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傅廿拿起帕子,轻手轻脚的替楚朝颐擦干净了咳出的药迹。

  清理干净,他瞥了一眼楚朝颐睡着时的面容。

  果然是他年少之时喜欢过的脸,哪怕过了这么多年,时间也没在这张面容上留下可寻之迹。

  “喂药而已……”

  傅廿小声对自己说道,屏住呼吸,猛地灌了一口药壶里的汤药。

  汤药的味道比他想象的还要古怪,傅廿俯身,凑近楚朝颐唇边,动作尽可能温柔的把汤药渡进去,手不断地替楚朝颐顺着心口。

  这一次,楚朝颐没再把药咳出来。

  傅廿松了口气,忍着苦涩的味道和反胃的感觉,尽量不急不缓的把汤药喂完。

  喂完之后,傅廿丢下药碗,头也不回的小跑向着寝宫外面跑去。

  跑出门,傅廿才敢放开步子,跌跌撞撞的向前跑了两步,手撑在梁柱上,无法自抑的干呕着。

  汤药诡异的苦涩在口中久久不散。

  扶着红墙的手,关节已经因为用力微微发白,依旧止不住身躯痉挛的条件反射。

  傅廿咬牙,尽可能深呼吸来控制突入袭来的不适。

  缓了好久,傅廿才慢慢站直。

  只是还没站稳几秒,“唔——”

  胃液随涌动灼烧过喉咙,不受控制的喷出,傅廿尽可能压着声音。

  左手修长的指节渐渐攥紧,随着肩膀的耸动,殷红的指尖小幅度的痉挛着。

  “连侍卫?”

  即便再压着动静,还是不免有声音,过了很久,傅廿听见不远处有宫女小声叫他。

  “您……您怎么了?”

  “没事。”傅廿吸了一下鼻子,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哭腔,“不小心呛着了。”说完,傅廿忍着左腿发软的微颤,站直,“药已经给陛下喂过了,碗勺还没来得及收拾。”

  “这么轻松就喂完了吗?”宫女不觉有些奇怪。

  以往在不惊动陛下睡觉的情况,用细口壶慢慢灌,怎么说也得半个时辰起步。

  “嗯。喂药这种事情以前常做,会熟练一些。”说完,傅廿感觉到喉结滚动,赶忙咬牙,“对,来喂药这件事不必告诉陛下。如若问起来,问罪可以说是我,问功就不必了。”

  漱过口,收拾干净寝宫石砖上的污秽,时辰已经不早了。

  傅廿口中含着蜜饯,躺在榻上,怀疑人生的望着帐顶。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连一点汤药的苦味都承受不了?是在宫里养尊处优太久了,这点承受力都没有了吗?

  蜜饯的甜味渐渐淡去,直到没有。

  明日早起,比宫卫规定的时间起的更早,和以前还在师门的时候一样,无论是晨训还是日常训练,比别人更加努力才能变强,不然就会一口苦涩的汤药都能难受半天,傅廿如是想完,才合眼。

  今日,傅廿一如既往的早起。天寒地冻的,不到五更,连司晨都未报晓,偌大的校场只有他一个人。

  傅廿照着心里背的滚瓜烂熟的刀谱,练习着刀法。

  这几日楚朝颐都在病中,只有到该上朝的时候才会起来。

  除了第一夜,去给楚朝颐喂药时出来吐的狼狈不堪,往后傅廿就记得带上止吐的药丸。替楚朝颐喂药之后最多反胃头晕半个时辰,不至于像头天那般直不起身。

  昨日傅廿见到教头处没有自己的差事和名牌,晨训后回屋才看见,桌案上放着大影卫的官印,上面甚至还保留着他多年前磕碰磨损的痕迹。

  当初离宫的时候,他把这枚官印还上去是什么样,现在再次回转到他手中还是什么样。

  和官印一起的,还有影卫的轻甲与常服,一些以前常携带的暗器,以及每日都会钉在墙上的命信。

  一般而言,影卫的差事都会在命信中写清楚,如若占用休沐之日也会写出。机密性的任务会有特殊章印,需要凭信去亲自会见陛下商议。

  只不过这次,傅廿的命信里没有差事任务,只有四个字——平安喜乐。

  刀法练至晨光熹微,傅廿才气喘吁吁的停手。

  虽然没人监督,但他训练的时间还是只比别人长,不会比别人短。

  去食肆之前,傅廿还是回了趟房间,换下汗涔涔的里衣,冲了个冷水。

  果不其然,桌上又多出来了命信的信筒。

  傅廿拿起信痛,没急着拆开。

  大概率又是没他什么差事,傅廿想到。

  上一世,两个人的关系无可转圜的开始,也是他被罢免各种差事。在外人看来,他拿了个清闲且油水多的官职,手上甚至还有兵权,但只有傅廿知道,罢免差事,说明对方有用的更顺手的影卫,不需要他以命相赴。

  这一世……傅廿叹了口气,正好,清闲有钱拿,不用离那个男人太近,以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傅廿打开信筒,刚准备顺手扔进炭盆,却发现里面装着的不是命信,而是一支折下的腊梅花。

  鹅黄色的花蕾上挂着薄霜,低调的暗香幽幽的散发,枝丫也修剪的归整。傅廿拿着这枝折梅,愣了须臾,还是插/.进桌上的瓷瓶,顺手往瓷瓶里倒了些水。

  早几日,傅廿就打算来恒昌宫看看,看看楚朝颐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不过恒昌宫实在是荒芜已久,前几日,遍地丛生的荒草树枝足够挡住进去的道路。

  直到昨天晚上,傅廿披荆斩棘把路给砍了出来。

  朱色的宫墙已经十分暗淡,上面爬满了绿色的植被,傅廿撬开主屋的门,借着天光,空中飘散的灰尘肉眼可见。

  家具陈设上的灰早就看不见物品本身的颜色。

  傅廿环顾了一圈,“……应当是太妃的房间。”

  向里走,傅廿发现都是一些妇人的首饰和摆件,唯一一个绣着名字的帕子,还是一个楚姓女名。整间屋子里几乎没有和楚朝颐相关的物品,傅廿悻悻的出去,从新关好了宫门。

  走到偏屋,傅廿通过门上刻字的痕迹,确认这儿应该是楚朝颐小时候起居的地方。

  柜子上还有几本书,傅廿走近翻开,发现都是一些基础的字帖,和一些插画典故。

  楚朝颐的屋子虽说也是年久失修,但屋内的一切都十分整齐,似乎是离开之前,特意收拾过的。

  走到床榻,傅廿摸了摸床头的暗柜。

  里面有很多纸团,

  傅廿展开其中一个,只见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时不时还洇墨,能看得出是初学写字。

  【不想喝药】

  继续打开,【明明没病,为什么还要喝药】

  【为什么要和父皇说我体弱多病,不能见人?】

  【又被关禁闭了,她说不让我见父皇是对我好,是爱我,是保护我……】【要给禁闭室凿点光。】

  【还好皇姐偷偷来探望,虽然因此又被关了几天……】【我很爱母妃……】

  看到最后一团,傅廿放下这些纸团,又伸手往更深的柜子里掏了掏。

  这一次,不看不知道,一看……傅廿条件反射的把脑袋向后缩了缩。

  是一个绣着楚朝颐名字的布娃娃。

  不同于常见玩偶,这个娃娃没有脸,身上还贴着符咒,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身上扎满了银针,看着就令人浑身不适。

  傅廿虽不信这些,但也知道,这是一种,常见的诅咒方式。

  看着上面工工整整绣着楚朝颐的大名,绣工精致,明显是下了功夫,布料被老鼠咬得痕迹很多,可以证明年头已久。

  谁会对小时候的楚朝颐这般憎恨……

  傅廿反复看了看娃娃,刚想找其他线索,只见娃娃被咬断的“腿”里,调出来了一个满是污渍的纸团。

  展开,上面的字迹明显还是稚童时期楚朝颐的。

  【母妃是真的爱我,居然还扎了一个绣着我名字的娃娃!不过她为何不亲自告诉我,还是我偷偷翻出来的……她发了好大的脾气,可见我很喜欢这个娃娃,她又柔声哄着我烧掉,不能让别人看见。我才不烧,这是母妃第一次只给我绣东西,当然不会给别人看。】后面的字迹因为时间原因,已经斑驳不堪,看不清写的什么,但能看得出,当初楚朝颐写下这些的时候十分开心。

  这……

  傅廿一时间看着手里的贴满符咒和扎满银针的布娃娃,情绪复杂。

  这种娃娃是做什么的,楚朝颐肯定知道。

  傅廿暂时放下这个骇人的玩意儿,待会儿再处理。

  恒昌宫的北角落,傅廿终于发现了更多楚朝颐生活过的痕迹。

  屋底有一处小洞,可以透光,想到之前看楚朝颐写的字条,这儿应当就是他小时候被关禁闭的地方。

  是一个小小的杂物室。

  十分狭窄,里面黑洞洞,还算深。不过傅廿这种哪怕体积比常人小这么多,挤进去也十分勉强。估计只能堪堪容纳一个年幼孩童在里活动。

  就是从这么个杂物间里,傅廿掏出来了一个接一个的拨浪鼓、小沙包、干枯的竹蝴蝶、没有绣名字也没写字的正常布娃娃,甚至还有一只皇子才会穿的鞋子。

  再往里掏,傅廿听见许多老鼠四散奔逃,这才点了火石。

  一看,地上还有很多破损的空碗碟子,里面有黑黢黢的污垢,只能看出装过食物,还剩下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