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别完全没把龙椅上那位说的话放在眼里,依旧抱着傅廿死死不撒手,“师兄,我们去外面说,这儿人多眼杂——”

  傅廿没等这个师弟说完,赶忙捂着他的嘴。

  在御前说人多眼杂,是嫌宫里的规矩太自由了还是怎么的?

  “别抱着我,站好!”傅廿压着声音,尽量吼得有威慑力一些,“你自己要跑,跑完了回来嚷嚷着要见天子,现在到好,合着——”

  “谁愿意见这头老狐狸,我一开始就说要见师兄,只要见师兄。结果他们根本不理睬我,最后我想到你应当在这个老狐狸身边当差,这才灵机一动改口的!”

  好一个灵机一动。

  傅廿咬牙。

  “咳咳咳咳。”楚朝颐又无力的咳嗽了两声,想张口说什么,开口的声音却是哑的连身侧的李公公都听不清。

  楚朝颐第一次被无视的时候,脸色就有些黯淡,现下再次被无视,见着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泥猴儿抱着傅廿不撒手,瞳眸不禁收紧,对着身侧的李公公吩咐了两句。

  傅廿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外面又进来了四个身强力壮的禁军,硬是把傅别从他身上扒拉了下来。

  “傅小兄弟,这御前失礼是大罪,而且您有什么话是在场之人听不得的?”李公公见傅别疯疯癫癫的,走近无奈提醒道。

  傅别挣扎了两下,实在挣脱不过四个男人的力气。

  这才眼巴巴的看着傅廿,尽量收敛好情绪,“傅十九,十九师兄。他醒过来了。”

  “什么?”傅廿听闻怔了一下,紧接着连忙凑近,“仔细说。”

  “我,我去照顾他的时候,还是和往常一样给十九师兄喂下防止躯体腐烂的汤药,用毛巾替他擦拭身体。汤药刚喂到一半,十九师兄突然抓了一下我的手腕……当时我吓了一跳,喊了几声‘有鬼’。紧接着手腕上的力气便松开了,再凑近石棺,十九师兄还是和来时的姿势一样,静静躺在那儿,双目紧闭,也没有鼻息。”傅别一口气说到这儿,终于缓了口气,“正当我以为是错觉的时候,看见十九师兄眼角有几滴泪水流出来,是真的泪水……”

  傅廿怔在原地,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傅十九……还活着?

  如若说感觉到傅十九动了,可能是心里有鬼。但已经死了很久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流泪?

  “你都和谁说过这件事?”傅廿定了定神,又一次问道。

  “只和你说。当时我确定十九师兄有醒来的迹象后,还没来得及和师父说,就见到师父他……”说到这儿,方才神色还稍微正常的傅别,面色突然又一次陷入了痛苦,定定的看着地面,嘴角不断的因恐惧抽搐着。

  突然,只见傅别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硬生生挣脱四个大汉的压制,一下子冲向傅廿,一把抱住,“师兄!救救我,救救我!”

  傅廿:“往后怎么了?慢慢说,不急。”

  傅廿尽量柔声哄道。

  现下只知道,傅十九大概率还活着。但是看傅别的样子,应该还有其他隐情。

  被抱着的时候,傅廿还是不安的瞥了一眼龙椅的方向。发现楚朝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傅廿赶忙收回了目光。

  “会救你的,把手松开。”傅廿说完,试图上义肢掰开身后的手掌。

  只可惜掰了半天,也没掰下来。

  虽然捅傅别一刀或者下死劲儿踹傅别一脚也能挣脱,但傅廿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别抱着我,松手!再这样我就不救你了。”傅廿低吼道。

  听到这声威胁,傅别怔了一下。

  紧接着,大吼声响彻大殿:“凭什么那头老狐狸抱着师兄的时候师兄不吼他!”

  傅廿:?

  几乎瞬间,他感觉到殿内所有人一下子都支棱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很明显,傅别还想再吼些什么。

  只是这次,还没说话,禁军就机智的给了傅别后脑勺一拳。

  看着傅别被拖了下去,傅廿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轻甲。

  李公公见那个聒噪的被拖下去之后,才朝着傅廿走近,开口传话,“陛下说了,不会和神志不清之人计较。加上念在连侍卫与他熟识,只是让他去牢房里休息着,赏二十大板,希望他引以为戒。”

  “谢陛下宽宏大量。”傅廿替那个捡来的师弟回答道。

  已经十分宽容了,再三无视楚朝颐的话,当面一口一个老狐狸,傅廿都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捏汗。

  说完,傅廿见楚朝颐还是时不时咳嗽着,神色十分痛苦。

  “您先请回吧,晚些时候陛下会传您转述那位傅小兄弟方才说的话。现下陛下身体有恙,正难受着,原本就在歇息之中,这是被那个小兄弟吵得迫不得已,才出来处理事务。”李公公又说道。

  “属下知道。不过敢问李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是着染风寒了吗?”傅廿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以往楚朝颐可是睡不着都得传他,现下病的这般严重,他完全没听到半点风声。

  “旧疾而已,您不必担心。”

  “什么旧疾?”傅廿追问道。

  李公公没回答,“连侍卫,请回吧。”

  傅廿见此,也不好追问,只能行礼告退。

  过了子时,傅廿见楚朝颐也没再传召他的意思,便只身去了重刑司——傅别被看押的地方。

  即便是深夜,牢狱之中也有很多苦役夜以继日的劳动着。

  傅廿给狱卒看过腰牌,说明来意,来到了傅别所在的牢房。

  看着趴在地上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傅别,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醒着。”说完,傅廿扔过去了手中的药膏,“我说,要不然你还是出宫吧,你这般无礼,在宫里早晚得被斩首。”

  “……师兄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还帮着那头老狐狸说我?”傅别的声音有点怨念,“上次你脖颈上的掐痕明显是有人下死手把你往死里掐的,当时我以为是和你打架的禁军掐的,后来才查出来,掌印就是那头老狐狸的。”

  傅廿:……

  他一时间想骂人,但又骂不出来。

  师门中连奇怪的洞察力也能代代相传吗?

  “还有。你晚上睡觉的时候,那头老狐狸会偷进你房间,也不说话,就抱着你。”

  傅廿实在没忍住,低吼道,“你没事儿干观察这些做什么?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会处理!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当心我让你客死他乡。”

  “……师父让我观察的。我只是想提醒师兄,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傅别被吼,脸上的委屈不减反增。

  傅廿又警告了几句,才把话题扯会正事上,“话说回来,什么事儿把你吓成这样,连遥月门都不敢回了跑来宫里找我?”

  “……”问到这儿,傅别的神色有些犯难。

  “我以前一直相信师父的。毕竟是师父把我捡回来养大,教授我武功,但是……”

  傅廿见他迟疑,自觉的附耳过去,示意对方放心说。

  越是往后听,傅廿的眉目越是紧蹙。

  虽然他早就认清傅桢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但听到傅别的叙述,虽说不是特别意外,还是很难保持面不改色。

  “总,总之就是这样。师父对师兄,没想到居然可以做出来这种……明明以前师父说过,十九师兄是这么多年和他感情最深的孩子……”说到这儿,傅别定了定神,“而且这次我擅自偷看,偷看之后还出逃,师父知道定不会轻饶我。上次没看好你还把遥月门烧了,已经是师父最后的底线……”

  “知道了。”傅廿淡淡的回答了一句。

  这下可以彻底确认,傅十九还没死透。那么下一步,就是按照之前春娥说的,问问当事人才好。

  他又询问了傅别两句,确认傅十九的“尸体”还躺在原来的石棺。

  傅廿思索着如何才能把傅十九的“尸体”偷回安全的地方。

  或者想办法当即唤醒傅十九。

  可一想到要去那个人间炼狱般的石室,他就生理性的发抖。

  “师兄,你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吧?”

  傅廿:“第一,我不是你师兄。第二,你要是再如此无礼,我会先一步杀了你以绝后患。第三,再敢听那个老狐狸的话,替他窥探我平日的生活……”后半句傅廿没说完,只是在傅别面前握紧了袖中的浮光匕。

  威胁完之后,傅廿为了“以绝后患”,还是稍微走心编了一条说辞,说辞内大致涵盖了楚朝颐对他所有的异常行为都是源于疾病困扰,但其实楚朝颐是一位很称职的明君,所以要多加容忍。

  既避免了傅别再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也完美略过了他和楚朝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我知道了。”听完解释,傅别若有所思的点头。

  “知道了就行。需要出宫找十九师兄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在此之前,你就好好的呆在牢里,大牢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你不乱跑,那个糟老头子就不会找到你,知道吗?”

  交代完,傅廿便匆匆离开了牢房。

  回到承元殿,果然见到公公在门口等着他,“陛下传您去御书房。”

  去御书房的路上,傅廿思考着要不要和楚朝颐实话实说,自己要出宫去找十九师兄的“尸体”。

  不说的话……万一没能活着回来,照着楚朝颐这个疯劲儿,指不定疯起来江山真的会大动。

  可是要坦白……

  傅廿想了想,还是先服软。如若楚朝颐不同意,再强行出宫也不迟。

  进了御书房,傅廿听见楚朝颐和泽王的声音戛然而止。

  傅廿绕过屏风,“参加陛下。见过泽王殿下。”

  “朕召他进来问话,皇叔也听着。”楚朝颐见泽王有意站起来,先一步哑着声音制止道。

  和泽王说完,楚朝颐才转过头,沙哑的声音毫无平仄,“传召半天也不见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去大牢里给好师弟送药去了,这份手足情深,真是叫人羡煞。”

  余光中,傅廿瞥见泽王转过头,尽量绷着脸忍住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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