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瞪口呆。

  简秋要说什么都忘了。

  他突然想起初见谢岚裳那年,五岁的奶娃娃小小的瘦瘦的,临近夏至却还披着狐裘,整个一弱不禁风。他性格安静,不喜跟人嬉闹,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清冷无人的藏书楼。

  谢简两家交情不错,他爹那人又是相当佛系,对本门秘籍宝典毫不遮掩,谁爱看谁看——毕竟只凭书本就能学会的话,那还拜师言传身教干啥,都关起门来自学成才得了。

  前后不过三年的时间,简家藏书楼两万册孤本,全被谢岚裳读了去。

  他只道发小身体不好,只能另辟蹊径多读点书,在别人打坐修炼的时候,无聊翻书打发时间了。

  简秋满眼华光。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功夫不负有心人?

  “我弟弟留有余地,被你取巧罢了。”苏晚急得大喊,“方才不算,重新比过!”

  “凭什么?”简秋不干了,“苏黎明自己轻敌,别输不起啊!”

  苏晚理都不理他,大声朝苏晓喊道:“还不快动手,你当真要放走害死大哥的庸医吗!”

  苏晓浑身一怔,忙握紧东方出招。

  谢岚裳连续避过,握剑迎上东方炽烈的剑芒,宛如正午灼阳笼罩,热浪扑面而来,焚烤全身。

  谢岚裳面色稍白,鬓间微微汗湿,他提气后退,面对乘胜追击的苏晓,淡定说道:“前三步,刺我肋下?”

  苏晓脚步生生一顿,连贯的剑气瞬间崩了。他很快反应过来,重新凝气上冲。

  谢岚裳:“横切,袭我面门?”

  苏晓胳膊一僵,才凝聚的真元当场溃散:“我……”

  苏晚急的五官狰狞:“他看穿你又怎样,他躲得开才算本事!”

  苏晓如醍醐灌顶,苏家虽然不精通剑术,但他师承太微仙宗,那里的剑道造诣,天下无双!

  苏晓抛开杂念。

  街上的雾气渐渐散了,旭日东升,云蒸霞蔚,第一缕暖阳落下来,为东方剑镀上一层耀目的金光,那剑法如凤,剑势如龙,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简秋欲冲上去的瞬间被夜郁一把拦下,与此同时,苏晓跟被人点了穴道似的硬生生停住。

  这一遭突变,震的所有人面面相觑。

  谢岚裳依旧站在原地,风清月白。

  苏晓却不顾剑招反噬死命收回,浑身发抖,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长,长兄?”

  苏晚脑子嗡的一声:“苏晓那是幻术!苏晓!”

  谢岚裳敛回眸光落到气急败坏的苏晚身上,容色清清淡淡,唇边的笑意却透着与生俱来的孤傲,和不加掩饰的恶劣。

  他直接丢下迷迷瞪瞪的苏晓不管,缓步走到脸色煞白的苏晚面前,一字一句道:“这回,算不算数?”

  “你……”苏晚一口银牙打着颤,“你用幻术,你卑鄙无耻!”

  众人:“……”

  槽多无口。

  苏晓在一激灵之后自己醒过来了,略显狼狈的他回头看向众人,简秋急忙抢着先发制人:“愿赌服输啊愿赌服输!”

  苏晓没说什么,从丹府取出七星牡丹和昆仑玉露,隔空抛给谢岚裳。

  夜郁代为接住,谢岚裳面无表情道:“不送。”

  苏晚恨的五内俱焚:“谢岚雨,你给我等着!”

  大小姐撂下狠话,御剑而飞,气势汹汹。

  俩姐弟走后,谢岚裳从夜郁手里拿过七星牡丹,递交给辛夷。

  辛夷吓得连连后退:“使不得使不得。”

  面容憔悴的济世道人也气喘吁吁道:“我等已被谢公子所救,无以为报,岂可舔颜再受大恩。”

  谢岚裳轻笑一声:“这七星牡丹可不是白送的。”

  众人狐疑。

  谢岚裳上前一步,豪气的将罕见奇药往辛夷怀里一塞:“这是我入悬壶门为弟子的拜师礼。”

  此话方落,二十几个医修尽数傻眼。

  快死了的济世道人也回光返照似的诈尸而起:“公子休要开玩笑!”

  简秋无奈扶额:“长老,他是认真的。”

  济世道人嘴巴张的老大,还是辛夷呼叫数遍才回过神来:“公子愿入悬壶门,我等自是荣幸至极,可……可世事无常,如今悬壶门是个什么境地公子也知道,岂能主动往火坑里跳?”

  谢岚裳嗤笑道:“我这人就爱找死,越难的事我越要去做。”

  “二公子……”

  “长老。”谢岚裳打断他,由衷感慨,“您真是位君子。”

  悬壶门已经走投无路了,为了门派存亡,必然要抓住所有救命稻草。

  谢家的少爷要入悬壶门为徒,正常人可不得举八抬大轿迎之,岂会像济世道人这样推脱拒绝呢?

  他想的不是抱大腿,而是感念谢家少爷救命之恩,不忍连累整个谢家搅混水,跟苏家反目成仇。

  就算抛开这个,只说有交情的简家好了,当面“婉拒”他的投靠,他也没有心生埋怨,只道趋吉避祸,人之常情。

  当天中午,谢岚裳理所当然的病倒了。

  二十几个悬壶门医者站在房外会诊,最终调出药方拿去煎。

  简秋一边捣药一边心疼的抱怨:“你说说他,就知道逞强,这一病又不知何时才能好了。”

  夜郁没有说话,拿着蒲扇专心看火。

  简秋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也是,那时干嘛拦着我?”

  夜郁连扇火的频率都不变:“公子可以。”

  “啊?”

  “我相信公子。”夜郁目光晶亮,“他从不做没把握之事。”

  简秋被这话逗笑了:“我跟清荷从五岁就认识了,你到谢家就三个月吧?你比我了解他?”

  夜郁张了张嘴,有些无力的闭上,过了片刻又说道:“是。”

  简秋:“……”

  算了,小孩么,说不过就耍赖。

  这家伙只有在谢岚裳面前是个活泼开朗的乖崽崽,到了别人那就冷若冰霜跟个冰柱子似的,为防止被活活冻死,简秋没话找话道:“他铁了心要进悬壶门,你怎么看?”

  夜郁:“公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简秋:“……”

  算了,对冰弹琴。

  就在简秋宁愿被冻死也懒得再闲聊的时候,夜郁突然说道:“他很倔强,认准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办到。”

  简秋愣了愣,几度怀疑夜郁说的和自己想的根本不是一个人:“你说,清荷,倔强?”

  ……谢清荷性情温柔软糯,随波逐流,他与之相识十年,难道连最起码的性格还品不出来?

  夜郁看了简秋一眼,仿佛尽数洞察他的内心想法,冷哼一声笃定道:“那是他装出来的,在无人的角落里,公子冷傲如松,凌霜若梅。”

  “稍等稍等稍等。”简秋越来越懵了,他回想往昔种种,谢岚裳那柔软和善随俗浮沉的一面;再参照如今他性情大变,怒踹渣男,正面硬刚苏家姐弟……

  好像除了“被夺舍”这个理由,也只有“从前种种尽是伪装”解释的通了。

  “公子废寝忘食挑灯夜读,无论功法秘籍还是民间杂本游记,他无一例外尽数翻阅。曾有丫鬟问他为何如此耗神,生于富贵世家,即便一生碌碌无为也不愁吃穿,当个享受荣华的少爷多好?他却说,武不就,但不能文不成,多一样东西傍身他就多一条出路,即便他先天染疾只能享百年寿元,他也不要让自己“一无是处”。”夜郁看向简秋,“你试过一夜之间翻看百本古籍吗?”

  简秋:“……”

  光听都要吐了。

  “好男不吃分家饭”,这是他这种只会贪玩享乐的纨绔子弟所不能理解的。

  “如此,你还说他随波逐流?”夜郁掀开汤药罐的盖子,清苦的药香扑了过来,“认准的事情无论多难也要完成,因为一旦半途而废,就相当于嘲笑当初下定决心去做的自己,自己打自己的脸?这便是公子的傲。”

  简秋哑口无言。

  他好像真的不了解谢岚裳,整整十年,远不及人家的三个月。

  “一叶障目。”简秋有感而发似的说道,“我以为他柔弱可欺不争不抢,其实他比谁都坚韧倔强,远的不说就说辟谷吧,我们这个年纪,一年一次已经不容易了,他倒好,每次我俩见面他都辟谷,这一年四季,他怕是三个季都在辟谷。还有啊,我原先觉得他是个单纯无害的小白兔,现在看他是个心机深沉的大灰狼,悄无声息的坑了谢岚雨一把,啧啧啧……表面凶的其实都不可怕,像谢岚裳这样光风霁月岁月静和的疯起来那才可怕呢!”

  简秋嘴里说着“坏话”,面上却得意的一笔,好像在炫耀自己家大宝贝似的。

  夜郁冷冷注视,给逐渐上头的简秋降降温。

  如果济世道人将整株七星牡丹服用,不仅可以救命还能恢复修为,但他只用了一半,另一半命辛夷制成药,熬了三天之后给谢岚裳灌下。

  谢岚裳这几日半睡半醒,又过了一天彻底复原,精神大好,被问及下一步要怎么办的时候,谢岚裳不假思索道:“回蓬莱洲。”

  济世道人是真的不好意思再麻烦谢岚裳,但悬壶门走投无路,苏晚又是个报起仇来没理智的疯子,济世道人修为全失根本无力保护门下弟子,更别提门主的血仇了。

  谢家,是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

  临别前,简秋解释了简家的立场,包括叔父假传亲爹“圣旨”之事,误会解除,简秋也要回家去看看了。

  在路过镇分开后,谢岚裳带领悬壶门回到蓬莱洲。

  不递拜帖就登门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济世道人再三拒绝谢岚裳的邀请,执意带领门下弟子另投客栈,等沐浴更衣好生整理后再登门拜访。

  整个蓬莱洲都是谢家的地盘,谢岚裳在当地就如同“皇子”一般的存在,安顿好悬壶门众人后,掌柜的好一番献媚,将谢岚裳送出三里开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谢岚裳回家,走的是小门。

  “皇子”回岛,早在海上五里之外就被发现了,守岛的护卫及时传消息回府邸,丫鬟如意守着小门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当房门被推开,小公子进来的刹那,如意一脸大祸临头的扑过去说道:“二公子快走!宗主因为悬壶门之事大发雷霆,正等着跟二公子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