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廿,阿廿……”

  “从一开始,你服从于我,为我刀刃,就注定万劫不复。如今同死,往后我们来日方长……”

  “阿廿,为师等你……”

  梦中,魔音灌耳,傅廿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睛。

  身上的剧痛还没消退,手脚像是灌铅一般,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傅廿闻见周围药草的苦涩的清香,炉子上还在煮着什么,散发着“咕嘟咕嘟”的声音。

  视线能对焦,看见熟悉精美的浮雕画顶,和周围层层叠嶂的纱幔。

  这是……寝宫?

  还好,没有一睁眼看见那个糟老头子。

  傅廿的印象停留在最后,在滔天烈火之中昏迷的时刻。

  他既然能平安躺在寝宫,想必傅桢那个精明的千年老妖也还逍遥在外。

  还是很困,傅廿确认自己还活着,决定再睡一会儿。

  只是这次刚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觉到有什么触感柔软的东西在试图撬开他的双唇。

  傅廿顺从的张开。

  “呜……”

  苦涩的味道稍掠过舌根,很快就划入咽喉,几乎感觉不到太多不适。

  傅廿乖乖的吞咽着药液,但苦涩灼烧的感觉堆积在食道,他还是不安的扭动了一下。

  “呜呜……”

  他感觉到后脑勺被轻轻抬了一下,一只温柔的手掌替他顺着心口,替他缓解着不适。

  傅廿舒服的发出一声咕哝声,无意识歪了歪脑袋,蹭了蹭枕边残留的气息,又转身过去,继续陷入沉睡。

  过了不知道多久,再次睁眼,拂晓时分的天光零零散散的透过窗棂照射进来。

  忍着剧痛,傅廿艰难的挪动了一下脖子。

  “大人,您醒了。”

  刚一动,傅廿便听见帐外,传来低声的呼唤。

  他伸手,拨开层层帷幔,“高公公……”大抵是先前吸入太多浓烟,傅廿的声音还是哑的厉害。

  说完,傅廿看见榻边不远处,摆着一张矮脚书桌,上面的铺满了笔墨文书。

  桌子后面,还有一团黑色的圆球。

  仔细看,那小小的“黑球”像是一个人形,以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紧缩着,脑袋死死地埋在是膝盖和胸膛之间。

  “大人,稍微安静些,陛下他一直在——”

  高公公还没说完,只见“黑球”倏地展开,露出和球体积十分不相符的修长四肢,在桌前做端正,警惕的看了一眼龙床的方向。

  楚朝颐……

  傅廿第一反应是,那么大个儿的楚朝颐,怎么能缩成那么小一团?

  能缩成这么小一团,怕是长大以后,也能躲的进去恒昌宫的那间禁闭室吧。

  “奴才告退。”高公公见此,识趣的退了出去。

  须臾间,楚朝颐已经从刚才那个蜷缩小小的黑色团子,重新站的挺拔苍劲。如若不是衣袖上细微的褶皱,完全看不出方才能缩成那么小一团。

  “……”傅廿看着床边站着的楚朝颐,垂头。

  糟糕,该说什么好,傅廿迅速的思考着。

  沉默间,他看见楚朝颐坐在了床沿,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

  “是属下的责任,当时情况紧急,和楚千七走散。”傅廿刚想坐起来行礼道歉,只是一动,背后烧伤的皮肤就痛得厉害,他只好又躺了回去,“还有……”

  “还有什么?”楚朝颐的语气平缓。

  傅廿看了一眼楚朝颐脸上的倦色。

  见傅廿没说话,楚朝颐先一步接话,“知道了。傅别在太医院躺着,人没什么大事。傅十九也还活着,只是恢复意识还需要几天。至于那个男人……禁军和山中村民都没找到他,只找到了一具焦黑的尸体,也不确定是不是他的,仵作还没验出结果。但估计真人早已逃之夭夭,他那么精明,不会困死在那种地方的。”

  烧焦……

  傅廿回想起来,半梦半醒之间,救出他的村民说的那些话。

  不会是真的,傅桢在熊熊烈火中,致死也护着他……

  “放心。你的好师兄好师弟都好好的,至于傅桢,如若没死,日后肯定会卷土重来,还有再复仇之日。你还想问什么?”

  “不是,属下不是想问您这些。”傅廿迟疑,又抬头看了一眼楚朝颐的脸。

  应当是俊美无双的容颜,如今被疲倦折磨的和骷髅有几分相似,眸中的光也混沌不堪。

  “属下想说的是……抱歉,让您担心了。”说完,傅廿迅速别开目光,“抱歉。这段时间让您提心吊胆的,真的抱歉。”

  在火焰中濒死的时候。

  他第一反应不是大仇已报的欣慰感,而是这个和他纠葛颇深的男人,知道他死了,会不会特别伤心。

  上一世,傅廿说出这种话,得到的回答从来都是,“棋子很有棋子的自知之明,以后别再犯”这种冷冷淡淡,阴阳怪气的夸奖。

  这次说完,傅廿没指望得到什么好听的回应,所以自觉别过脸。

  无尽沉默。

  突然,傅廿感觉到炽热,濡湿的触感打在了锁骨和颈侧。

  傅廿回头,呼吸滞了一下。

  一直以来面若冰霜的楚朝颐,眼眶里忽然多了许多殷红的血丝,泪水不断在眼睑打着转。即便试图端着以往的威严形象,唇角的抽搐早就出卖了内心的情绪。

  楚朝颐……哭了?

  傅廿看到这幅场景,整个人像是懵了一样,一动都不会动。

  这个薄情的人,除了风沙迷眼,从不曾未什么事情流过泪。

  “您……”看着对方愈发殷红的眼眶,傅廿有点局促。

  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书上也没写过,天子哭了,作为影卫该怎么办。在旁边看着天子哭完?还是去拿帕子擦泪?还是默默离开让天子一个人哭?怎么办啊?

  心急如焚。

  “您哭什么?……别哭啊。”

  刚问完,肩头突然抵过来了一处重量,背后未被烧伤的地方被死死地抱着,连一点呼吸空隙都不给他。

  这次傅廿没躲,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揽上了楚朝颐的后背。

  这是他第一次,未经准许,大胆的回抱这幅宽阔的后背。

  濒死前,傅廿才更加深刻的意识到…这个和他纠葛了整个年少青春的男人,根本不是说,这一世想放下不相干就能成为陌路人的。

  感受到趴在他肩头上的脑袋轻微的耸动着,衣服濡湿的范围越来越大。

  可就是一声哭声都听不见。

  傅廿能感觉得到,楚朝颐有意压着声音。从熟练度来看,明显不是第一次这么压声而泣。

  傅廿毫无章法的抚摸着楚朝颐背脊上的肌肉,试图安慰。

  不知道相拥了多久,傅廿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朝,朝颐?别,别哭了好不好?”

  说完,傅廿见对方并没有反驳他直呼名讳的行为,又继续道,“朝颐,别哭了好不好?”

  可除了让对方别哭,傅廿也说不上来什么。

  楚朝颐小时候生长的环境傅廿大约知道。

  除了像不会说话的婴儿一样哭泣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没人教过楚朝颐该怎么表达情绪,更没人教过楚朝颐怎么表达痛苦和难过。

  可偏偏哭泣这种行为在大众眼中,是最幼稚最无能的行为。

  “……”傅廿没再说话,扣在楚朝颐身后的手臂越来越紧。

  “阿廿……”抵在肩头的声音有些含糊,似乎带着点泣音。

  上一世楚朝颐过于有恃无恐,傅廿从来没感觉到过自己是如此被需要着。

  这次…即便看着楚朝颐因为他而哭,有些手足无措。

  但心中,傅廿还是燃起了一丝畸形的快意。

  他不再是单方面付出,得不到回应的。

  想到这儿,傅廿的五指愈发攥紧,甚至忽略自己生理上的痛苦,去更紧密的拥抱面前的男人。

  肩头的耸动的感觉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廿才感觉到楚朝颐平静了一点。

  无言中,他感觉到楚朝颐牵过他的手,慢慢的朝着心口的地方引导去。

  傅廿没想到,楚朝颐会直接引导着他的手钻过衣服的屏障,直接触碰到胸膛的肌肉。

  “您……”触碰到胸肌的时候,傅廿还是条件反射性的缩了一下手。

  却被按了回来,手心强行贴在胸前的皮肤。

  久违的触感,适应了一会儿,傅廿还是小心翼翼的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胸肌上熟悉的触感。

  稍微摸了两下,傅廿便察觉到,好像,靠近心脏的位置,比他肉眼的记忆中多了一道小小的疤痕。

  疤痕不大,只是小小一块儿,像是被烫了,或是虫子咬过的痕迹。

  上一世,逐渐同床异梦,除了沐浴时有机会隔着毛巾触碰到楚朝颐身体上的每一寸,其余时间即便是共同在龙床上,大多时候,也只有傅廿一个人衣冠不整。

  连亲吻都没有,更别提如此亲密的触碰,有的只是发泄与被发泄一般的关系。

  傅廿细细摸着那块儿伤疤,思考着这是楚朝颐什么时候伤到的。

  正思考着,傅廿感觉到指腹下,心跳跳动的节奏和常人似乎不太一样,像是有一条小小的虫子一样,模仿着心跳的规律,不断蠕动着。

  只有安静的时候,特别仔细的感受,才能感受到蠕虫的存在。

  傅廿的手停留了好一会儿,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

  “陛下,您的心——”

  “到早朝的时间了。”楚朝颐没等傅廿说完,突然毫无预兆的,先一步松开抱在傅廿背后的双手。

  从肩颈窝中起来的时候,凌厉狭长的眼眸还带着一丝生理性的红晕。

  “已经快要迟了,群臣都在等着。阿廿要好好休息,听太医的话。”

  “陛下等等——”这回轮到傅廿着急了。

  他的手臂还保持着环着楚朝颐的姿势,僵持在空中,眼见着楚朝颐大步流星的向外,怎么也挽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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