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重生后被死对头买回家>第161章 谎言

  前面是去往观星阁的必经之路,无法闪躲。

  曲沉舟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人越走越走,目无波澜。

  对面有人完全老早就兴奋至极地向他招呼:“小沉舟!”

  “王爷,”他躬身行礼:“曲沉舟见过王爷!”

  慕景昭像是没察觉到身边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连忙扶他,又在他面前晃着手里的腰牌:“小沉舟,跟你说个好消息——看这是什么?”

  曲沉舟抬眼,心中微微吃了一惊。

  这蓝底金边的腰牌,他也算是在朝中多年,就算没有见过,也知道是什么东西。

  十里亭是出入京城的交通要道,驻军举足轻重,素来军备整齐,人数也不少,从前一直都是掌在齐王手中,是怀王垂涎许久的肥肉。

  如今看来,齐王失势已成定局,却没想到这块腰牌会落在宁王手中。

  与其说皇上任用宁王,倒不如说对怀王心存猜忌。

  也许是因为口脂一案让皇上心有余悸,也许是皇上早就清楚,自己和怀王本就是同一类人。

  都有着狼一样贪婪的眼神。

  他没说话,慕景昭只当他不知,早得意地自报家门:“打今儿起,你可以叫我,慕将军!”

  曲沉舟余光里见有人走近,目不斜视,应道:“恭喜王爷,当真威风。”

  “呦,这是谁?”柳重明也已换了一身行头,腰间挂着锦绣营的腰牌,不急不缓地踱过来:“这是谁?”

  慕景昭当个和事佬,拦在中间,把他往后推。

  “重明,行了行了,都过去了的事。父皇刚刚还夸你稳重能干沉得住气,小沉舟如今是二品司天官,你可别闹事。”

  “闹什么事?”柳重明的嘴角含着一抹笑:“我就问问,这是谁呢?瞧着人模人样的,我怎么以前就没见过呢?”

  “司天官曲沉舟,”曲沉舟垂目拱手:“见过世子。”

  “会说话呢,”柳重明对宁王笑道:“我还当是只会咬人的畜生。”

  曲沉舟将双手交握在袖中,慢慢抬眼看他,漠然反问:“听得懂畜生说话,那世子又是什么?”

  慕景昭刚准备笑,立即察觉到气氛不该,想想当日在街上看到小沉舟的惨状,换做是谁也不可能不带着怨恨,又赶忙转过身打圆场。

  “小沉舟,你也少说几句,重明最近可不好惹着呢。”他压低声音:“疯了似的,见谁都咬。”

  “我知道,”曲沉舟仍与人对视,毫不退后:“世子更疯的样子,我都见过。”

  “什么时候见过我更疯?”

  柳重明一掌拨开慕景昭,上了台阶。

  他比曲沉舟高了大半个头,一身官服更添摄人气势,像是下一刻就要将人生吞了似的。

  曲沉舟看着他颤抖滑动的喉结,压抑似不停起伏的胸膛,将目光移向一旁。

  “世子一向如此,何必问我?”

  “我问你,什么时候更疯?”柳重明又向前一步:“干你的时候么?”

  “世子慎言……”曲沉舟咬着下唇,眼角微红:“我如今已不是世子家奴。”

  慕景昭看不下去,扯着柳重明往外走:“行了,同朝为官的,在宫里说这些污言秽语,你是活腻了吧。”

  “说句实话也不行?”柳重明嗤笑,便被慕景昭拉得退着走,边指着曲沉舟。

  “曲司天,再教你一件事——好好服侍皇上,否则如果有朝一日犯了事,落在我手里,你会为今天的话后悔的。”

  曲沉舟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拉扯,在柳重明即将走过月洞门时,才忽然抬高声音。

  “世子。”

  柳重明脚下仿佛生了根,站着不动,俨然一副随时回头找茬的架势,吓得慕景昭连忙将人顶着,用眼神慌忙示意曲沉舟赶快走。

  “世子,我在别院中一切用度都是世子所赐,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唯有王爷赠与的玉佩,我甚为珍重,还望世子能交还给我。”

  柳重明双瞳一缩:“你……说什么?”

  慕景昭听得头皮都麻了,一面向宫人呵斥“还不快带曲司天回去”,一面向曲沉舟连连点头。

  “嗨呀,我当是什么宝贝玩意呢,不就是个玉佩么,改天我再给你,再给你。”

  眼见着曲沉舟越走越远,他才讪笑,扯柳重明往宫门外走,打着哈哈。

  “你看……你看这小沉舟,还挺会开玩笑的,不就是个破玉佩么……”

  “王爷,”柳重明的脸色黑如锅底:“你碰过他了?”

  “没有!没有!”慕景昭连忙自证清白:“我当时不是见他太可怜,寻思着他万一有个应急的,我也能帮上一把。现在提那个没意思了,小沉舟也算是脱离……”

  “脱离苦海是不是?”

  慕景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还不等他再给人顺顺气儿,柳重明已挣脱他的手,径自上了马,扬长而去。

  “这个重明,疯了不是?人都不是他的了,还这么咬着不放口。”

  他讨了个没意思,回头想想曲沉舟还念着他的好,又咧嘴笑起来:“倒霉这么多年,今年这是时来运转了?”

  柳重明一路策马狂奔,在别院门口便飞身下马,头也不回地直冲卧房。

  房门在身后砰地关上,像是晚了一瞬,他的颤抖和失态便会从门缝中挤出去一样。

  他蜷缩在门口,将头抵在膝盖上,死死按着胸口,生怕多喘一口气,疯狂跳动的心就会从喉咙跳出来。

  已有两个多月,他们分开已经两个多月。

  他夜夜辗转,逼着自己睡去,一遍遍地梦着他们从前的事。

  无论是前世的沉舟儿,或是今生的沉舟,无论是他们的晋西书院,还是梧桐花下的别院。

  梦里曾经的他们一无所知地读书写字,莳花弄草。

  又时而是两年前被锁来别院的沉舟,拢着一朵梧桐睡在他的书房外。

  或者是许他生死相随的沉舟,笑靥如花地趴在书房的窗户上,使坏地给他唱艳曲。

  梦里的那个柳重明,浑然不觉自己的日子如何蜜里调油。

  只有他是心如刀割的梦中客,看着曾经和煦温馨的一切,被自己亲手毁去的一切,无声痛哭。

  一次次看着沉舟儿被拖行游街,形销骨立地死于断魂台上,一次次看着沉舟被缚上刑凳,在烙刑中挣扎着晕厥过去,一次次回想着他们血腥的洞房之夜。

  他常常在大汗淋漓的嘶声惨叫中醒来。

  空荡荡的卧房,空荡荡的别院,是他现实中无法逃避的噩梦。

  可是他必须强迫自己吃,强迫自己睡,强迫自己抬头挺胸地站在所有人面前,神采奕奕。

  为什么……

  他一直在想。

  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痛快,为什么连死遁的路都堵住了。

  本以为梦中的一切已经足够残忍,足够让他渐渐麻木,却在今天猝然相逢时,被扒开所有伪装。

  他不能死,因为还有人需要他。

  从前想要的那么多,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想要形影不离,想要白头偕老,现在全都不敢再存什么希望。

  沉舟等了他许久,他都没有追上去,还有什么资格求人回头。

  现在只想要这个人好好活着。

  柳重明低着头坐了许久,才摸索着探入怀中,又从腰带里取了小小的刻刀。

  屋里光线并不好,他却像是浑然不知,缩在昏暗中一点点刻着。

  那是一块软玉,夹了几缕翠色的草花,被粗粗雕琢成一个玉环的样子。

  他发疯一样在地上找过了。

  摔得粉碎的玉佩合不完全,再也拼不上了。

  那个带着脆响的玉铃,也不知去向,哪怕他翻遍了所有的铺子,也找不出跟那块玉一样的颜色,也再雕不出一样声响的玉铃。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在摸索雕刻玉佩的时候,才能让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堵宫墙,与曲沉舟早晚会再相见,是预料之中的事。

  相见已让人神魂不宁,而令他震惊得差点失态的……却是曲沉舟对他说的话。

  “唯有王爷赠与的腰牌,我甚为珍重,还望世子能交还给我。”

  沉舟的确给他看过宁王的玉佩。

  宁王当时明显也没什么诚心,与其说是信物,不如说是随手摸的一块玉牌,既无纹饰也无姓名。

  别说用这玉牌做点什么,就算是卖钱也不值多少钱。

  曲沉舟自然瞧不上这东西,早拿来玩打水漂,沉在池塘底了,哪来什么“甚为珍重”?

  柳重明的呼吸沉重起来,不得不停下手中刻刀。

  虽然前世的许多细节已经模模糊糊,可他们相处两世,有一桩事已经在脑中根深蒂固——沉舟是言灵者,说不得谎话。

  只有这一句……

  他按着狂跳的心脏,反复琢磨这句话,越来越确定了,这几句话是曲沉舟专门说给他听的。

  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如今的曲沉舟已经摆脱了言灵者的桎梏。

  他没有欣喜若狂,只有无法发泄的苦涩。

  若是从前,他必然猜不到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在想起了许多过往之后,曲沉舟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变得愈发清晰起来——我曾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

  两世里,沉舟身上出现了两次非同寻常的变化,他唯一能想到的起因,便是朔夜。

  曲沉舟从前那么平静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他如今无法翻越的坎。

  “愿为世子赴汤蹈火,百死不悔。”

  从过去到现在,他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是沉舟用自己的血肉铺成的。

  他居然还曾羡慕过景臣有江行之,却没有看到身边,那个为他遍体鳞伤的人。

  那块粗糙的玉从手中坠落到地上,一道雪似的裂纹贯穿蔓延。

  柳重明抱着头,不敢让自己也这般裂开。

  “世子。”有人隔着一扇门,在外面回廊里叫他。

  他要回去了,回到无法逃避的现实。

  “世子,”门外是林管事的声音:“南边来消息,说您要找的人,找到了一个。”

  头脑中的一团混沌渐渐沉淀下去。

  他的确该回去了。

  金平庄的罪生子被屠戮殆尽后,只剩下三个人仍被养着,那是皇上聊以续命的最大精神支柱。

  寻找其他三十五名的责任,只有他可以担得起。

  幸好这一次,于德喜已不可能逐一追根溯源来验视,一切都不过是他一句话而已。

  天南地北,他只需为皇上吊着根希望的线,去找那些初生就被遗弃的婴孩就好了。

  是了,他还有正经事要做,还有路要走,还有人……不可辜负。

  柳重明抹了一把脸,长长出一口气,起身打开了门。

  悬在门里的什么东西被撞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响,那是从前挂在纱笼里的铃铛。

  柳重明抬头看了一眼,关门离去时,像是仍能听得到。

  铃铛的脆响如涟漪般,在朦朦胧胧中向四周扩开,曲沉舟慢慢睁开眼。

  外面天色仍是黑的。

  头顶并没有铃铛,只是他的恍惚中的幻听。

  在那个悬挂着铃铛的纱笼里住得久了。

  他在观星阁里从来睡不安稳,只有闭上眼,想象着自己仍在纱笼里,才能勉强睡上片刻。

  映在窗纸上的光亮从灰色转为暖红,有宫人准时端着铜盆守在门外。

  盥洗一如往常,管事公公领着人进来布膳时,他才抬头看了看。

  又是这个人,他从前就认得,石公公。

  皇后终归还是不想容他,也许是因为唐家做过的龌龊事,也许是因为宁王对他的爱慕,也许是因为他的存在,挑战了皇后的尊严。

  曲沉舟抿抿嘴,低头喝了口汤,没有去碰旁边的参粥——皇后的老把戏,怎么用都不腻烦呢。

  他既然已不是被随意揉捏的人,这个宫中也一样不同于前。

  不能再在这里常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