拂扶容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