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不可收拾
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水雾缓缓弥散开来。
浴室里有个面积颇大的按摩浴缸，瓷白的浴缸壁泛着冷光，看得出来没有人使用过。
顾凌搬进来以后, 这个闲置许久的浴室拨给了他专用, 但是他一直嫌泡澡麻烦，所以从来没用过, 依旧全新的。
前世的最后几年，他一直在那间小公寓里，也压根没有放浴缸的地方, 早就没了享受这种事的习惯。
不过今晚为了把一身诡异的薄荷喷雾的味道洗掉，顾凌最终第一次启动了浴缸。
放水加热的等待时间里，他看了看小篮子里的瓶瓶罐罐, 陷入了沉思。
很难相信，祁澈居然在这种事上有如此强烈的胜负欲，连用的香型都得比一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薄荷成精，在这炫耀还是自己的味道最好闻。
顾凌拿起篮子里的洗发露, 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回去, 从架子上把自己的洗浴用品给拿了过来。
估摸着这些东西的留香时间还是可以的，要是今晚用了, 指不定要给腌入味, 明天再见人就太容易暴露了。
知道的是他借了祁澈的沐浴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一起……
顾凌猛地让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打住, 不敢往下想去。
浴缸里的热水刚刚好，顾凌挑了个无香的浴盐, 丢了进去。
他惯用的洗浴产品都是基本无香的, 由于曾经混迹SEXYCP酒吧多年, 来来往往不知道闻过多少种混杂着欲望的香水味，时间长了反而产生了逆反心理。
说起来，祁澈身上的淡淡雪薄荷香，跟其他香味不太一样。
极凉、极淡、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跟大部分人利用香水来将情绪外放相比不同，倒像是凝结成了一层雾，把周遭的尘埃与杂质全都隔绝出去，也同时将使用者牢牢圈了起来，让外人看不清摸不透。
顾凌脱了衣服，将自己淹没在浴缸中浮着泡沫的热水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放在浴缸边小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亮，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把手机拿过来。
【徐兰：真的吗？是真的？】
顾凌勾了勾唇角，打字：“当然是真的。”
【徐兰：真是不敢想，我跟她们说了，她们也不敢相信。】
【顾凌：等过两天真正进入筹备组，就信了。】
【徐兰：好！我们一定好好准备，孩子你快早点睡吧。】
【顾凌：您也是。】
发完消息，顾凌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上辈子从张琛的口中得知，长乐工作室放了剧组鸽子之后，剧组束手无策到处找新合作，奈何连影视服化如今都自成一个圈子，圈内的人拜高踩低看着长乐工作室的态度行动，一时间好点的工作室都不愿意接。
最后还是郑导和祁澈出面，加之宋衍的背后靠山星象集团砸了大价钱才找到了肯合作的工作室，但是对方在合作过程中因为时间太紧也屡屡出问题，最后出来的效果并不好。
所以虽然到最后《尘起》爆了，服化却成了唯一的但却总被抓着不放的缺点。
顾凌知道，不用自己如何费心思，只需要能够让于辰知道自己手下有这样一批服装师就足够了，此时正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工作室的服化组一定会找上门来。
一切都滴水不漏。
顾凌没有泡太久，光是泡了十几分钟就觉得已经昏昏欲睡有点缺氧了，穿好衣服离开浴室透了会气，才觉得好了点。
医生说他营养状况不好大概是真的，顾凌对自己很了解，此时的自己已经作息饮食不规律好几年了，身体能好才怪。
倒是搬进祁澈家之后，被迫三餐规律早睡早起了这么一阵，居然就感觉精气神稍微好了不少。
回到主卧，顾凌见门缝里透出光来，估摸祁澈还没睡，便放轻动作推开门。
祁澈靠在床头看书，闻声抬眼看过来。
顾凌惊讶道：“祁老师怎么还没睡？”
祁澈垂下眼不说话，把手中的书放在床头，按下智能控制系统的休眠键。
趁着灯还没关，顾凌走到床边坐下来，正想躺下时，听到祁澈忽地说道：“你没用？”
“啊？”顾凌反应过来是指的那些瓶瓶罐罐，“没有。”
智能控制系统进入休眠阶段后，恒温系统会把温度调高，房间内所有的灯都缓缓暗下来，直至熄灭。
顾凌转头看着祁澈，在逐步暗下来的光线中他的神情晦暗不明，不明所以：“这种香型这么特殊，我用了的话，很容易被发现的。”
直到房间彻底黑下来，祁澈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被谁发现？”
顾凌想了想：“就……郑导，于导他们啊。他们只当我们是朋友呢。”
祁澈：“你很怕于辰发现？”
顾凌：“？”
他没反应过来，不明白祁澈为什么要把于辰单独拎出来说，只是疑惑道：“不是你要求我们的关系暂时保密吗？”
祁澈在黑暗中沉默了半晌：“我指的是对公众保密，并没有打算对圈内可信任的人也保密。”
他还有句话没说出来。
郑导现在之所以以为他们只是「朋友」，还是你当初那么说的。
顾凌「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那……那就不用保密吧。”
都是祁澈认识的人，难不成还要他去在这些人面前大张旗鼓耀武扬威自己跟祁澈的关系？也不合常理啊。
祁澈的声音再次打断他的思路：“所以为什么不用。”
顾凌：“……”
你没事吧！！
顾凌崩溃了，早知道祁澈会这么在意这件事，就一定用了，不就是洗个澡吗。
“我……”顾凌脑中千回百转，“不习惯身上有香味。”
祁澈沉默了一瞬：“是吗。”
顾凌：“嗯。”
那边没声了，顾凌只当这事过去了，便慢慢躺下准备睡觉。
房间内陷入寂静。
半分钟后。
“但是你让于辰喷了喷雾。”
顾凌麻木了。
这是出什么BUG了吗？
顾凌翻了个身，背对着祁澈，崩溃道：“祁老师，寝不语还作数吗？”
祁澈没作声。
顾凌竖着耳朵等了好半天，见身后彻底安静下来了，才长长松了口气。
这一夜，顾凌做了个梦，梦里全是薄荷味，醒来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有点气味PTSD了。
想好了，以后出门，一定不能让自己方圆三米内出现任何薄荷味的东西，以防激发祁大影帝这奇怪的胜负欲。
.
顾凌洗漱完毕下楼，见祁澈已经在餐厅了。
顾凌第一次醒来时才六点多，那时他就发现身边没人了。
但是当时也没顾上看看人去哪了，三秒钟不到就再次进入梦乡来了个回笼觉。
顾凌上了餐桌坐好，随口道：“祁老师今天好早。”
祁澈没抬头，淡淡道：“今天起我要进组集中围读，要住在酒店。”
顾凌看向客厅，看到已经打包好了两个行李箱。
“好的。”顾凌说道，“祝一切顺利。”
祁澈闻言抬起头，看向他：“工作室跟剧组的合作谈得如何。”
顾凌如实道：“按于导的意思，应该是能定了。”
祁澈没接话，神色淡淡的，似乎情绪不高。
顾凌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试探道：“祁老师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祁澈的神色一动：“没有。”
顾凌更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了。
前两天晚上，他就跟自己说过大庭广众之下要收敛一点，不就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把想接近于辰的目的表现得太明显？
结果现在没几天他就通过于辰达成了合作，那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顾凌这么想着，语气诚恳道：“祁老师，我承认我确实早就想结识于导，其实也是为了工作室的未来着想。但是你放心，我绝对没有伤害剧组和祁氏集团的意图。”
祁澈垂着头，沉默。
半晌后，他缓缓抬头：“早就想结识……”
“你那晚提醒我大庭广众之下要收敛，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顾凌笑道，“我也这么觉得，确实不应该显得跟很想跟于导亲近。”
祁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
许久后，他才再次开口，难得语气有点磕磕绊绊：“你……”
顾凌：“嗯？”
祁澈一时说不出来话，半晌后才改口道：“你那晚用消毒喷雾喷我，是因为什么？”
语气里有点点不易察觉的恐慌。
顾凌压根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如实道：“你不是沾了香水味觉得难受吗？我能理解你，洁癖有时候是挺难受的……”
顾凌忽地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你是因为我昨晚没用你的沐浴露洗去那个去味喷雾的味道才不高兴的是吗？是我的错，我应该想到的，我没能考虑到你的洁癖……”
祁澈打断他：“不是吃……”
没说下去。
顾凌挑眉，疑惑问：“啊？”
吃什么？
祁澈几乎永远冷淡而平静的神情难得地被打破了，情绪来来回回，最后才勉强收敛起来，打断了顾凌的话，“没事。”
他猛地站起身，转身离开餐厅。
顾凌：“？”
他叫了一声：“祁老师，早饭还没吃呢……”
祁澈头也不回，穿上鞋直接出了大门。
不多时，高临就进来拿了行李箱，看见顾凌后打了个招呼：“走了啊。”
顾凌：“哦。”
大门砰得关上。
顾凌看着关紧的大门，陷入沉思。
刚刚自己说错什么了吗？怎么祁澈看起来更不高兴了，甚至早饭都没吃。
是为自己想通过于辰为工作室争取机会这个行为而生气？
可是他不是早就猜到了吗？还提醒自己不要做得太明显呢。
啧，机器人的心，真是海底针啊。
.
顾凌驱车来到了祁氏集团。
坐电梯来到了第22层，Truly子品牌的办公楼层。
整层办公区域的人员来来往往，小声讨论和说笑的声音此起彼伏，没人注意到顾凌这个陌生人上来。
负责宣发的员工们格外被吸引了目光，小声凑在一起谈笑。
“新来的模特？”
“不好说哦，身材长相都一流。”
“老板舍得请这种水平的模特？”
“看着面生，说不定刚出道价格便宜呢。”
顾凌径自往走廊深处走，来到单独的一间大办公室，面积不大，但是人和物挤得很多，满满当当的，办公环境看起来非常压抑。
一个男人的大嗓门指指点点地叫唤：“我说了，昨晚这个方案就要做出来，你们拖到现在？？”
徐兰的声音隐隐道：“李总监，我们已经通宵做了，量太大了不可能做得完……”
“我不想听你废话。”李总监打断了她，“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敢再找一次借口，我就让你们滚出这里！”
顾凌抬起腿，「砰」得一声踹开了办公室的门，发出巨响。
这声响动太大，连隔壁远处办公区域的人都惊动了，纷纷偷摸跑过来吃瓜。
大办公室里正埋头办公的七个人抬起头，每个人都满脸憔悴，看见踹开门的人是谁时，了无生气的眼睛才猛地亮起来。
“小凌！”
“是顾凌！”
李总监被顾凌这声响动吓了一跳，半晌才缓过来，抬手指着他鼻子大骂：“你他妈谁啊？敢在这撒野？保安！保安！”
顾凌勾了勾唇，眼下的泪痣红得妖冶，一字一顿道：“是你爹。”
李总监瞪大两只小眼睛，破口大骂：“我踏马还是你爷爷呢给你脸了……”
“周博文都滚蛋了，你还在这狐假虎威？”顾凌挑了挑眉，轻蔑地看着他，冷笑道，“别人我管不着，这家工作室的人归我管。”
李总监听到小周总的名字，顿时噎了噎。周博文卸任得突然，周总也没把自己儿子捞回来，他心里早就嘀咕。
难不成面前这个年轻男人后台太硬，把小周总给踢下台了？
李总监那张刻薄脸顿时精彩纷呈。
工作室的七个人纷纷投去厌恶无比的目光。
李总监心里没底，躲到一旁打电话去了。
顾凌懒得理他，走进来向大家道：“都收拾好了吗？”
七个人纷纷点头：“收好了，手稿和资料都保存好了。”
“我开了辆货车，就等着今天搬家。”
“小凌你可算来了，不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顾凌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正此时，李总监刚刚打完电话，立即变了脸，赔着笑弯着腰来到顾凌身边：“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祁董的朋友……哎呀您看，您刚刚也不直接说，不然我哪敢对您狗吠不是？”
顾凌歪了歪头，看向他，冷冷勾了勾唇：“那现在知道听话了吗？”
李总监忙道：“那当然，您吩咐就行。”
顾凌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办公室里成箱的资料和成衣：“搬到楼下去。”
李总监忙应下，转身命令手下的员工：“你们过来……”
“等等。”顾凌冷道，“别叫别人，你自己搬，叫上你那两个助理一起。”
李总监：“……”
他只得讪讪道：“是是……”
顾凌早就从徐兰口中听说，李总监跟在周博文屁股后面，对员工极尽压榨，早就在整个部门里怨声载道。
李总监和平时跟着他的狗腿子只得一箱一箱往电梯处般，路过整个办公区域，出来吃瓜的员工挤满了走廊，人人都是忍不住的幸灾乐祸。
一场好戏演完，顾凌便带着工作室的人和一车宝贵的设计成果，驱车开往《尘起》剧组的筹备酒店。
于辰早早在这座庄园式酒店前迎接，整个服化组都翘首以盼。
工作室的七个人有男有女，年纪都是三十岁朝上了，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礼待，人人都十分不适应。
顾凌办完了必要的手续，往剧组安排给他的房间走。
踏过酒店走廊的天鹅绒地毯，他忽地意识到，祁澈应该也下榻这家酒店了。
原本他没打算住进来的，但是于辰盛情邀请，非说住进来后有事好沟通，顾凌也就没有拒绝。
所以是不是要跟祁澈说一声？
顾凌拿起手机，给高临发了个微信：
【我应于导的邀请跟工作室一起住进酒店了。（位置）】
.
晚上九点，圆桌会议室，剧本围读会进行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时才接近尾声，大家都开始闲聊天。
郑导被簇拥着，笑道：“这个保温杯套是你们婶子做的，怎么样，精致吧……”
众人笑道：“郑导跟婶子感情真好。”
郑导：“那可不，当初我见她第一面就喜欢上了她……”
一旁始终远离人群的祁澈收起资料，神色冰凉地走出会议室。
高临早在外面候着，见他出来，赶忙迎了上去：“祁老师。”
祁澈没看他，步履不停地走着。
高临麻溜跟上，打量着祁澈的神色。
不知道怎么了，今天老板的心情……
非！常！不！好！
打从今天早上从家里出来，他周身就像是蒙了一层黑雾一样，简直是生人勿近。
高临小心道：“那个……”
祁澈冷道：“有话快说。”
高临：“……”
这不正在说着呢吗？
高临欲哭无泪，加快语速把话说完了：“顾先生下午给我发了消息，说是也住进来了，跟服化组新合作的工作室一起。”
祁澈的脚步忽地放慢了些许：“住进来了？”
高临猛地察觉祁澈的语气温和了点，心下大松一口气：“是呀，是于导邀请的。”
祁澈的脚步停了。
高临：“？”
祁澈垂下眼看他，眼神冷得仿佛能冻死人。
他的声音抬高，语调里难得带上了明显的厌烦情绪：“那跟我说什么？！”
高临：“？？”
他整个人呆滞了，直到祁澈转身走了好远都没反应过来。
刚刚祁老师吼他了？
祁老师吼人了？
那个永远情绪冷淡不怒自威的祁老师居然吼人了？？
高临觉得自己在做梦。
祁澈回到酒店房间，砰得关上了门。
手中的资料被丢在了起居室茶几上，发出啪得一声响。
祁澈在沙发上坐下，用力扯松了领带，人生头一回动作有些粗暴地扯开了领口处扣紧的扣子。
沉默了半晌，他拿起了手机。
依旧空空如也，没有消息。
只有中午顾凌按照日程表发来的午餐图片，但是看起来就知道拍得十分敷衍。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甚至连住进酒店后也只是通知了高临。
他有些烦乱地回到手机首页，随手划了划，来回几下后，屏幕停在了备忘录那一页。
他的手指悬停住，半晌后才点了进去。
“如何判断TA是不是喜欢你？”
“一、会吃醋，不想看见你跟别人亲密。”
“二、在任何场合，目光总是忍不住停留在你身上。”
“三、对你有分享欲，会忍不住看你有没有发消息。”
祁澈一条条往下看下去，接着默默在每一条后面都打了个叉。
一路叉下来，没有一条符合。
所以其实全都是误会。
最后他关上手机，扔在了沙发上，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仰头半躺着。
天花板上的水晶灯一盏盏亮得晃眼，祁澈抬起手臂搭在眉骨处，遮挡在眼前。
眼前的光线便忽明忽灭。
周遭一片寂静。
他放在一边的手指忽地一屈，指尖划过，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修长手臂搭在铺着丝质冰垫的沙发上，一点点向前移，直到触碰到安安静静放在一边的手机。
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
许久后，祁澈翻手拿起手机，按亮屏幕，举到眼前。
他打开备忘录，把列举着「如何判断TA喜不喜欢你」的每一条笔记中的「TA」都替换成「你」，把「你」替换成「他」。
“如何判断你是不是喜欢他？”
“一、会吃醋，不想看见他跟别人亲密。”
“二、在任何场合，目光总是忍不住停留在他身上。”
“三、对他有分享欲，会忍不住看他有没有发消息。”
祁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修改，输入。
完成之后，他的视线落在屏幕上。
沉静的目光一点点看下来，直到把着一排排的字看过好几遍，目光仿佛能穿透这电子屏幕上的黑色小字。
酒店楼栋不高，这间房在三楼。
从窗户看出去，正是郁郁葱葱的正值夏荫的树木。
窗户微微开着，夏夜里微凉的风卷着阵阵蝉鸣，悄悄地溜进来。
风吹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偷偷钻进心底，轻轻地挠着。
这双似乎从来都沉寂的眼眸像是山涧中的深湖，从湖底裂开一道缝隙，难以抑制的潮汐与波浪便这样弥散开来。
一发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说：
你惨啦你坠入爱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