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糖巷。

  大清早, 白老太太一家人听着二楼的吵闹声不免担忧。

  “她前头那个出来了吧。”

  “是啊,不是离婚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谁知道呢。”

  二楼, 唐知兰看着两个打起来的男人,气得胸口起起伏伏。手上的扫帚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忽然,她想起自己大嫂搬走时说的那话,想也不想冲着一身破烂的男人喊:“明有林!你不是想知道你公司的钱落到谁手中了吗?”

  几乎是下一瞬,压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刚要挥拳的明有林停下动作。

  “谁?”

  唐知兰自觉头一次压他一头,脸上带起快意的笑。

  “说!”

  明有林乍喊,那凶戾的目光看得唐知兰下意识哆嗦。

  “是唐知书, 是唐知书, 他现在开了的云康集团就是用你的钱开的。”

  明有林垂着头站了半响,忽然大笑。

  他嘴角破皮, 乌青中含着血。身上的衣服破旧,落着斑斑点点泥泞与污渍。裤腿一个高一个低,脚下一双凉鞋。怎么看,都入不得自己的眼。

  疯疯癫癫的。

  “我说, 我说呢!原来是引狼入室。”

  他牙齿和血,狠狠咽下去。阴狠的眸光看了一眼唐知兰。“是你吧,是你教的。”

  “是你吧!”

  他顿时往前一扑——

  木棍直直打在他后颈,人晃了晃, 随即晕了过去。

  夫妻俩对视一眼,果断报警。

  警察很快就来了,夫妻两人配合着做了笔录, 接着到家就开始收拾行李。

  唐知兰知道明有林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地方是呆不得了。

  几天后, 从拘留所里出来的明有林直接前往春城。

  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身后跟着的人,却是急了。

  ——

  从聚餐回去的当晚,程闫夏喝了醒酒汤就睡下。

  明楉抱着一只胳膊,慢慢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程闫夏觉得自己即便是在梦里也昏昏沉沉。

  他又开始做梦,依旧是雪地,还有犹如雪中精灵一般落魄的青年。但是比之前更多的,有了他与青年在一起的生活轨迹。从一年,到两年,最后结束在与相遇那天一样的雪天。

  最清晰的一段,是一个男人找到了自己。

  程闫夏一眼认出了这人是明楉的舅舅。

  他西装革履,面上带着令程闫夏最不喜的谄媚笑。白纸黑字的合同摆在茶几上,上面写着两人之间的交易。

  明楉跟生意。

  而自己手中拿着的是青年的照片。精致的脸,露出的皮肤透着斑驳的紫色,显露出一股凄惨的破碎感。可与身躯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澄澈如蓝空,一下子能将人的心神吸进去。

  程闫夏对上照片里那双怯生生的圆眼,心中被敲了闷棍。他忽然惊醒着坐起。

  窝在他怀中的明楉被带得一滚,懵懵地坐起来。

  窗外还没亮,明楉像蜗牛一样裹着小毯子开了床头上的灯。“哥哥?”

  程闫夏重新倒下去,身体在被子上弹了两下。他环住明楉,将脑袋藏在他后颈。

  脑中的梦境在持续放映,以往醒来之后完全记不住的内容现在清晰可见。越来越真实,越来越细致。像迅速繁殖的海绵球,挤占他全部的脑子。

  太阳穴抽疼不已。

  明楉看他难受,困意迅速飞走。他忙端着床头的水。

  “哥哥,喝点水。”

  “楉楉放着,等我缓缓。”

  就这么紧紧抱着人,程闫夏缓了半个晚上。到清晨,绷紧的脑子一松,重新将熟睡的人拢在怀里又睡去。

  ——

  睡到中午,两人被叫醒吃饭。

  程闫夏一直走在明楉身后,甩了甩头,慢慢下楼。

  今天的午饭吃得有些沉默。

  明楉紧张地看着程闫夏,虽然他间或还对自己笑笑,但是明楉就是心中有些不对劲儿。

  他嘴巴抿紧,恹恹垂头。

  看不得明楉这个样,程闫夏吃完饭带着人上楼。

  到卧室,程闫夏抱着明楉后靠在床头。

  昨晚的事儿他消化完了,现在只需要确定一下真实性。毕竟若那是真的,程闫夏也不想让明楉一个人承担。

  于他而言,那太苦了。

  程闫夏蹭了蹭颈窝边的脸,缓声道:“我做了几个梦所以昨晚才脑子疼。楉楉想听吗?”

  明楉点点头,圆眼看着人。

  “雪地里,我从垃圾堆里捡了一个人。”

  明楉一顿。他直起身子,眼中多了些认真。

  程闫夏眼尾微勾,继续道:“那个人很瘦,浑身是青紫的伤。像无家可归的小狗。我将它带回家洗干净。之后他就成了我的人。”

  “他不喜欢说话,他最喜欢躲在衣柜。”

  “可是他傻乎乎的,就永远只会缩在那一个柜子里面。开门就找见了。”

  明楉圆眼睁大,满脸的错愕。

  程闫夏眼珠动了动。看样子,是真的了。

  他心疼地将人完全圈抱,声音放轻。“他身体很差,一脸大半的时间都要在医院度过。”

  “他应该只陪了我很短的时间……”

  程闫夏眼中含着笑意,静静地望着明楉。“他叫我老公,我叫他……楉楉。”

  明楉死死咬住唇,瞳孔震颤,指尖颤抖死死扣住环住自己的手臂。

  “哥哥……你,你怎么会……”

  明楉一梦醒来回到了现在。他知足,他从未期待过有一天老天爷会可怜他,将他曾经陪伴了五年的人也带回到他的身边。

  他更未期待过,他的程闫夏会梦到这些。

  明楉喜极而泣,狠狠眨动了下眼睛让泪花快些走。待眼中清晰地倒映出大男孩的身影。他呜咽着,欢喜不已又近乡情怯。

  程闫夏不动,注视着人。

  明楉最后安安静静地将脸靠上去,轻轻挨着。舍不得动一下。

  他闭眼,像小猫找到了家。依恋地蹭了蹭眼前的人,压抑着声音道:“老公。”

  “嗯,不怕,以后我还陪着你。”

  明楉嘴角翘得极高,眼中的泪珠子「啪嗒啪嗒」落下,挨到了程闫夏的脸上。

  他睁开眼直起身。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人,随后笑开。

  笑得像迎着太阳的向日葵般灿烂。

  他哽咽道:“我好开心啊。”

  程闫夏手轻轻在他脸上擦拭。“楉楉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是!”明楉点着头,又笑又哭。

  手心是细嫩的脸,程闫夏黝黑的瞳孔深邃,像幽暗的大海轻易将明楉囊括。

  “楉楉辛苦了。”

  在这一双眼中,明楉看到了那个成熟的男人。看到了曾经自己被好好护着的时光。

  明楉使劲摇头。“我只要你在就好。”

  胸膛靠着胸膛,程闫夏察觉到明楉过于激烈的心跳。他拍着明楉的后背,缓缓闭上眼睛。

  幸好。

  ——

  事情说开了,明楉更黏着程闫夏了。

  情绪平复,明楉像一只小鸟。绕着程闫夏的身边飞来飞去。

  日子过得很快,在大学开学前,两人搬进了学校外面的房子。

  明楉帮着他将行礼收拾好。只一会儿,所有的东西变得成双成对,拖鞋、牙刷、枕头……

  “哥哥!你要跟我睡一个房间吗?”

  明楉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到正在做饭的程闫夏身后。双手往他腰上一放,侧头去看锅里的鸡蛋。

  程闫夏腹部的肌肉顿时绷紧。“楉楉这还用问吗?”

  明楉重重点头:“好的!”

  欣喜地脑门蹭了蹭人后背,又跑了回去。

  程闫夏失神。

  鼻尖传来一股糊味儿,他看着锅里快糊了的鸡蛋,忙翻了一面。

  干净的抽油烟机光面映照出灶前的人。

  他五官深邃,下颚紧绷。拧紧的眉头瞧着是在思索什么人生大事儿。

  实则,程闫夏在思考明楉现在已经全然放飞的行为。

  年轻人火气重,程闫夏忍来忍去,又是喝下火茶的。但也止不住冒痘痘。

  明天就是大学开学,程闫夏慢慢盛出锅里的鸡蛋边想:希望大学生活能耗费掉一些精力吧。

  这句话没等说完,晚上就迎来了明楉的再次攻击。

  程闫夏洗完澡出来,卧室的灯是关着的。

  隔着窗外的月光,能看见被窝之中鼓起了一个包。

  “楉楉,睡着了?”

  低磁的声音撞入耳膜,在心上「噗呲」一声开了一朵小昙花。明楉埋在被窝里的脑袋动了动,圆白的脚趾蜷缩,在自己的小腿肚上踩了两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楉立马闭上眼睛。

  被子被掀开,微凉的风掠过光溜溜的屁屁。明楉屏气凝神,等着人躺上床。

  身侧一重,窸窣的声音停下。紧接着,他落入了一个含着水汽的怀抱。

  比平常的温度凉一些,但依旧惹得明楉喜欢。

  安静等了一会儿,身侧的人好像睡着了,明楉嘴角一咧。手往程闫夏身上一搭。

  黑夜里,圆眼睁得大大的,安静等着。

  半晌,见人没反应,明楉大着胆子手往下。

  程闫夏身体猛颤,一个翻身捏住明楉手腕抵在头上,长腿压住即将勾上来的细腿。

  “明楉楉!”程闫夏咬牙。

  “哥哥。”明楉眼睫飞速眨动,嘟噜的声音像呓语,听着模糊不清。

  “别装睡。”

  明楉装死,一动不动。

  许久,听见跟前的轻叹声,明楉瘪了瘪嘴。

  待程闫夏身体一撤开,他打蛇上棍立马缠住人。像只考拉将自己挂在他身上。

  “老公,你应该旅行夫夫义务你知道嘛。”明楉盯着黑麻麻的窗帘,一本正经地一边将手在程闫夏背肌上乱摸,一边委屈控诉。

  程闫夏托着人,呼吸灼热喷洒在明楉的颈侧。“胆儿大了。”

  明楉眼中泛起羞恼,像被扯了尾巴的猫。“你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心一狠,忍着肩膀的痒意一口咬在程闫夏的耳朵。

  “程总,你要老婆不要?!”

  程闫夏逮着人往被窝一按,吻如急雨尽数砸下去。明楉像浪里翻着白肚皮的鱼,又怕又欢喜。

  白光一闪,明楉迷糊看着跟前掀开被子跑了的人。

  临门一脚,就差临门一脚!

  “程闫夏!你不行!”

  明楉逮着被子乱七八糟地揉,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起来换床单。

  他明明想的是让哥哥泄泄火,让脸上痘痘消下去。现在看来……明天应该又有新的痘痘了。

  好心干坏事儿,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