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晚了。”

  “不忘。”顾凌轻轻念出这个名字, 略微沉默,然后问道,“怎么想着工作室叫这么名字?”

  “这是我们大家一起想的。”徐兰说道,“我们现在有这样的好日子, 跟你妈妈当年的努力分不开,所以我们……不想忘了。”

  顾凌似是出神, 半晌后才慢慢点了点头。

  工作室很快进入了正轨,全新的办公环境处处合适,大家都充满了干劲。除了原本的成员之外, 还另外招聘了助理和负责商务对接的人员,没出多久就已经有了影视剧邀约。

  “我们还觉得邀约来得有些快。”徐兰笑道,“《尘起》还没播出, 也不知道其他剧组怎么就这么信任我们?”

  “可能口口相传吧。”顾凌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

  其实他在听新入职的商务部门说已经有不少影视剧项目提出邀请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有些奇怪了。

  总觉得从租办公场地到工作室接新工作,整个流程都变得异常顺利。

  “你什么时候飞F国?”徐兰想起这事,问道,“你不是要带你妈妈的作品去参展吗?是什么展来着?”

  “明天就去。”顾凌语气有些不利索, 敷衍道,“不算什么大展。”

  “这样, 那你到了那边得多小心。”徐兰看了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担忧,“你最近几天瘦了一圈, 怎么搞的,你……”

  她的话头停了停, 虽然年轻人的事她不懂,但是也隐约听说了点什么, 于是安慰道:“祁澈那孩子肯定会没事的, 你也别太担心了。”

  “嗯, 我知道。”顾凌神色动了动,徐兰阿姨还只是以为他们是朋友而已,也不好表现得太挂心,只得勉强笑道,“不完全因为他,他有事不也影响咱们工作嘛……”

  见徐兰阿姨还想说什么,顾凌忽地想起了什么,转移了话题:“哦对了,我带了蛋糕来,你们再尝尝。”

  祁澈的生日就在明天,而他们已经彻底失去联系半个月了。

  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是顾凌还抱着些侥幸心理,希望祁澈会在明天出现在自己面前。

  所以这段时间他还是没放弃做蛋糕。

  工作室的大家听见蛋糕,脸色都有些变了,但还是都强颜欢笑着聚在桌子边,看着顾凌拆盒子。

  为了方便大家品尝,顾凌还特意切好了块。

  围在桌边的大家一眼看到还是西瓜口味的蛋糕,立即就有些痛苦面具了。

  “你们拿啊。”顾凌看了看他们,“别客气。”

  大家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么多天了,在顾凌的强烈要求下,他们也表达出了口味上的各种建议,但是为什么每个建议他都听了,就是这个别用西瓜不肯听??

  到底跟西瓜有什么孽缘,非得用西瓜做蛋糕不成??

  徐兰阿姨率先调整好了表情,拿起一块来,把上面点缀的鲜西瓜块给吃了,再抿了一口奶油:“嗯——”

  她发出慈爱的笑:“好吃!”

  顾凌眨眨眼,有些半信半疑:“真得?”

  徐兰说道:“真的!这次真得挺成功了!”

  徐兰敏锐地察觉到,连续吃了这么多天,之前还每天都有进步,这三天则都大差不差,可见顾凌的手艺已经炉火纯青,唯独卡在西瓜口味这件事上不肯改,所以再说什么也都没用,还不如说已经完美。

  “那……”顾凌见她说得真诚,倒有点欣慰,接着又不敢真相信于是试探道,“那您多吃点?”

  徐兰动作一滞,放下蛋糕,说道:“阿姨有高血糖,不能吃了……”

  “高血糖?”顾凌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去医院看了吗?”

  “没什么的,小事小事,你们吃啊。”徐兰笑道,“我去工作了……”

  顾凌见她走了,只好把蛋糕给其他人:“你们……”

  “我戒糖了!”

  “我最近血糖好像也有点不对劲……”

  “我长痘痘了不能吃糖……”

  大家都作鸟兽散,顾凌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西瓜蛋糕,轻轻叹气。

  其实大家不说他也知道,蛋糕已经挺好吃了,就是西瓜做蛋糕有点不大搭配,毕竟是清爽多汁的水果,跟蛋糕在一起有些诡异,除非做慕斯还好一点,但是他来不及学会做慕斯了。

  虽然不一定好吃,可是……

  这毕竟是祁澈选的。

  万一他就是偏偏喜欢西瓜呢?

  顾凌垂下眼,眼睫像鸦羽一般闪了闪,眼神暗淡。

  他把蛋糕盒子盖上,用力按紧。

  或许也都是没意义的。

  明天祁澈不会出现在他面前,西瓜蛋糕也没有别人愿意吃。

  只能连着盒子丢在一边,无人在意。

  .

  顾凌在第二天凌晨坐上了飞机。

  杨泽奕又一次执意跟他一起,虽然顾凌坚决不肯,但是他还是自己定了机票,即使不跟顾凌坐在一起都无所谓。

  最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杨泽奕总是寸步不离地要跟着他,晚上也非得把他送到家门口才行。

  刚开始顾凌还花式拒绝,但是都不管用,他也就懒得管了,现在也没那么多心力。

  这些天,仿佛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不然就无法克制地想着祁澈的事。

  但是这样连轴转地占用大脑,又会觉得疲惫不堪,多一点额外的人或事要去挂心的话就累得要命。

  在飞机上坐好,他果然又在余光里看到侧后方投来杨泽奕关心的目光。

  顾凌叹了口气,心想难道杨泽奕担心自己想不开自杀吗?

  他垂下头拿起手机,扫到那个微博大眼仔的图标,犹豫了半刻没敢打开。

  半个月来,祁澈的事热度已经降了不少,但是评价开始毁誉参半,对他不利的各色黑通稿越来越多,就像恨不能趁这个机会蹭个热度一样,有些编得连顾凌看着都觉得好笑。

  好笑之后,又是愤怒,再就是难以抑制的酸涩感和担忧。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去祁澈的超话看一眼,看到依旧坚定不移支持他的粉丝,就觉得自己找到同类了。

  一想到自己这个正牌男友兼联姻对象,现在竟然沦落到了只能通过网络去猜测祁澈的情况,甚至还不如一些大粉对他了解的多,就觉得一阵心梗。

  心梗之后,就更想把祁澈给打一顿了。

  他上飞机没带什么行李,就带了一个箱子,里面一半是换洗衣物,另一半是一个蛋糕盒子。

  里面装着凌晨起来新鲜现做的西瓜蛋糕。

  明知做出来也是丢到一边的境遇,但是他还是坚持做了。

  做好之后,他沉默地看着这个蛋糕,觉得自己的命运现在跟这个蛋糕好相似。

  就算不知道每天跑来跑去还能为谁做点什么,但还是坚持着跑来跑去,就好像这样就可以给自己找点存在感一样。

  飞机安安静静地行驶着,顾凌闭着眼发呆,手指在小臂深处的伤口上摸了摸。

  这是切蛋糕的小刀子割的,他只割了一下,没想到居然锋利到可以留下伤口。

  血珠渗出来的时候,顾凌打了个激灵,仿佛立即清醒了一样,刀子被丢在了地上。

  跟上辈子一样熟悉的感觉,绝望、腐朽、漆黑。

  但是他不想重蹈覆辙,他还得一身落落大方地再次见到祁澈。

  哪怕要狠狠打一顿那个死机器人,也得留着力气打。

  昏昏沉沉地睡去,顾凌在飞机颠簸的那几瞬间想,如果真得坠机了,祁澈会怎么样?

  晚上七点,经历了一次转机,顾凌安全落地。

  他先拿起手机报了平安,给徐兰阿姨说了,也给张琛他们说了,最后想了想没给祁澈发过去。

  这么久没联系了,干脆保持这种默契好了。

  杨泽奕帮他去转盘提了行李,顾凌下意识地对他说道:“小心点,里面有蛋糕。”

  “蛋糕?”杨泽奕反应过来,耷拉了眼皮,“哦。”

  酒店已经定好了,两人直接打车过去,在挨着的两间房安顿下来。

  F国的温度要低一些,比在国内凉爽得多,白天似乎刚刚下过小雨,空气闻起来有令人舒适的水气感和青草味道。

  顾凌来到房间,把行李箱打开,沉默了一会。

  行李箱里只有寥寥两件衣服,顶多够一晚上换洗。

  并没有母亲的画稿,除了衣服外就只有一个蛋糕。

  他看到被自己努力固定好的蛋糕还是被撞得有些不像样子,顿时莫名有些鼻酸。

  他颓然坐在床边,用力揉了一下眼睛。

  好烦啊。

  为什么总是在想他。

  .

  杨泽奕坐在房间,给那个只有一串数字的号码发短信:

  “到酒店了。”

  想了想,他又发过去:“真得不来见一面吗?你最近不也在F国处理事情吗?”

  都出国了,那个神秘可怕的祁家董事长派的偷拍应该拍不到这了吧?

  “不。”

  看到这条消息发过来,杨泽奕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一时是什么心情。

  自私点想,他倒希望情敌能永远不再出现在顾凌面前,但是真看到祁澈说不见了,又觉得难过。

  这么多天,他看着顾凌把自己整个投入到工作中去,很多工作甚至是完全没必要做的,但是他还是不眠不休茶饭不思地在做。

  他看得出来,那是一种濒临崩溃前的自我拯救,每天都要逼自己更加振作一点。

  这种状态让他感到害怕,因为当初顾凌的父母离世之后的几年,他就经常在顾凌身上看到这种状态。

  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把手机收起来,杨泽奕打开房门走出去,看到顾凌恰好关上房间的门,准备离开酒店。

  “出去吗?”杨泽奕问道。

  顾凌没有回头,脸隐在阴影中,只有眼神朝旁边偏了偏:“嗯,出去逛逛。”

  “哦。”杨泽奕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顾凌忽地稍微转过来一点,问道:“这些天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我……”杨泽奕怔了怔,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担心你啊。”

  顾凌沉默地看了他一会,放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握着一个切蛋糕用的小刀子:“你非要跟着我的话,你多走一步,我就多划一道。”

  杨泽奕大惊失色,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别……”

  顾凌干脆利落地在自己小臂上落了刀。

  杨泽奕赶忙停下了脚步,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我不跟了,你……你别这样。”

  顾凌把袖子放下来,遮住那道渗血的伤口,把刀子收起来。

  他转身离开,沉默地走远。

  杨泽奕慌了神,总觉得顾凌的状态很不对,连忙拿起手机来给祁澈发短信:

  “警报!凌哥好像有点不对劲,你快来吧!他不让我跟着,都划伤了自己。”

  祁澈的消息来得很快:“跟踪。”

  杨泽奕把手机收起来,不用祁澈说他也知道要这么走,等顾凌走进了电梯,他就赶忙从一旁的楼梯往一楼走。

  酒店附近繁华极了,顾凌在人流中缓缓行进,偶尔稍微放缓了脚步,等了等不远处那个跟踪的人。

  只能说,杨泽奕这孩子果然是个弟弟,不会撒谎就算了,跟踪得也总是露痕迹。

  不过也正因为他心机不足,所以自己只需要稍作暗示,显得极端些,当初目睹他在父母去世后几年的状态的杨泽奕,一定会往不好的方向想。

  顾凌看了一眼地图,发现几公里外有个公园,离商业区很远,应当没什么人去。

  他站在路边,特意多等了一会,打上了一辆出租车。

  “请您慢一点。”顾凌用英语对司机说了这句话,“等等后面那辆蓝色的士。”

  的士缓慢地开在路上,顾凌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回头看着那辆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出租车,引导般地把他带到了目的地。

  公园不仅偏僻,甚至灯也不多。

  更关键的,这里有片湖。

  顾凌下了车,往湖边走去。

  一路上黑漆漆的,静静的只有风声,和路边的蛐蛐叫。

  顾凌的步伐很慢,像是给自己留个台阶。

  万一祁澈虽然在这座城市,但是有事在忙,需要时间赶到呢?

  万一他的大粉所透露的,「工作室内部消息他现在在F国」这个爆料其实是假的呢?

  再万一,杨泽奕每次跟自己在一起时总是偷偷摸摸发短信的对象也并不是那个混蛋呢?

  那自己这通操作,还撒了来参加展会这个不靠谱的谎,就是自己搞笑了。

  胡思乱想着,他就来到了这片湖边。

  夜晚的湖边,又没有灯,黑得像是会把人吞吃进去的深渊。

  顾凌忽然想到,刚刚认识祁澈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时,也会觉得他漆黑的瞳仁就像是毫无波澜的深渊,看不清那里面隐藏着怎么样的心事和情绪。

  慢慢地,他发现自己在为那一汪深湖着迷。

  他抬了抬头,四周没什么风,水面很平静。

  弯腰拿了块石头,丢了出去,才在水面上激起一条线,一圈一圈的涟漪四散开。

  顾凌席地而坐,拿出蓝牙耳机戴上。

  听几首伤心点的歌好了,应个景。

  再或者,听个生日快乐歌,就当替祁澈听了。

  打开手机蓝牙,顾凌的脸被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映得苍白,然而下一秒,了无生气的眼神中却忽地亮了亮。

  他看到了第二个蓝牙选项。

  自打上次错误连接蓝牙导致究极社死之后,他就给祁澈的蓝牙改了名字,改成「不要点」。

  就为了防止再一次社死。

  顾凌看着连接列表里的「不要点」,指尖难以抑制地颤了颤。

  他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过急而有些头晕,晃了晃才支撑住身体。

  “你……”顾凌努力地张了张口,有些害怕自己喊得慢了,他就又跑了,“你出来!”

  虽然已经用尽了最大的力气,但是音量依旧没大到哪里去。

  公园里一片寂静无声,只有微弱的湖水拍岸的声音在回应他。

  顾凌低头看着手机,果然看到那个「不要点」的蓝牙选项消失了。

  这一瞬间,巨大的恐慌充斥了他的全身,先是觉得好像刚刚看到的蓝牙选项就是一个幻觉,接着又想可能不是幻觉,但是真得抓不住那个人。

  到底为什么?

  眼前一阵阵模糊,伴随着无名的愤怒,积攒了这么多天的百般情绪像是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他忽然觉得头重脚轻,这几天没有按时吃饭的后遗症在此时被翻腾的情绪所激发,让他瞬间找不到方向。

  失去知觉般地踉跄几下,忽然脚下一空,下意识地伸手去拽,却什么都没拽住。

  冰凉的湖水穿透衣服的每一处缝隙,寒冷瞬间爬满了全身。

  顾凌水性虽然好,但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还是呛了一口。

  呛的这口水让他清醒了一些,开始调整身体往岸边去,直到他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黑影。

  他动作一顿,当机立断地停止了往岸上爬的动作,干脆顺势往下沉了沉。

  这一瞬间,他好像又找回了自毁时的快感,但是他由不得不承认,他在期待某个人的救赎。

  期待一只手拉他一把,把他从地狱扯回人间。

  身边的水流猛然激荡,浮浮沉沉之间,一双结实的手臂如他所愿地抓住了他向上抬起的胳膊。

  顾凌闭上眼,在此时心口翻涌起来的酸涩感让他分不清满脸的湿润是泪水还是湖水。

  他没有用力,软着身体,任凭身旁的人用了更多的力气才把自己托上岸,然后耗竭了体力也躺在了他身边。

  然而顾凌没有给身边的人缓和呼吸的机会,而是猛地翻身坐起来,上身压过去,将身旁的男人压在身下,给钳制得死死的。

  “还跑得了吗?”顾凌恶狠狠地看着下面的人,看着他戴着深黑色口罩,额前的头发有些长了,遮住了熟悉的浅淡眉眼,眼中的情绪千丝万缕。

  但是他没有开口,只是沉默,还有调整中的紊乱呼吸。

  顾凌说完这句话,也沉默下来。

  他对上那双眼睛,许久许久,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忽然觉得无趣。

  果然跟他猜的一模一样。

  通过杨泽奕观察着他的动向,但是就是不肯见他。

  无聊,幼稚,想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又不肯说实话,好好的直球机器人忽然变得不长嘴了。

  顾凌越想越气,忽然站起身来,从他身上跨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湖边。

  但是他也没能走出几步。

  头顶铺天盖地地落下一件湿透的薄外衣来,将他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接着他被拥进了一个怀抱里,满身都是冷冽的雪薄荷香。

  这个拥抱很紧,紧得像是失而复得,又像是担心失去。

  祁澈如冰雪般的嗓音微哑得落下来:“我来晚了。”

  作者有话说:

  作为惩罚凌宝要超市你,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