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敌人!”卫星湖擂起战鼓, 顾飞舟燃放狼烟。
整个据点的精锐整装待发,骑兵先行探敌,行至一半,战马悉数倒地, 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失去战马的骑兵被敌军包围, 很快尽数被剿。
卫星湖搭弓射箭,顾飞舟引燃火星, 点燃箭头递给卫星湖, “用这个。”
“还是你想得周到。”
两人背靠背,一个负责后勤,一个负责攻击。
战事胶着, 据点的骑兵出师不利,很快落于下风。
千夫长扛着大旗飞奔而来,“飞舟!星湖!还呆在哨台上做什么?你们俩都是弓箭手,命可金贵着!赶紧后撤!换重步兵上!”
两人闻言, 一前一后翻身下了哨台。
重步兵扛着遁甲镇守据点门户。
这时,一道天火从空中坠下,直击营房,带着法力冲击的火焰震碎了地面砂石, 一片碎石划过顾飞舟脸颊,热浪袭来,他整个人被打横撞在石墙上,胸口一紧、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头痛欲裂, 但见周围火光滔天,残尸碎骸随处可见。
耳蜗轰鸣作响, 仿佛在水中听到周围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恢复意识,第二道天火紧随起来,身体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火朝自己坠下。
衣服后领突然被人抓起,他凭空后移十几尺,躲过了一劫,热浪再次袭来,一个人扑在他身上,替他遮挡碎石火焰。
周围有哭泣声、有惨叫声、有厮杀声……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耳蜗里的水声越来越响,就像是大海的声音。
“啪啪”两记耳光打在他脸上,眼前是卫星湖放大的脸,“醒醒!别死啊!”
有淤血咳出,顾飞舟的胸口顿时舒坦,他喘两口气,“没死……”
话音刚落,卫星湖背起他就往后方撤退,“没死就好!”
据点中有细作通敌,敌军暗中收买了修仙术士,用仙术引下天火。
修仙之人不得干涉人间王朝的战争,否则就要被整个仙盟通缉和除名。
但不管什么样的组织,总是有害群之马的。
据点失守、精锐尽亡,千夫长自知难逃罪责,自裁而亡。
卫星湖本欲死战,顾飞舟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要劝我当个逃兵?”卫星湖怒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安可贪生怕死,作蝼蚁偷生?”
“我并非让你贪生怕死,只是今日死战,无利可图,纵然身死,亦无意义,不妨寻到主力军队,再做图谋!”顾飞舟说完大局,又谈小家,“你父重病垂危,家中又只你一个独子,你若有事,岂不叫白发人送黑发人?”
卫星湖摇头,“你已受伤,若要撤离据点,便且去吧。我卫家人丁虽少,却不可枉负忠良之名。”
他顿了顿,神色复杂,“飞舟,你刚才说认我这个朋友,我已知足了。咱们就此别过,从此山高水长,再没人欺负你了。”
顾飞舟见他眼神坚定,已然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心中大喊“荒谬”二字,满脑子皆是“朽木不可雕也”、“匹夫之勇”的论断。
他素来惜命,前来战场亦并非为了保家卫国,而是为了谋取功勋,好让自己的仕途更为平坦。
若要把命搭上,这是绝无可能的。
顾飞舟从后方小路离开据点,逃离战场,他逃窜至林中,步行三四里,林中雪厚,乱石藏于其中,一个不慎便一脚踩空。
雪石顺着陡坡滑下,顾飞舟拔出长剑刺入树干,这才维持平衡,逃离匆忙,未带水壶,他靠着树干,捧起一团雪含在口中,待雪化了咽入喉中。
夜色渐浅,天光微现。
借着雪色,顾飞舟看到自己鞋子后跟绣着一个图样,里面是个卫字。
他一时惊骇。
卫星湖又把他的鞋子穿走了!
为什么要穿他的鞋子?明明自己的鞋子更好。
在学院的时候,卫星湖就隔三岔五穿他的鞋子;用他的面盆,还在他毛巾上按一个手爪印。
顾飞舟讨厌别人越界,打扰他的生活。
漆黑的天幕变成了深蓝色,茫茫的雪地开始泛白。
又有不少人从据点逃了出来,他们看到顾飞舟,笑骂“胆小鬼”、“跑得快”。
其中两个人抬着担架,上面是一个被天火炸断双脚的伤兵。
“狗.娘养的不讲道义,竟喊修仙的过来打仗,可惜咱们的床子弩不在这儿,不然也能被他们偷袭?”
“死啦!全死了!留在那儿的都是傻帽儿,白瞎的送死!”
……
据点里还剩不到一百人负隅顽抗,对面的修仙者没再进攻。
越是厉害的法术,施术的时间就越长,动辄可能需要个把时辰,在修仙者凝神的过程中,须得屏息凝神,不得打扰。
若是有人在这个时候,朝着修仙者头顶拍上一板砖,那修仙者多半口吐鲜血,当场毙命。
刚才的天火是罕见的大型法术,即使是金丹期的修士,施放起来也十分困难。
因此对面不会再有第二轮仙术的攻击了。
但即便这样,失去了骑兵冲锋和长官指挥的据点,也依然节节败退,仿佛困兽犹斗。
苦战的人越来越少,逃离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人对卫星湖说:“星湖,逃吧,你爹是定国侯,就算你逃了,也不会受罚的。更何况法不责众,咱们都逃了,总不能一起都降罪。”
卫星湖认死理,只道:“军令如山,只可死守,不可擅离!”
待到东方既白,据点里只剩三十多人苦苦挣扎。
敌军架起长梯,派步兵爬上石墙,而后扔下绳索。
一处失陷,则处处失陷。
古来征战,以多胜少是常态,以少胜多才是反常。所以所有以少胜多的战役都会被记录下来,当成考核一个名将的重要条件。
久而久之,竟真有很多人被偏离的概率困扰,以为这世上,以少胜多才是常态。
对面的先锋队将近五百人,经过一.夜苦战,仍有近两百人。
而此时的据点不过三十余人。
卫星湖的弓箭无法释放,他手握长|枪,横扫前放,将对面两人击退,接着将长.枪插地做以支撑,接着飞起一脚向后踢去。
长.枪即将拔起的一瞬间,侧方飞来一人,高举大刀从天而下,卫星湖刚要躲闪,刚才被踢的那人却在地上抱住他的双.腿。
眼看大刀就要落在他的脑门,下一刻就要脑浆四溅。
一支飞箭射穿那人右臂,他一声吃痛,整个人失去平衡,卫星湖身体一侧,失衡的大刀将地上人的脑袋削掉一半。
顾飞舟搭弓射箭,将对跑来支援的人一个个射中脑门。
说时迟、那时快,卫星湖拔出长.枪,一下向着对面那人刺去。
但那人也非善类,一身高级盔甲,显然职位颇高,只见他抖动脸上横肉,竟将箭羽折断,生生将贯穿手臂的箭矢拔了出来。
顾卫大骇,对视一眼。
那一刻,两人心意相通,卫星湖挥动长.枪,与敌军对弈,顾飞舟清理周边杂鱼,利用箭矢将远处敌军击毙,给卫星湖清理出一块战场。
与卫星湖对阵的大将约莫三十多岁,一脸胡髯,编成小辫,他用蹩脚的汉语说道:“好身手。”
两人静待四五个数,一齐出招,胡髯将飞出一脚,将地上散落长.枪提在手中,刚巧对上卫星湖劈来一枪,精铁所铸的长.枪相互撞击,发出震天一响,两人虎口均是一裂。
顾飞舟射出箭矢,朝着胡髯将背后飞去,那人似后背长眼,翻身一提长.枪,整个人从旁划过,那箭矢便直击卫星湖门面,好在他反应极快,腰背后仰,躲过一劫!
“中原人!不讲道义!下作!”
“对付牲口用不着将道义!”
胡髯将扫过长.枪,又同卫星湖缠斗在一起,顾飞舟爬上石墙,沿着墙头飞奔,顺着两人争斗的范围,或是放箭击杀后援,或是放箭给予辅助。
一盏茶后,箭囊已空,顾飞舟扔掉弓箭,握住长.枪前去相助。
那胡髯将虽然年纪较大,但久经沙场,对阵经验十足,缠斗至此竟不落下风,而卫星湖虽然少年气盛,却一味用气力相抗,如今已略显疲态。
顾飞舟的加入中和了这疲态。
但两人共同对抗,仍是不敌。
胡髯将哈哈笑道:“两个后生皆是可造之才,你爷爷我今天高兴,只你二人跪地磕头,我便下令饶你们一命,还准你们做我军中校尉。”
此言一出,两人相视一笑。
顾飞舟:“果真是条大鱼。”
卫星湖:“死了也不亏啦!”
两人一齐刺出长.枪,胡髯将冷哼一声,大骂“不识抬举”!说罢横枪抵挡。
卫星湖与他对阵颇久,知他必用巧劲卸力,便同样用巧劲提刺长.枪,直击那人脑门。
胡髯将面色铁青,他一个回身拔出腰间弯刀,竟欲以攻为守,削掉卫星湖右臂!
这两人既不愿效忠自己,留之无用!
“小心!”顾飞舟一时情急,挡在卫星湖身前,弯刀落下,在他胸口劈开一道血口。
“飞舟!”卫星湖脚下发力直捣黄龙,向前飞奔四五步,将人钉在石墙上,那人手中刀落,吐血不止,口中喃喃“我竟命丧于两稚子之手”,随即一命呜呼。
卫星湖急忙查看顾飞舟伤势,只见顾飞舟胸口的盔甲被锋利的弯刀一刀劈碎,他的胸口留下一道一尺长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
七尺高的身板,一下就激出泪来,卫星湖用手捂住顾飞舟流血的伤口,“为什么你的盔甲这么薄?平日里你巧舌如簧,派发物资的人克扣了你,你怎的不说!”
当痛觉到了极点的时候,有那一瞬间的错觉,会觉得没那么严重。
顾飞舟看着自己只有卫星湖一半薄的盔甲,仰天苦笑,自嘲道:“与人无尤,今日我得此重创,皆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怨不得别人……”
卫星湖的眼泪冲掉了脸颊上的黑灰,通红的双眼满是震惊,“我听不明白,为什么你的盔甲这么薄呢?你自己弄的?”
顾飞舟点点头,缓缓说道:“一身盔甲,七八十斤重,每天要穿着跑上五十里,我……跑不动……所以,我找来了硫黄,提纯后放入水中,用来腐化盔甲的内层,这样一来,我的盔甲就只有二三十斤重了……”
“你糊涂啊!”卫星湖气得直跳脚,“这盔甲是用来保命的啊!你倒好,保命的东西,竟拿来胡闹!”
顾飞舟哈哈苦笑,叹息道:“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昔日的因,结下今日的果。”
“不会的……”卫星湖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顾飞舟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哭了。”
“你管我,你不是走了么?又回来做什么?”
这时,据点外传来号角声,敌军退兵了。
顾飞舟又吐了一口血,说道:“退兵了,我却要死了,运气真好。”
卫星湖哭得更厉害了,“你别死,我给你找大夫。”
顾飞舟把人拉住,“死人用不着看大夫,卫兄,别哭了,我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你能告诉我……要是别的同龄人这么死了,你也这么哭么?”
卫星湖摇头,“不会。”
顾飞舟问:“那你为什么为我哭?卫兄,我就要死了,求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老要欺负我?”
“我没有欺负你!”卫星湖哭得更厉害了,黑漆漆的脸被泪水洗白了,“我就是想跟你做好朋友,更好的朋友!无话不谈的朋友。”
你已经是了。
顾飞舟望天,“卫兄,我再跟你说个事,但你不能生气。”
卫星湖点头,“什么事,你说。”
顾飞舟把背后的绑带解开,把盔甲脱了,亵.衣血红一片,“其实……我的伤没那么重。”他拉开胸口衣服,只见那伤口创面虽大且长,却不深,最深的地方也不过一个指甲宽。
卫星湖张开熊掌,顾飞舟想起前天打架,那熊掌扑面而来的威力,脸色惨白,“你说了不生气的。”
但卫星湖小狗一样扑向他,抱着他呜咽道:“太好了,你不用死啦!”
顾飞舟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脑袋,“傻子。哦对了。”他指指鞋子,“鞋子换回来。”
他俩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一次战役,他俩杀了匈奴人的主将哈格也,所以即便占尽先机,对方也决定退兵。
朝廷对这一次的偷袭默不作声,太后甚至满带歉意地写了和书,并且支付了昂贵的赔款。
顾飞舟愤愤不平,他去找沈康理论。
沈康看着自己的学生,露出了颇带宠溺的笑容。
他对顾飞舟说:“你们现在是兵丁,那就只要做好士兵该做的事。其他的事,不需要你们去考虑。”
他伸手掸去了顾飞舟肩头的落英,“你们的战场还到不了那个层次。”
顾飞舟气道:“我知道你们什么考虑,不过是觉得打仗的花费更高,赔钱了事更划算!”
沈康微笑不语。
“为什么不说话,我说错了吗?”
沈康叹了口气,“太后自然有太后的考量。”
顾飞舟看着自己的老师,愤而离去。
顾飞舟走后,沈康笑着说:“果真还是小孩子啊。”
回到军营,四处找不到卫星湖,有人指着食堂说:“在哪儿呢!”
顾飞舟走进食堂,依然找不到人,去了厨房,看见那人对着一锅黑乎乎的东西犯难,见了他傻傻地说:“为什么把面条鸡蛋和青菜放进去,变不成上次咱们吃的样子,反而变得黑乎乎的了呢?”
“你煮太久了!”顾飞舟把锅子端下来,“有你这么做事的么?大少爷别干自己不擅长的事。”
“一开始也不是糊的,但是那鸡蛋一直结不到一起,碎碎的,我以为煮久了就会变成圆的了。”
顾飞舟穿上围裙,都懒得说话,把锅洗干净,放了油,敲了两个鸡蛋。
鸡蛋在热油的包裹下成型,变成金黄的荷包蛋啦!
卫星湖在一边看着顾飞舟煎鸡蛋,说道:“飞舟,你受伤的时候就让我答应你事,你现在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你别喊我卫兄了,你喊我星儿吧,我爹娘就这么喊我,你以前也喊过,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喊了。”
顾飞舟目光微顿,“那是因为我们长大了。”
“长大了又怎么样,你喊嘛……”
鸡蛋煎好了,金灿灿的。
顾飞舟夹起鸡蛋盖在面上,小声说:“好。”
长寿面的记忆到此为止。
金灿灿的荷包蛋放在面上,恰如那个时候一样。
顾飞舟迈着小短腿爬上了椅子,看卫星湖用胳膊撑着脑袋傻笑,问道:“傻笑什么?怎么不吃啊?”
卫星湖一扭头,记忆里英俊高大的少年变成个短手短脚的豆丁,颜值也下降了,他有些失落,“飞舟,你啥时候长大呢?你长得太慢了。”
他把碗里的鸡蛋夹给他,“多吃点,快长大吧。”
顾飞舟把鸡蛋夹回去,“我又不是猪,我不吃,你吃吧。”说完,把两个鸡蛋都夹给卫星湖。
“还是一人一个吧。”
“嗯。”
两人一起吃了面,算是过了年。
晚上的时候,宫里来人传话,说是明天一早会来接卫星湖。
早上,顾飞舟睡在被窝里,还在跟周公下棋,突然就被人摇醒了,“快起来穿衣服!跟我一起进宫。”
顾飞舟睁着一只眼,睡眼朦胧道:“有完没完?你一个人去就得了,干啥非要拉上我?”
卫星湖一拍手,“老太后!老太后也去啊!”
顾飞舟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什么意思?”
“司马仙瑶被遣送回家了,司马家把老太后送进宫照顾司马曜了!”
顾飞舟穿好衣服下了床,“走,把符画都带上,趁着过年弄死她,让她看不到明年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