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颐瞥了一眼傅廿慌张的神色,又加了一句,“放心,肯定不会让昼书去和亲,她是我们唯一的孩儿,万万不可能让她受这种苦。”

  听到这句话,傅廿稍微舒了口气。

  只要不拿幼年的女儿去和亲,傅廿想不出会有什么委屈。

  他刚想再问什么,还没开口,楚朝颐就先一步抱了上来,吹灭了烛灯。

  傅廿没再开口。

  次日,晨训刚结束,就被传唤出去分了早差。

  虽说大影卫的官印是他的,但多数时候,傅廿在宫里还是以勤勤恳恳“连侍卫”的形象示人。

  早差执行完,傅廿先是换回了影卫常服的行头,刚想从绕上御书房的屋檐,身后就闪过一个少年的身影。

  傅廿回头,看见是一个面生的孩子,从衣着上来看也是影卫队预备役中的一员。仔细看,发现这个少年的左腿是义肢,虽不如他身上这幅精细,但能看得出不是普通石料。

  “大人,陛下有令,让您今日不得进书房旁听,请您留步。”少年的声音清冷,没什么感情。

  傅廿站直,“陛下若是有令,自会直接传达于我,”说完,傅廿狐疑的朝他伸出手,“让我看看你的腰牌。”

  少年没接话,双手递过腰牌,同时,还递上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傅廿摸过腰牌,确认不是伪造品,便还了回去,打开那卷明黄色的卷轴。

  是楚朝颐的笔迹。

  印章也无错。

  【念傅卿近日劳累,给予一日休憩。】

  上面还写着傅廿的名字,的确无伪造的痕迹。

  傅廿有些尴尬的看着绢帛。

  一直以来,他承的口谕远比书面圣旨多的多,即便有书面圣旨,也是大公公亲自宣读于他,即便是同僚传信,也是楚幺这种和他地位相当的同僚通传。

  让一个预备后生来传信,还是第一次。

  “那麻烦你回陛下,属下收到,谢陛下体谅。”傅廿淡淡的说完,收好绢帛,掉头走出承元殿。

  可能是楚朝颐真的有急事,才随意托人传话,傅廿如是想到,并未放在心上。

  傅廿去看了一圈儿小昼书,发现她还在睡觉,对父亲的打扰丝毫不欢迎。待了一会儿傅廿觉得无趣,转折向内侍局。

  内侍局的差事并不繁忙,油水也多,傅廿每次去找忍冬,忍冬几乎都是闲着。

  今日,傅廿来到内侍局,难得看见里面的人来往频繁,尤其是出入织司的宫人尤为多。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汗涔涔的忍冬在树下偷闲。

  傅廿丢了颗石子,站在墙外常接头的位置,等着忍冬。

  不过一会儿,傅廿便看见忍冬钻了出来。

  忍冬似乎比上次见长高了些,体格也脱离了少年时期的纤细瘦弱,多了几分肌肉。

  “连大哥,怎么了?”

  “闲来无事,来看看你。难得见内侍局这么忙,这段时间是有什么大事吗?”傅廿算了算,最近没什么大节日,不应当这么忙。

  “方才才开始忙的,御前传话来说是要做喜服,按照嫡公主的规格做,还要求配备什么嫁妆……”忍冬挠头,回忆着什么,“反正给的时间特别少,你说这宁福公主还不到周岁,准备这些干嘛。而且看衣着尺寸,至少得是十三四岁的女子穿的,宁福公主少说还得十多年才能穿上。”

  傅廿没接话。

  应该是早朝时,和亲换取药方的事定下来,至少也定了个大概。

  可楚朝颐偏偏不准他旁听。

  “连大哥,你怎么了?”忍冬察觉到傅廿神色微妙的变化。

  “突然回想起晨间的差事有所纰漏。”傅廿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我先走了,改日再来。”

  说完,傅廿便快步离开了内侍局。

  他一向听从楚朝颐的命令。

  即便再劳累,不情愿,只要楚朝颐说的事他就一定会做到。

  但是今日,傅廿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在楚朝颐命令他禁止旁听的前提下,溜到御书房侧,准备偷听。

  “……”

  “皇叔所言有理,不过此次北征,朕亲自去会好得多。古来那么多君王御驾亲征,加上此次事情非同小可,疫病已然入关,随时可能扩散。既然对方开价,暂时委曲求全才是上策……”

  “……”

  “朕都明白。”

  “……”

  傅廿听了半天,楚朝颐的声音忽高忽低,半天也听不出什么关键,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偷听,故意放低音量一样。

  无所事事的一天傅廿并没有休息好,反倒一直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膳,见到楚朝颐,傅廿耐不住气,难得主动开口道,“今日属下遇见内侍局的故人,说,织司忙着赶嫡公主规格的婚服……”

  “北疆鼠患疫情的事情有解了,正好要和你说,过半月,北国的使臣就会来接亲,这半个月内,我会亲自抵达北疆。监国之事暂时交由皇叔,到时候你留京,既能照顾昼书,也能保护——”

  “您要北征让属下留京?”傅廿难得没等楚朝颐说完,不可思议的质问道。

  “嗯。这次说是要用公主和亲,但你认个义女便是。这个义女已经找好了,让影卫队预备的宦官后生作为义女,‘出嫁’之后,他还有别的任务要在北国做,”楚朝颐说到这儿喝了口茶,“原本就没打算真的咽下这口气和亲,本就是打算让影卫去的,最有能力的是你楚幺,以你或是楚幺的资质,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楚幺到底是成年男子的体型,人也高,女装原本就过于滑稽,更别提扮做半大的少女……”

  “那何不让属下去?只要确认大楚的人拿到药方,属下便可独自斩杀北国之人独自逃回,属下有能力——”傅廿还没说完,只见楚朝颐敲了敲桌沿,示意他坐好。

  傅廿只好坐下,尽可能坐姿矜持。”

  楚朝颐:“的确,如若派你,这次事情会简单许多,你的能力一向出众。可是阿廿,你虽是我最得力的臣子,但也是皇后,是我的妻子。我们都未曾有过圆满的婚礼,现在让你穿着嫁衣去和亲,哪怕只是假意,也是绝对不——”

  “大事面前,您可以当属下是一把刀,不必当妻子看待。”

  楚朝颐:……

  楚朝颐眉间不经意的蹙了一下,没急着接话,只是压制住手抖,拿起筷子,塞了几口菜。

  吃了点东西后,才开口道,“朕自有打算,今日会在朝殿通宵处理事务,预计两日后启程。”

  傅廿见楚朝颐不愿意多做交谈,不禁攥紧手中的银叉,低头看着盘子。

  这种感觉,似乎又回到上一世貌合神离的那段时间。

  不过这一次,傅廿更多是愤怒,而不是小心翼翼的反思自己哪儿惹楚朝颐生气。

  楚朝颐应该信任他,应该比信任其他臣子更加信任他。

  沉默半晌,傅廿刚想替楚朝颐盛汤羹缓和气氛。

  不料门外,突然传来李公公的声音,“陛下,楚大人求见。”

  “知道了。”听说楚幺求见,楚朝颐放下筷子,离开了餐桌,临走前,匆忙嘱咐道,“你多吃两口,待会儿小皇叔会找你……”

  楚朝颐又交代了什么,但傅廿没听进去。

  只是攥紧银叉,狠狠的戳向盘中的食物。

  突然,银叉毫无预兆的崩成了两半,一截弹了出去,掉在了地上。

  傅廿看了看手中的半截银叉,怔了一会儿,最终暴躁是的丢掷在盘中,没再去碰那些食物一口。

  这种感觉不太妙,傅廿能感觉到,内心有种说不上的火焰,吞噬着理智,也吞噬着他一直安守本分的忠心。

  楚朝颐要以身涉险,甚至不允许他跟随。

  他以命相护了这么久的小陛下……

  傅廿努力思考着,当初他执意要离宫的时候,楚朝颐是怎么对待他的。

  那个时候,楚朝颐的心思和他现在应该差不多。一面责怪对方为什么不肯敞开心扉交流,一面又不甘心彻底失去以往的情分。

  对着盘子沉默了半晌。

  傅廿终于回想起来了。

  对。

  当初楚朝颐和他出现隔阂,他要离开,是把他软禁在承元殿的。

  夺去他的义肢,替他的手腕上带上华丽沉重的宝石首饰,再将这奢华的手镯拴上纯金的链子,死死的关禁在承元殿内,对他说着死也得在这片方寸内。

  想到这儿,傅廿不禁伸出手,双手划了划楚朝颐的颈围。

  他们夜夜共枕而眠,这些尺寸,傅廿最熟悉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还有两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