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小楉吗?”

  明楉低头坐在公交车站的座椅上。面前开过了一辆又一辆能回小糖巷的车,但他始终没有勇气再上去。

  就在还剩最后一班车的时候,明楉忽然接到了他舅舅的电话。

  明楉眼里倒映出微光。上辈子唐知兰去世后,舅舅唐知书跟家里也断了联系。明楉试图找过他,但他们一家早就不在江市了。

  这是记忆中仅存的对他好的亲人。

  “今天是不是放假了,明天要不要来舅舅家玩儿。”

  站台前,车辆打着灯来来往往,明楉身上的光影变幻几许。他眯了眯被光线刺激到的眼睛,轻声道:“好。”

  “你舅妈想你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唐知书说话斯文又温柔,淡淡的能沁润进心底。“学习也累了,今天晚上早点休息,顺便跟你妈妈说一声……”

  耳边是阔别已久的关心,明楉鼻尖微酸,鼓起勇气道:“舅舅,我,我没在家。”

  “都八点了!还没回家?”唐知书语气瞬间急了。

  明楉心中一紧:“没有。”

  “你在哪儿,舅舅来接你。”

  “在学校外面的公交站……”

  明楉眼睛睁大盯着地面,像在观察什么。脸颊一凉,啪嗒两声轻响,地上印出两道湿痕。

  舅舅家靠近学校,开车十几二十分钟就到。

  明楉眨巴眨巴眼,感受到眼中没了湿润,才上了车。

  “是不是因为你爸,现在不愿意回家了?”唐知书开着车,目光一直盯着前面。

  明楉小心看了他一眼,又失落地垂头。“他不让我读书。”

  “你这个年纪,不读书能干什么!”唐知书话语急促,眉头紧紧皱着。“不读书,有什么好的前程。”

  读书出人头地,唐知书就是最好的证明。

  明楉抓紧安全带,像难以抵挡他的怒气:“他让我去打工,妈妈也赞同的。”

  要说明明是自己最亲近的父母,却是给明楉伤害最大的两个人。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明楉也不想再回小糖巷那个家。

  这星期就暂且借住舅舅家,后面该自己想办法了。

  “我去跟你妈他们说,你爸喝酒的钱掏出一点就能供你上学,现在居然不让上了。”

  “真的是……”

  唐知书长得好,又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一身的书卷气,即便是生气也是斯斯文文的。但明楉不习惯,甚至于记忆中都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明楉心中有了少许的安慰。圆溜溜的眼睛又恢复了光彩。不过,他还是道:“舅舅,不说好不好。”

  “他,他们不知道我现在在上学的,说了我怕……”

  怕什么,他不说唐知书也知道。无非就是他那个爸耍起酒疯来会直接来学校闹。

  “可以吗舅舅?”明楉追问。

  唐知书眼镜下的眸光闪烁,声音愈发和缓:“好,不说。”

  “以后小楉要是遇到什么事儿就直接找舅舅舅妈。”

  明楉松了一股劲儿。

  脑袋抵着座椅看向窗外愈发亮的灯光。他轻声道:“谢谢舅舅。”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明楉睫毛颤动,缓缓闭上眼睛。

  可再怎么亲近,那也只是舅舅家,不是自己家啊……

  程闫夏,你还我家!

  ——

  “儿砸,回来了。”

  “喵啊喵——”

  程闫夏眼神下瞥,弯腰拎着已经是个大肥猫的后颈将他家的大梨花提起来。

  “太胖了。”他略嫌弃。

  宋晤歌忙跑过来托住狸花猫的屁屁,姣好的面容满是心疼:“可别弄疼了。”

  程闫夏弹了弹胖猫的大脑门儿,明楉的脸瞬间在面前一闪而过。

  笑也不笑了。好像是弄疼了……那么会掉眼泪,也不知道弄哭没有。

  “儿砸?”宋晤歌从没见着自家好大儿回家就走神的。

  难不成……

  “程闫夏同志,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宋晤歌抱起胖胖的大梨花,面上尽是揶揄。

  程闫夏眉心拢着,眼神清明。

  “没有。”

  宋晤歌没当会儿事儿,挠着大梨花的下巴随口道:“行吧。上楼去收拾收拾,等你爸回来我们就吃饭了。”

  程闫夏双手插兜,懒散地错开拦路又八卦的宋女士:“哦。”

  ——

  主城区,花园小区。

  明楉的舅舅一家住在这里。这里的条件比小糖巷好了不少,但舅舅家一家三口就住在九十平的房子里,人再多,就略显拥挤。

  进玄关换了鞋,明楉紧跟在唐知书的后面。像一只雏鸟,怕被大鸟丢了。

  入门过了厨房,就是吃饭的地方。

  “吃饭了吗?”

  “没。”明楉捂住肚子,不好意思红了脸。

  这时候,听见声的舅妈忽然从房间出来。

  “哎呀,是小楉来了。”

  “吃了吗,没吃舅妈给你煮个面。”

  明楉看着出来就开始忙活的女人,赶忙去放了书包跟着帮忙。“舅妈,这么晚过来,打扰你们了。”

  “打扰什么,暑假等着你来玩儿呢,结果人影子都没见着。”

  舅妈周茉,是一个胖胖的又朴实的女人。明楉还记得小时候来她家里,经常被她塞很多吃的。

  “舅妈,弟弟呢?”

  明楉问出这话时,心里有些忐忑。

  舅舅舅妈就唐稷方一个儿子,但从小他就跟明楉不对付。明楉胆子小,见到他都是绕远了去。

  小厨房的灯亮着,周茉利索地开火下面。明楉一边淘洗手上的青菜,转眼就看见她又打了个蛋进去。

  明楉抿唇,悄悄红了眼眶。“舅妈,我不吃蛋的。”

  “要吃,长身体的时候呢,你看看你多瘦。”

  舅妈转身巴掌揉了揉明楉的脑袋:“咱明楉还要长高点,不吃蛋,营养哪里够。”

  明楉别开头掩盖自己微涩的眼眶,又一次道:“谢谢舅妈。”

  舅舅舅妈很好。可是他的父母,怎么就不喜欢他呢。

  上辈子就已经没什么期望了,何况是现在。明楉将多余的情绪抛开,专心帮着周茉打下手。

  吃完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明楉小巧的鼻头浮出些细密的汗。他轻轻收拾了碗筷洗了,才进了舅妈给他安排的房间。

  一晚上,他都没见到表弟唐稷方。

  ——

  清晨,雷声阵阵,酝酿了一晚上的雨水倾盆而下,一颗颗砸在外面的遮雨棚上,脆响连连。

  明楉掀开被子坐起来,柔软的头发软趴趴的搭在额头。双眼半睁,还有些迷蒙。

  “夏夏!”

  “轰隆——”

  雷声骤下,掩盖了明楉的呼喊,也砸醒了还没清醒的人。

  明楉揉了揉眼睛,后知后觉这是在舅舅家。他抓着老旧的翻盖手机一看。“七点了。”

  明楉忙抓了衣服穿上,宽大的衣裳遮盖了身体上的伤痕。明楉习以为常,快速开门出去帮忙。

  一通忙活,才将早餐端上桌。

  明楉看着空空荡荡的桌旁,轻声道:“舅妈,不叫表弟吗?”

  “他起不来,我们不管他。你舅舅也加班去了。就咱娘俩。”周茉圆润面善的脸上笑着,将煎鸡蛋的盘子推到他跟前。“多吃点。”

  明楉点点头,低声道:“舅妈,我等会儿出去一趟。”

  周茉没问去哪儿,只温声叮嘱了他要注意安全。

  “知道的。”明楉几口解决了自己的鸡蛋,抓着书包匆匆出门。

  正好放假,他要个能解决自己周末住宿的兼职。在舅妈家住着,总不是事儿。

  ——

  “儿子,你要骑车吗?”

  一大早,宋晤歌就看见程闫夏将自己的自行车推出来。

  这是他外婆给买的生日礼物,平时见他宝贝得很,都不愿意拿出来。

  程闫夏:“妈,下雨呢。”

  宋晤歌耸耸肩:“也是,所以你推车干嘛?”

  “改装。”

  “你娘我不感兴趣,走吧走吧。”

  程闫夏无奈地看着关上的门。他还打算坐个电梯到停车场呢。

  ——

  也不知道这雨是不是憋久了,噼里啪啦砸得人生疼。

  明楉撑着自己的伞在学校外的车站停下。学校的山下就是商业区,明楉举着伞,像一朵颤颤巍巍的蘑菇。怕是风雨再大一点,就能直接将他的茎秆折断。

  下着雨,温度对于明楉的体质来说就有些凉。

  他用有些红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往商业街走去。这边位置是个斜着的坡,水流蓄积从脚下穿过。有的甚至没过鞋底,渗透进了鞋子。

  明楉也顾不得已经被打湿的鞋袜跟裤腿,一心想着找个能安身落脚的地方。

  马路边,程家的司机带着程闫夏三个人。

  “程哥,你终于舍得把你的Trek Madone拿出来了!”嵇在桑在前头叽叽喳喳,还要从座位间的缝中探向后面。

  裴予被他吵得烦,一巴掌贴着他的脸糊过。“闭嘴吧你。”

  程闫夏与裴予隔得远,他侧头看着窗外。忽然见到一个踉跄的身影。

  一闪而过,看样子有点熟悉。

  “程哥,你看啥呢?”嵇在桑转头贴着窗户。狗一样灵敏的眼睛往后扫,“啊!那不是你前同桌吗?”

  “噢哟,这么大雨还在外面玩儿水呢。”

  “明楉?”裴予立马侧头,看得不是窗外,而是程闫夏。“程哥,不去看看?”

  程闫夏缓缓收回视线。“看什么?”

  嵇在桑嘴快:“你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