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水珠不断从眼角滑落,被子上的布料被染深了小小一块。

  傅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这么怔怔的看着。

  梦回之时,楚朝颐也会哭吗。

  他垂头,一言不发的看着被褥。沉默良久,才转过身伸出左手,迅速且小心的帮楚朝颐掖了掖被子。

  “没走。”他小声回应了一句梦话。

  帮楚朝颐盖好被子,傅廿赶忙做贼心虚的把手收了回来,目光也转向外,面色阴沉。

  躺了好一会儿,最终,傅廿没忍住扭过头,又瞟了一眼。

  挨到天亮,看到李公公进来唤楚朝颐晨起,傅廿才敢站起来。

  “北国那边的已经在主堂,按照吩咐给他们上过茶……”

  李公公一边汇报着,一边替楚朝颐穿衣,“窦将军那边也交代过了。对了,楚大人在外面等着……”

  “让楚幺进来。”

  他看见外间的门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条修长的身影闪了一下,屋内便多了个人。

  “回禀陛下。昨夜京中传来消息,说是查到熙王妃乔氏的同谋——”

  “允许你说话了吗?”没等楚幺说完,楚朝颐暴躁的打断道。

  傅廿站在一旁一动都不敢动。

  查到熙王妃乔氏的下落,那岂不是意味着,查到了真正逃跑的连念?

  他屏住呼吸,直愣愣的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如果真查到他是掉包的……傅廿默默攥紧拳头。

  “抱歉,属下失礼。”

  “先汇报关于北国的调查,京中传来的消息等回京再说。”

  “是。”

  ……

  傅廿等着楚幺汇报了好一会儿,才瞥见楚朝颐转头看向他。

  感觉到楚朝颐的目光落在他头上,他只能更加站直。

  “你怎么在这儿站着?”楚朝颐的声音有些诧异。

  “……”傅廿没接话。

  果然方才那些不是他能听的。

  傅廿低头,尽量平淡的回应道,“回陛下,您让属下进来的。”

  “朕让你进来过吗?”楚朝颐反问。

  问完,过了片刻,他又自顾自的接道,指了指书桌上的信匣:“哦,想起来了,下次记得在朕醒之前自觉出去。这次既然没走顺道把信送了,官驿在述州城,速去速回。”

  “是。”说完,傅廿便拿了信匣,匆匆离开。

  昨天看楚朝颐梦回时让他别走的时候,傅廿承认当时心里颤了一下。

  那一瞬间甚至连…他死后楚朝颐抱着他的尸体彻夜同眠这种变/.态事情,都能理解,都能生出怜惜。

  甚至在想,需不需要留在行宫内保护楚朝颐,以免北国的那些人真做出什么……行刺之事,伤害到楚朝颐。

  甚至还在想,上一世,他突然离开是不是真的对楚朝颐打击很大,自己是不是真的对楚朝颐意义特殊……

  “下次在朕醒来之前记得出去。”

  这句话久久回荡在耳边。

  抱着信匣走到马厩的时候,傅廿伸出义肢,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左手心,“自作多情。”他对自己嘀咕道。

  傅廿的行动比常人要快很多,城内的公鸡还在打鸣,他就把信匣送到了驿馆。

  看着信匣应该是送往宫内正在代掌国的泽王,里面的具体内容傅廿不清楚,送完之后,拿到反馈的腰牌,他看了一眼时辰。

  还早,正好去看看前些日子放在医馆的裴昼。

  到了医馆后,傅廿还没开口,就见掌柜迎了上来。

  “前几日是你把朋友放在这儿的吧?可算来了。”

  “他怎么样?”傅廿没想到大夫会这么主动,赶忙问道。

  问完,傅廿见大夫的脸色犯难,“怎,怎么了?”

  “小兄弟,你那朋友……他身上种的毒,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狠的毒。只给人留了苟延残喘的时间,可完全没有给人留生的余地。”

  傅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类似的毒,他在师门学过,除非是买命的金主再三要求且加钱,才会动用这种手法。

  裴昼一个读书人,到底得最了遥月门什么?

  “你去看看他吧。他的时间不多了,似乎一直在等你来……”

  经过大夫提醒,傅廿才勉强挪开步子。

  走到里间,傅廿看到躺在塌上,抱着瓷壶的少年,赶忙快步走近,“裴公子?”

  凑到身边,傅廿看见裴昼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唇不断地颤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裴公子,你别着急……”说到这儿,傅廿像是突然卡壳的了一样。安慰的话语无论怎么在脑内搜索,都是空白一片。

  “你,你别着急,大夫和我,都会救你。你别着急。”末了,傅廿只能重复着“你别着急。”试图安慰眼前奄奄一息的少年。

  “啊……”裴昼张着嘴,明显想说什么,可能做的只有发出单个无力的音节。神色中隐隐流露着惊恐。

  傅廿赶忙端过来桌边的水,凑到裴昼口边,喂了进去。

  看着裴昼还能进水,傅廿才继续问道,“你这身毒,怎么回事?”

  “那个人,那个,杀了很多很多人的……”喝了些水,裴昼才能断断续续的说出话,“就是那个,喊着什么‘傅廿’的男人,用蛊虫,用蛊虫……”

  用蛊虫?

  傅廿想起来,他身上的怪毒也是这么得来的。

  可是师父早应当死了才对,不然师兄怎么会成为门主……

  他想不通。

  “我之前说的义兄,傅,傅桢,他有问题,”说到这儿,裴昼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呼吸也加重了很多,“如果遇到他,跑……”

  傅廿不敢打断,手忙脚乱的从桌子上端起汤药。

  “跑……”

  汤药还没喂到嘴边,傅廿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无力的合眼。

  他眼睛瞪得溜圆,呆滞的看着面前,手里端着的药碗还僵持在半空中。

  不会吧。

  这是傅廿第一个念头。

  “大夫!大夫!”几乎瞬间,傅廿就反应过来,丢下药碗,踉踉跄跄的跑向外面,嘶声力竭的喊道,“大夫!出事了!”

  “还有气。不过……”

  “钱不是问题。”把大夫拽过来之后,傅廿赶忙说道。

  这和他刀起刀落杀死的那些人不一样,他心想。

  “小兄弟,生死由天,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大夫一边摸着脉搏,一边说道,“看样子你们是异乡人,尽早做准备吧。老夫这药,最多只能再吊他几日性命。”

  坐了好一会儿,傅廿才呆滞的走出医馆。

  回遥月门,必须先回遥月门。

  先找到傅桢再说。

  有了这个念头后,傅廿一路进山的速度很快。

  这次没有高烧的威胁,步伐也轻快了不少。

  从午时跑到傍晚,傅廿就看见遥月门的地界岩石,这才放慢脚步。

  天色渐暗,山涧的风啸像鬼哭一般,给原本就人迹罕见的山谷更添阴冷。

  往前走,能看的石板路的缝里全是杂草青苔,似乎很久没有人践踏过此地。

  傅廿心生奇怪。

  遥月门弟子于先皇在世的时候达到巅峰,即便日后没落,也不至于一点人迹都没。

  而且,从踏入地界的时候,傅廿就没察觉到有什么活人的气息。

  他继续往前走,发现曾经训练的校场上也杂草丛生,起居的房屋也破烂坍塌,很久都没有人修缮过。

  难道是师门有过重大的迁徙?

  随即,这个念头便被打消,因为那日,他明明见傅桢也往这个方向走。

  遥月门的主院也空空荡荡的,傅廿走回他小时候住的那间房舍,炕上已经积满了灰尘和老鼠,他一来,老鼠就四散奔逃躲进了角落。

  正满心疑惑的时候,傅廿似乎察觉到地下有些许动静。

  山中地壳运动频繁,时不时颤动几下他从小就习惯,也没太放在心上。

  可是不一会儿,脚下又传来一阵有规律的颤动。

  是人为的,傅廿眯起眼睛,攥紧手里的匕首。

  对,师父的书房有一副挂画,后面藏着通往地下的暗道。

  傅廿突然想起来,赶忙朝着书房的方向奔去。

  果然,挂画上面不像别处,堆着厚厚的灰尘。

  傅廿一把扯下挂画,凭着记忆打开了背后的暗门,没想多,一路向着深不见底的石阶跑下去。

  他记得,原来暗道是堵死的,只用于存放粮食和酒。

  可现在却是深通地下,转弯拐角很多,跑了一刻钟,还没见底。

  越往下跑,傅廿心里越没底。

  上一世他在师门,也没来过这个陌生的地方。

  又跑了不知道多久,视野才变成昏暗开阔的平原。

  墙上的长明灯光芒微弱,完全不足以照亮巨大的石室。

  傅廿适应了一会儿黑暗,才看清石室里的全景。

  真的如裴昼所说……

  ——空中悬着很多开膛破肚的少年,各个表情狰狞,地上许多石棺敞开着,时不时能听见垂死挣扎的人发出的沉闷惨吟。地上爬行着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发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傅廿见惯生死,但遇到如此震撼的场面,还是不禁向后退了半步。

  他定了定神,才有勇气继续朝里走去。

  突然,头上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傅廿眯眼抬头,发现是一个倒吊着的少年,垂下来的头发。

  他赶忙拨开,顺手点燃了火石,照亮眼前的一小片区域,才继续前进。

  傅廿巡看着石棺内躺着的人,这些棺材里的倒是没有被开膛破肚,身躯也没有腐烂的迹象,只是面容狰狞,很多死不瞑目。

  不过还是和头上那些浑身是血的人对比鲜明。

  他想看看有没有还保持呼吸的能打探打探情况。

  突然,傅廿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容,不禁驻足,赶忙退了回去。

  只见石棺里躺着的少年身着月白色的长袍,面色如雪,墨色的长发整整齐齐束着发冠。怀里紧紧抱着一柄长剑和一副破碎的木头义肢,木头上的刀痕很多,且有腐朽的痕迹,有腿肢和手肢,看起来是给小孩子用的。年龄定格在十八/.九的样子。安安静静的躺着。不同于的其他人面部表情惊恐狰狞,像是真的沉睡了一样,似乎躺在这儿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傅廿即刻认出来,这个人抱着的义肢,是他刚入师门之时,第一幅义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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