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你喜欢慕安

  那一瞬间,谢宴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那是一种抓心挠肝的疼痛。

  就像是被纸片划伤的指腹,你不去碰,甚至感受不到有什么伤痕。

  可你一旦去碰,一旦去扒开那个伤口时,痛感会密密麻麻,瞬间覆盖至每一个神经末梢,让人无法忽视,无法强撑。

  谢宴的大脑一片空白,精神僵直,陷入了宕机中。

  荆戈背对着他,呼吸沉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谢宴看着他宽阔的脊背,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以前从未考虑过慕安和荆戈在一起的可能性,哪怕慕安暗示过他喜欢荆戈,但是,由于他认定了荆戈不喜欢慕安,他根本没有把慕安的想法放在心上,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过。

  现在,他该好好想想了。

  世界意识选中了每一个角色,每一个角色的命运都是既定的,林少漾注定成为慕安的伴侣,荆戈注定是反派。

  但是,这并不是完全不可逆转的。

  世界意识为了享用最完美的餐宴,会在此之前给予主角无上的特权。比如说,主角的意识,就凌驾于其他角色既定的命运之上。这就意味着,主角可以修改重要角色已定的命运。

  拿到眼下这件事来说,虽然荆戈现在是反派,但如果慕安选择荆戈作为未来的伴侣,那这一层身份就相当于一种新标记,可以覆盖掉世界意识之前做过的标记。

  这就意味着,荆戈就可以摆脱反派的身份,获得主角伴侣的新身份。也不会再遭遇作为反派时所遭遇的一切,他的前途,将一片光明。

  他和主角之间的敌对关系也将就此瓦解,不会再黑化,不会再影响主角气运。所有现存的问题,将迎刃而解。

  这条道路,是非常理想的。

  谢宴之所以没有考虑过,是因为他觉得,实现这条路径的某个条件是绝不可能被满足的。

  如今,荆戈告诉他,那个条件,被满足了。

  谢宴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利用这些条件,促使慕安和荆戈在一起,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就是他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他心里,却并不想这样做。

  荆戈为什么会喜欢慕安呢?明明、明明上个世界里说过的,荆戈喜欢的不是他吗?

  谢宴心里猛然一惊,在上个世界里,他陪伴了荆戈八年,荆戈喜欢上了自己。而在这个世界里,慕安才是那个陪伴荆戈的人,甚至陪伴他的时间更久。荆戈为什么不能喜欢上慕安呢?

  他感觉四肢百骸都无以复加地痛着,有一团烈焰灼烧着他的胸腔。

  他大概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因为,他不想看到荆戈和别人在一起,连想象那幅画面,都让他心脏生疼。

  谢宴颤抖着唇齿,尽力维持着平静,每一个字眼却仿佛都在消耗他的气血,“如果你真的喜欢慕安,我可以帮你。”

  荆戈笑了,笑得非常难看。他违背内心说出那句话,就是想看看谢宴「为了他」,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结果可真没让他失望。

  他现在知道,谢宴的确是为了他,为了他的以后着想。可他宁可没听到这句话,宁愿谢宴不要这么无私奉献。

  他讽刺道:“你帮我什么?”

  “帮你……追到慕安。”

  荆戈忍不下去了,他没办法再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对,是面对谢宴,他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去克制自己来势汹汹的情感。

  曾经,他会为了谢宴一句话,激动到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在,他依旧为了谢宴一句话,却是被架上火炉,翻来覆去地灼烧。

  荆戈猛地坐起来,转过身恶狠狠地说:“谢宴!你……”

  “你”字刚出口,他就接不下去了,他望着谢宴,表情惊愕。

  谢宴哭了。

  他哭得很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啜泣的声响,只是泪水在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荆戈全身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了,看到谢宴哭,他心脏疼得难受。但他又想到谢宴刚刚那些话,拉不下来好脸色,只能僵硬地开口:“你哭什么。”

  谢宴低着头,没有看他,他很快就止住了泪水,但是脸色和唇色都是一片灰白。

  “你真的喜欢慕安吗?”谢宴轻声问。

  荆戈抿了抿唇,“你很在意这个问题吗?”

  谢宴沉默了片刻,如实道:“在意。”

  这两个字溢出,荆戈瞬间高兴起来,但他还是很不满,郁闷地开口,“这个答案你自己不清楚吗?”

  谢宴又沉默了,看着摇摇欲坠,不堪承受的模样。

  荆戈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说:“我不喜欢慕安,不喜欢他!行了吧!谢宴,你不是聪明吗?聪明到连我喜欢谁都看不出来?”

  谢宴慢慢抬起眼来,眼里还蒙着水雾,透出了一丝亮光,“不喜欢慕安?”

  荆戈快被气死了,大声重复:“不喜欢!”

  谢宴低下头:“哦。”

  “哦你个头!”荆戈一把把谢宴拉上了床,捏住他的下巴,逼着他看向自己,他阴森道:“你到底是怎么觉得我喜欢慕安的?给我说清楚。”

  谢宴眨了眨眼睛,“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荆戈没脾气了,他倒在床上,捂住胸口。

  谢宴心情却舒服了很多,荆戈不喜欢慕安这个事实,像是一缕春风,温柔地抚平了他所有糟糕的情绪。

  他偏过头,“那你为什么骗我?”

  荆戈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谢宴也躺下来,看着荆戈,手放在他的腰上,放柔了声音:“说嘛。”

  荆戈不理他,身体却因为谢宴的触碰僵硬起来。

  他转过身,闷声道:“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吧?”

  谢宴微怔,沉默了一瞬,然后平静地说:“你说的,我都信。”

  荆戈呼吸一滞,半晌,他主动转过身来,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慕安。”

  谢宴垂着眉眼,语气舒缓下来,“我知道了。”

  荆戈的视线逗留在谢宴脸颊上残留的泪痕上,他顶了顶上颌,不依不饶地问:“你刚刚为什么哭了。”

  “呃……”荆戈不允许他逃避,把人拽过来,强硬地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他颈后的腺体,“快说。”

  谢宴被他磨得浑身发痒,躲又躲不开,只能坦诚开口:“因为,我不想你喜欢慕安。”

  荆戈终于高兴了,他紧紧箍着谢宴的腰,凑近他的脸颊,轻轻呼气,“那你想我喜欢谁?要不你猜猜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有的话,喜欢的是谁?”

  两人之间流淌着别样的气氛,呼吸、心跳都交织在一起。谢宴突然想起那个不安的夜晚,荆戈暴怒地闯进他的房间,嘶哑崩溃地向他控诉。

  那天晚上,荆戈说,“我喜欢的是你,是你谢宴。”

  回忆与现实重叠,谢宴抬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落在荆戈身上的眼神却纹丝不动。

  他轻柔而坚定地开口:“荆戈,我喜欢你。”

  荆戈屏住了呼吸。

  “所以,我想你喜欢我。我猜,你喜欢我。”

  荆戈抵住了他的额心,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

  他一点一点吻去谢宴脸颊上的泪痕,一点点靠近谢宴的双唇,他垂眸,望进谢宴的眼睛里,“我喜欢你,谢宴。”

  谢宴微微仰头,唇尖碰上了荆戈的。

  他伸出舌尖,低喘着想要试探,那轻柔的动作却像是一汪活水,引出了源源不断的山泉。

  一瞬间,他被极具侵略性和占有欲的深吻所裹挟,舌尖被勾缠住,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交换着唇齿间的津液。

  谢宴被吻得晕晕乎乎,直到开门声打断了两人的亲近。谢宴猛地回神,推开荆戈,坐回了椅子上。

  他并不羞耻与旁人的视线,但在校园中被人撞见,会迎来不小的麻烦。

  荆戈有些意犹未尽地望着谢宴,神色如狼似虎。

  校医进来之后,扫过两人凌乱的衣衫,以及不约而同泛红的唇角。他推了推眼镜,淡定地走过来,查看荆戈的情况。

  “怎么回事?不是不让你乱动吗,看看,渗血了吧。”

  谢宴一看荆戈的小腿,果然鲜血已经渗过了层层纱布,在表层弥漫了一大片。

  “我没事。”荆戈在被子下面握住谢宴的手,轻轻抚摸。

  医生叹了口气,“我给你换次药,再重新包扎下。”

  “麻烦医生了。”谢宴说。

  医生点点头,然后和荆戈对视了一眼,他眼里划过一丝了然,“上次捡同学信息素样本的,就是你吧。”

  “呃……”谢宴疑惑地看了看荆戈。荆戈脸色顿时僵硬。

  晚上,荆戈划伤的伤口已经完全止住血了,但没办法用力,只好在病床上躺着。中间来了一帮班里的学生探望他的情况,陆陆续续闹了一个小时,才安静下来。

  慕安特地晚来了一会儿,病房里只剩下荆戈和谢宴两个人。

  谢宴在低着头削苹果,他动作很慢,但很稳,苹果皮连了有半米长,垂到了放在地上的托盘里。

  荆戈正面朝上躺着,头却侧着,一瞬不瞬地看着谢宴。

  气氛格外……宁静?慕安只能想到这个词。

  谢宴一向都是不急不躁的性格,眼下的动作只是他的常态。

  但荆戈平常却不是这样的,他总是火急火燎、冲动易怒的模样。此刻却仿佛融入了谢宴的磁场,也拂去一身躁郁,安静得像是换了个人。

  这样的氛围让慕安心情格外不顺,他伸手,敲了敲门。

  敲门声打破了宁静,谢宴刀一顿,苹果皮断掉了。

  荆戈皱了下眉头。

  慕安走进来,“荆戈,我来看看你,腿上的伤好点了吗?”

  谢宴抬眼朝谢宴笑了下,然后继续安静地削苹果。

  “好了。”荆戈淡淡道。

  这两个字不可谓不敷衍,慕安表情微僵,走到病床前坐下,看着荆戈包扎过的小腿,“你这两天是要住在医院吗?”

  “嗯。”

  慕安不自觉抬眼看了看谢宴,“谢宴,这么晚了,你不回寝室休息吗?”

  谢宴想了想,“确实,好像还半个小时就门禁了。”

  “那要不在这再待会儿,晚点我们顺路一起回去。”

  “唔……”谢宴斟酌了一下,正欲回他。

  荆戈忍无可忍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寒声道:“谢宴在这陪我。”

  他一出口,慕安和谢宴齐刷刷地沉默了。

  荆戈这个情况也就是因为不方便行动才住在医院,腿上是外伤,处理好了危险性很低,晚上根本不需要陪护。

  “这……只有一张床,谢宴待着不方便吧。”慕安笑得有些困难。

  谢宴看着荆戈,无奈地笑了笑,“没事,我随便找个位置凑合一下就行。”

  荆戈冷哼了一声。

  慕安捏紧了手掌,指甲都陷进肉里,这两人默契十足、不容第三人的氛围,让他感到窒息。

  明明他才是先来的,他才是陪荆戈十几年的人,为何就被谢宴抢了去。就算他不要荆戈,他也不甘心看到荆戈完全遗忘他,眼里只容得下谢宴一个人。

  他现在不仅怨谢宴,也怨荆戈。他勉强维持着笑容,压住心里的怨恨,抽出携带的信封,递给荆戈:“这是林少漾托我交给你的。”

  荆戈扫了一眼,“这是什么?”

  “不知道。”

  慕安站起来,“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谢宴起身关上病房房门,回来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叉子叉了一块,送到荆戈嘴边。

  荆戈已经拆开了信封,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几张照片,荆戈看清了照片里面的人是谁,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他咬下苹果,恶狠狠地嚼着,仿佛嘴里嚼的不是香甜的苹果,而是让他厌恨的林少漾。

  谢宴眼看他又炸毛了,凑过去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怎么天天生气啊。”

  荆戈揽过他的腰,将照片丢在被子上,愤恨道:“你看这是谁?”

  照片上是谢宴,有正面的,侧面的,还有背影。看得出来是抓拍,甚至是偷拍的。但拍照的人技术很好,每一张都萦绕着恰到好处的氛围。

  荆戈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我在球场上为什么失控吗?就是因为这个林少漾,他说他对你感兴趣。看看看,这么多照片,花的心思可真多啊。”

  谢宴微微眯眼,他想起林少漾跟他说的话。当时他并不确定,但是现在他都跟荆戈互相交代清楚感情了,自然知道荆戈不可能是因为慕安而发飙。

  那林少漾就是故意那么说的了。这边荆戈在挣扎纠结,那边又让他心神难宁。

  如果不是他和荆戈中途互相坦诚了,两人恐怕要真如林少漾所愿,生出间隙来了。

  这个林少漾,足够阴险。谢宴暗暗记了他一笔。

  他轻笑着,凑过去咬住荆戈的唇:“这点事也值得你生气?”

  荆戈按住谢宴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他哼哼两声,不满道:“怎么,看见有人跟我抢你,你还很高兴很得意是吗?”

  “还有那个慕安,你不是吃醋吗,不是不想我和他有联系吗,那你怎么还有心情对着他笑。”

  他阴森森地:“你不会是馋Omega吧?谢宴我告诉你,既然你说了喜欢我,那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外面Omega再甜再好,你也不准多看一眼。”

  “你只能看着我!”

  谢宴笑着说:“行,我是你一个人的。那你能保证,你也只是我一个人的吗?”

  荆戈抱住他,埋在他的颈间,“这有什么难的,再说了,我除了你,也没有过其他人。”

  他用犬牙厮磨着谢宴的腺体,他想将自己的信息素注进去,想在谢宴身上留下自己的标记。

  不能永久标记,他就一遍一遍注入,反复打磨上独属于他的印记。

  抱了一会儿,谢宴轻推了他一下,“好了,你今天打球打了这么久,身上还有伤,赶紧休息。”

  谢宴准备下床,被荆戈拦住腰,“你干嘛去。”

  谢宴拍拍他的手背,“拜你所赐,我进不去寝室,只能看看这还有没有空闲的床位。”

  荆戈咬牙,“你就不能跟我睡一张床?又不是没睡过。”

  谢宴看了一眼只能容下一个人的床,嫌弃道:“太小了,两个人睡着不舒服。”

  荆戈磨了磨牙,然后放软了语气,祈求道:“谢宴,我腿疼,我想抱着你睡,好不好。”

  他挪过来,鼻尖在谢宴腰窝处蹭了蹭,充满了讨好的意味。

  谢宴一下子就心软了,他拒绝不了这样的荆戈,只能重新躺下来。荆戈忍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抱着他,心里极端的满足,他轻嗅着谢宴腺体周围溢出来的信息素。

  他低声说:“宴宴,暑假我们一起出去玩,好吗?”

  谢宴身体蓦地绷紧,暑假这个词牵动了他的记忆。那场在山上发生过的意外,已经成为他心底无法抹去的芥蒂和阴影。

  他不愿意去回忆,又不断地靠回忆去反思。他始终认为,如果不是自己一时不察,那次意外是可以避免的。哪怕有世界意识的主导,也不至于完全重演。

  因为他的失误,差点害了荆戈一辈子。

  而且,那天实在是太痛了,不只是看到荆戈的伤后感到痛,他自己也痛,碎魂连续两次剥离身体,让他想想就疼,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有勇气做出这个决定的。

  但是,或许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荆戈察觉到谢宴略显苍茫的表情,他仿佛被什么困住了,眉间凝着忧虑。

  这一刻,他们想到了同样的回忆。荆戈脸色有些发白,他在获得那些记忆前,从未想过,谢宴丢失的那瓣碎魂,竟然是主动剥离,并给了另一个世界上的他。

  他曾经怀着无比的恶意和痛快,欣赏另外两个神明被自己取走碎魂时痛不欲生的表情。却做不到怀着任何一点轻佻的心思,去回忆与谢宴的这段过往。

  他绝不能再看到这样的场景,绝不能再让谢宴失去任何一瓣碎魂。

  他不自觉收紧了怀抱,那是一种害怕失去,从而将自己的所有物紧紧困在怀中的姿态。

  谢宴没有挣扎,他抚摸过荆戈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节,温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