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瞳孔骤缩,双腿忽然变得无力, 支撑不住上身, 连连往后踉跄几步才在贵京王的搀扶下稳住身子。
“不恨?”武帝像是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气得唇瓣都在颤抖。
依稀记得,武帝用同样的口吻质问过自己:不爱?
何垂衣的身体清瘦力气却不小, 将漠竹轻松地打横抱起, 余光往摔落在地的黄纸瞥了一眼,瞬息后移开,带着些许玩味地看向武帝。
“不恨。皇帝, 那些事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我早就说过, 我不是那个爱你的何垂衣,失去的东西也不能失而复得。”何垂衣苦恼地叹息一声,“你怎么不明白呢?”
武帝煞白着脸, 看着何垂衣慢慢向自己靠近,仿佛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他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 何垂衣会连那么点恨意都不肯分给他, 可曾经, 他的爱全是属于自己的!
自己是他的唯一,是他的所有, 是他不惜一切也要陪伴的人!凭什么因为一个乱臣贼子,就让这一切付之一炬!
“解药,朕不会给你。”
闻言, 何垂衣轻轻一笑,俯下身,将下巴抵在漠竹的太阳穴上,停留了片刻,笑意更深。
“皇帝,以往我受的苦,就当做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何垂衣将“救命之恩”四字说得异常大声,人群立刻嘈杂起来,何垂衣满意地笑了笑,“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他托起漠竹的腰顺势往肩上一搭,一手稳住漠竹的身体,一手将腰间悬挂的长笛扯下来,他的动作很粗暴,扯下长笛的力道把腰带都往下拽了两分。围在周边的士兵正在低声讨论“皇上是巫蛊族族人救命恩人”这一事,垂在何垂衣后腰的手悄悄将腰带往上提了一提。
众人对此一无所觉,却恰恰落进了钟小石眼里。
钟小石失去束缚,站在何垂衣后方,素来展现着懵懂年少的眸子这时看上去无比的低沉。
长笛材质很好,光滑顺手,笛身雕琢着藤蔓一样的叶子,从笛口一直往下蔓延,尾部还坠着一条穗子。
何垂衣将长笛把玩在指尖,神色漫不经心,几只肉眼难辨的蛊虫从他袖口飞快遛进长笛中,少时,长笛中的蛊虫又尽数回到何垂衣袖口里。
“你的东西,还给你。”他抬手,将长笛掷向武帝。
武帝睁大瞳孔,眼神随着长笛在空中划过的弧度移动,在一瞬间,与何垂衣置身在滚滚晋江时的画面重叠。
赤红的身影立在大雪中,吹了一阵笛音,将长笛掷向自己。
“还给你了。”
与那日不同的是,长笛落在雪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长笛坠地瞬间,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响起,紧接着,它反射性地往上弹了几寸,在空中四分五裂,碎块四处飞溅。
那道撕裂的声音拉扯着武帝的理智,随着乱溅的碎块,武帝仅存的理智也在此刻荡然无存。
他像被人施法定在了原地,呆滞地看着满地狼藉,双手向外伸着,五指张开,正在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人群也变得寂静下来。
何垂衣没将多余的视线浪费在他身上,侧过头,看向地面被黄纸包裹着的解药,挑唇一笑,“你的东西,我不会拿。”
掷地有声的话语,清晰而又坚定地传入武帝耳朵里,像不堪折磨的虫子,上蹿下跳地撕咬着他的耳膜,其他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只有长笛被摔碎的声音在不停循环。
随着何垂衣话音落下,如黑云一般笼罩地面的蛊虫腾起,卷起黄纸,一层一层将它淹没,如那根箭矢一般,瞬间就化成齑粉。
武帝的呼吸在这刹那被人掐散,漆黑的眸子像被抽走了光芒,变成了永无天日的混沌之地,没人想走进他的眼里。
武帝像具行尸走肉,没有丝毫生气,贵京王踌躇不前,不敢靠近武帝,更不敢靠近何垂衣。
何垂衣冷漠地偏过头,对钟小石道:“钟小石,我们走。”
钟小石点了点头,捡起漠竹掉落在地面的飞禽九节鞭,快步跟在何垂衣身后。
蛊虫的厉害之处就算他们没见过,也至少听说过,随着何垂衣三人的靠近,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后退远离他们。
何垂衣如入无人之境,目不斜视地与僵硬在原地武帝擦肩而过,身旁围绕的蛊虫纷纷向后靠拢,避开武帝。
而垂衣,始终都从容不迫。
他像足底生风,每走一步都带着让人不敢逼视的气息,哪怕如今四面楚歌,他也安之若素。
“你就这么离开,不怕他死了吗。”
喑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何垂衣的身形一顿,“不劳你费心。”
“你能逃得多远?”
何垂衣眼神一厉,旋即又散去。
“皇帝,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救了我这个罪人,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放我们离开,你该怎么向你的子民交代。”
站在武帝对面的贵京王惊恐地睁大双眼,大步上前扶着武帝,“皇上,你……”
剩下的话,在武帝阴鸷地抬起眼帘后,咽了下去。
贵京王是留在武帝身边唯一存在血缘关系的人。他与武帝的关系不像外界想得那么好,也不如外界想得那么坏。
他见过了武帝备受煎熬的模样,也见过了武帝风光无限的日子。可以说,他陪武帝度过了半生,可是,他从未见过现在的武帝。
紫金衮服的男人伏着上身,嘴边流下一条血线,微张苍白的唇不断地喘息,让难以置信的是,他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流出了两道清晰的泪痕,从脸颊直直没入下巴。
贵京王只觉得头皮发麻,忙用身体为他遮住其他人的视线,心中的震撼却无法言喻。
“就算是这样,朕也不后悔。”武帝发狠似的说,抬手狠狠抹去嘴边鲜血,却碰到脸颊上冰冰凉凉的东西。他的手猛地一滞,不敢相信地在脸上抹了两把,将手掌上混着眼泪的腥红放到眼前来,心脏蓦地被人一握,胸腔里翻涌的洪水冲进大脑,让他两片唇瓣难以遏止地颤抖起来。
何垂衣顿在原地却没回头,他埋头低笑几声。
“皇帝,如果不知道我只是夜无书的替身,或许我还会感激你。这些话,对夜无书说吧,看在以往的情分的上,我奉劝你,不要再纠缠不休了,下回遇见你,我真的不会再留情。”
说罢,何垂衣朝前走去,一位手持银弓的将军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何垂衣不悦地皱起眉头,弧度不大,几乎发现不了。
“让开。”
银弓将军凝眉看着他,右手攥紧弓箭,声音稳若磐石:“若不是皇上拦住我,你早该死在逃往晋江的路上。”
“你想要我感谢他不成?”
“皇上抛却百年仇怨,将你留在皇宫,给你一个栖身之所,这本身就是恩。”
何垂衣无奈地叹了声气,“我可曾求他收留我?”
他不让路,何垂衣便绕过他。
眼见何垂衣三人离开包围圈,众多士兵面面相觑,没有武帝的命令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道远去的足音,仿佛就在耳边,清晰到让人厌恶。
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无书的替身,你会感激我吗?
感激?
他要的不是感激!他要何垂衣属于自己!
只属于自己!
踩着泥尘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每远一步,都像拉着武帝的眼皮往下拽,他强撑着疲惫,费力地睁开眼睛,不想让眼底变成一片黑暗。
如果,这次闭上了眼睛,他就再也找不回那道刺眼的光线了。
别睡!别睡……
叫住他!我了解他,我有办法留住他,千万、千万不能闭眼。
他努力睁开眼睛,眼前却已变成一片混沌。
“武岳……”
武帝紧紧抓住贵京王的衣服,“是不是你?”
“臣在!是臣……是……”贵京王的声音在此刻戛然而止,他震惊地看着武帝,将剧烈颤抖的右手放到武帝面前,“皇上?”
“你在哪里?朕看……”
“皇上!”贵京王陡然拔高了声线,“您太累了。”
“来人,护送皇上回永全寺。皇上您休息片刻。”
他镇定地下达命令,架住武帝身体的手却颤抖不已。
原来,皇上为了救何垂衣,真的吃下了兄长准备的毒药!
“王爷!”一位士兵抱拳跪上前,大义凛然地说:“那人可是巫蛊族的族人,若让他离开雪竹镇,晋朝的颜面何存!皇上的颜面何存!”
银弓将军朝渐渐失去知觉的武帝看去,抿了抿嘴,抱拳跪下:“臣请求带兵,将罪族后裔就地处决。”
贵京王背起昏睡过去的武帝,沉默地看了片刻,点头道:“准。”
“本王护送皇上回永全寺,至于你们,无论追杀何垂衣的结果如何,都切记不能将今日发生的事泄露出去,明白吗?”
士兵问道:“那这家店?”
“烧了。”
远离了武帝所在的地方,何垂衣寻了个偏僻的地方,将蛊虫收回,随后将肩上的人往地上一扔,转身,二话不说拉着钟小石就离开。
“哎!疼!”
漠竹大喊一声,揉了揉摔疼的腰,正想指责何垂衣,一抬头发现何垂衣压根没等他,拉着钟小石就走了。
“你怎么过河拆桥,等等我!”他突地一下爬起来,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钟小石茫然地被何垂衣牵走,往前探了探身子,看到正何垂衣抿着嘴,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漠竹莫名其妙地瞪了何垂衣一眼,自己将背后那截箭头□□,方才何垂衣用蛊虫为他疗伤,倒是没流血了。
他没急着追上去,停在原地,探究地看了看箭头上残留的血痕,有些发污,分明是已经中毒了。
漠竹不禁扬眉一笑,“幸亏善业那秃驴没骗我,不然今天真得交待在这里。”
不过,自己从钟公公那里得知武帝向贵京王下达的命令后,立刻去找了善业那秃驴,那秃驴居然早有预料,竟然轻轻松松将解药给了自己,让自己事先服下,他居然不问原因就背叛皇帝?不怕狗皇帝抄了他的老巢?
“还不走,愣着做什么?”何垂衣不知何时走了回来,正环抱双臂,不冷不热地看着漠竹。
漠竹随手扔了箭头,一张脸笑开了花,“你生气了?”
何垂衣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半晌后才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皇帝这次是趁冲着你来的?”
“也不是……”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三人脸色具是一变。
钟小石:“他们追来了?”
“狗皇帝变卦了?”漠竹道
“他又没承诺过不抓我们。”
何垂衣淡淡地收回视线:“他就算承诺了放我们走,我也不会信。”
作者有话要说: 捶捶生气了,不好哄的那种!
啊啊啊怎么办,感觉渣皇好可怜啊,但他自作自受!呜呜呜自作自受!
明天要去找找暑假工,更新可能就不太确定了,尽量更!实在更不了的话,九点会在评论区请个假。
日常表白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