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主年过古稀,近些年来越发力不从心,许多事都交由下面的人去安排,对外间的事所知也甚少,听到凤溪子的名号,一双浑浊的眼睛露出茫然之色,因其与仙尊一道,也不敢妄加猜测身份,便看向旁边的人。

  杨德泽上前凑近,小声的和他解释。

  听完后杨家主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风息散人的高徒,怪不得觉得眼熟。”

  凤溪子扯了扯嘴角,目光从杨德泽那张紧绷的脸扫过。

  杨家主见默不作声喝茶的仙尊,知道仙尊一向深居简出,常年闭关,此次驾临寒舍定有要事。

  他虽无力多管家事和外事,可活到他这把年纪也无需有人来说,自能感知到外界的是否动荡,自三十年前的枯月谷妖大劫后,至今天下太平。

  他再三思索也想不到缘由,便虚心询问,“听阿妍说仙尊在闭关,不知何时出关的?”

  姜子明见他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睛,松垮的眼皮将眼睛遮了大半,却依旧能见其中的真诚之色。

  他瞥向旁边的人,适才凤溪子已经小声告诉过他,那畏缩在家主身边的男子便是杨德泽,长得算得上周正,可身上那股子怯懦气质实在配不上他杨家独子的身份。

  杨德泽被仙尊目光一瞥,浑身一震,又往家主身边缩了缩,紧张起来。

  姜子明抽回视线,不紧不慢的答话,“前些日子出的关。”

  杨家主不再细问,左右望过后问,“怎不见阿妍?”

  汪展妍一则是杨家媳妇,二则是梵天派大师姐,无论从哪,贵客来临不来见客都很失礼,何况是安奂仙尊。

  杨德泽被众人注目,一时无措,脸憋的涨红,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在杨家主的追问下,才嗫喏道,“他回梵天派了。”

  杨家主:“何时的事?”

  杨德泽:“有两日了。”

  “怎么没人跟我说过?”

  杨德泽不敢回答,低声道,“此事儿子稍后再同你解释。”

  闻言,杨家主也没再追问,回头一脸歉意,对着姜子明笑道,“仙尊勿怪,许是阿妍想家了回去看看。”

  “是么,阿妍自嫁到杨家从未回过门派,怎么会忽然想家?”他语气冰冷,端着一副孤傲的姿态,做的是打算试试杨家主的意思。

  他身份本就让人望而生畏,现下又摆出一副质问姿态,杨家主一时噎住,不知如何回答,杨德泽更是怂的微颤。

  姜子明见杨家主的茫然之色不似作假,也被人家恭恭敬敬的对待,点到即止,不再为难老人。

  凤溪子将父子俩的态度看在眼里,见长老收敛了追问的架势,也知身为长老诸事不便,便自作主张的出头,拐弯抹角的问,“我听闻杨公子近日有喜事?”

  杨德泽猛然一怔,不待杨家主询问,便忙道,“爹,我没有。”

  凤溪子看向姜子明,见他默许自己追问,便松了口气,继续道,“难不成是我听错了,这外间都在传杨公子觅得一位美娇娘,还怕旁人抢了去,演了一出金屋藏娇。”

  杨德泽听到她阴阳怪气的指摘,气的全脸通红,转过身骂到,“凤溪子!你休要胡搅蛮缠,前些年我娶了汪展妍拒绝你,所以你气不过就在这污蔑我吗?”

  姜子明见他步步逼近,竟还想动手,便将凤溪子拉回身旁,冷眼呵斥,“放肆!”

  他一声清冷的呵斥,让杨德泽清醒过来,愣怔在原地,四下无声,目光皆在他身上。

  且不说他堂堂男儿指着一名女子无故怒呵,再说不论所说是否事实,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一名女子求爱失败,实在没有风度,名门世家的公子如此不得体,叫上下都面上无光。

  杨家主老来得子,所以对独子便纵容了些,只是没想到纵到这种不知天高地厚,无能狂怒的懦夫模样。

  所谓知子莫若父,杨家主一把年纪,只需稍想便明白了事情,望向谪仙般的仙尊,重重的叹了口气。

  杨家自枯月谷一劫后日渐式微,他功夫不进反退,与梵天派结姻也是为了他这不成器的儿子做打算,没成想他竟这般胡闹,乃至仙尊亲临,让他一张老脸丢了个尽。

  事到如今,他只好从中宛转,低声道,“仙尊恕罪,是晚辈过错,让逆子胡闹,我这就让他去将阿妍接回来!”

  “爹,我没有!”杨德泽死鸭子嘴硬,红似关公脸,行事却懦弱不敢当,梗着脖子辩驳,“是他们诬陷我!”

  “闭嘴!”

  杨家主连忙看仙尊,见他神色如常松了口气,起身几步将杨德泽拉回身边,忙赔不是。

  姜子明抬手打断他的道歉,正襟危坐,轻声询问,“本是他们夫妻间的事,我不好多管也就罢了,可杨公子空口白牙辱凤姑娘清白,此事当如何说?”

  不等杨家主开口,杨德泽便抢话,“我所说就是事实!”

  “呵!”凤溪子一向性子温和,却也受不了他那张可笑嘴脸,向来客气的语气也渗着凉意,“杨公子可敢对天发誓,句句属实?”

  杨德泽:“有何不敢!”

  “以杨家百年根基发誓!”

  “有何不敢!”他说完后一怔,望着杨家主一双透着寒气的双眼,手足无措起来,他知道父亲最在意家族荣耀,谁也不能越界。

  一位老人为家族荣耀奔波了一生,膝下独子又如此不成器,姿态越发卑微,姜子明不忍直视,抬手拉回凤溪子,转言道,“何须如此。”

  此话一出,凤溪子倏地扭头看他,却听他继续道,“不过是问话罢了,哪里需要这般争吵,杨公子说谎与否,验一验便知。”

  杨德泽:“如何验?”

  “请杨公子上前来。”话音刚落,姜子明便施法将杨德泽拘到面前,不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抬手点在他的眉心。

  原主有审讯的秘术,但对待这种宵小之徒实在是用不着,只需简单的缚灵术便可,杨家主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杨德泽连连求饶,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三年前凤溪子拜访杨家,不过一面他就惦记上了,日日想方设法接近,却被凤溪子婉言拒绝,他羞愧难当,却死要面子,便对旁人说是凤溪子对他纠缠不清,还故意作态。

  又因为凤溪子借住府上,为人谦逊和善,不问不争,久而久之杨德泽竟自己都信了。

  等他断断续续将事情缘由说清,姜子明便收回手,不着痕迹的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手。

  杨德泽如释重负,哭丧着脸缩回杨家主身边去,似要告状又因种种原因不敢。

  杨家主也嫌弃的推开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修为虽不及仙尊,但区区缚灵术却是看得出来的,只是他这懦弱无能的儿子,竟连一点痛意都忍不了,一字不落都招了。

  现下不只是他的脸,连杨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姜子明很想站起来破口大骂,但披着仙尊的皮,只好在心里问候一通,等控制住情绪后,才不轻不重的下结论:“荒唐。”

  杨家主:“仙尊恕罪!是晚辈教子无方。”

  姜子明看向当事人,将事情交由她处理,毕竟受害者是她。

  凤溪子不屑看杨德泽,抬眼望向杨家主,抬手作揖恭敬道:“杨公子纳妾一事不知家主可知?”

  不等他回答,她继续道,“还请家主莫怪小辈多嘴,杨公子若只是纳妾,仙尊不会多管,将汪姑娘接回家便罢,可我们来时听人说,杨公子不止要纳妾,早在院中养了许多女子,其中还有妖女。”

  她说话不急不慢,也不带有任何情绪,只将事情原本复述,用词也算是客气,可说的事情却令人震惊。

  杨德泽气急败坏,“什么妖女,胡言乱语!”

  姜子明施法将他束缚住,任他在原地吼叫。

  “不好了!走水了!”

  外间突然有人惊叫,随即四处响起惊呼声,其中女子的最为突出,凤溪子立刻捕捉到杨德泽面上的惊恐之色,连忙出去看。

  西边黑烟直冲云霄,夹杂着火光,听着叫喊声,是屋子走水了。

  姜子明也跟着出去看,还未在院中站稳脚,就听到一阵惊乍的女声,回头看去,廊下跑来五颜六色的女子。

  整个人被撞的七荤八素,险些栽倒在红袖之中,幸好一只手将他稳稳扶住,他转头一看,正是他大半天不见踪影的逆徒。

  孙韫略微使力,将他拉起到自己身边,等女子过后才松开他,酒窝浅浅,小声邀功,“捉奸这种事,还是得人赃并获。”

  捉奸?

  姜子明一抬头看到五颜六色的女子,全都涌入了堂中,将杨德泽围了个水泄不通,将杨家主都挤到最外边去。

  “混账东西!”杨家主气的白发抖动,呵斥一声,往地上一拍,将那些嘤嘤叫嚷的女子全都震开,露出一脸惊恐的杨德泽来。

  孙韫抱着应声,立在暖色的霞光之中,笑吟吟的问,“杨公子,这就是你说的没有?”

  “……”

  孙韫这一把火不止烧出了藏的“娇”,还将杨家的门客通通烧了出来。

  杨家主功法倒退,杨家无所依靠,之所以在修仙世家屹立不倒,有百年沉淀下来的秘籍和法器,而杨家素有谦和有礼的名声,不少散修和高人愿投入门下,可这一把火让门客看清了杨家公子的德行,也就看清了杨家的未来。

  这一把火,算是烧走了杨家百年的声誉。

  不少门客聚集,议论声不绝于耳,无人上前搀扶一下摇摇欲坠的杨家主。

  姜子明跨过嘈杂的人群,和莺莺燕燕的女子,暂且不论仙尊身份,只以尊老爱幼的心,扶住了杨家主,渡他一点气,帮他稳住心神。

  孙韫越过攒动的人头,目光落在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人身上。

  他并未真的放火,不过是寻了湿的柴火,烟雾才有遮天蔽日的效果,不过一会就有人来报,火已经灭了,无人受伤。

  闻言,杨家主紧绷的神经才松下来。

  姜子明也收回手,朝孙韫走去,准备教训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动性子,才踏入院中,就被撞了一下。

  那人撞他后也不道歉,依旧在往前走去,一身黑衣还带着维帽,与院中的门客毫不相同,甚至不像是门客,若非知道纵火之人,恐怕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孙韫随着他目光看去,正好看见那人消失在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