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和殿内殿的右侧, 有一道门,打开后便是一处院落,顺着院子里那条路径直往前走便可以从殿侧离开祈和殿。
但宇文缙并不准备离开祈和殿, 他暂时也不能离开。
好在, 院子景色不错, 殿内通明的烛火映照下, 可见院中的花草树木, 他很少来此, 此时见到倒也有些稀奇。
头顶是皎洁明月, 和满天闪烁的星辰,往日那副暮霭沉沉的模样此时倒是半分都见不到。就好似要配合这中秋团聚的好日子, 白日里阳光晴朗明媚,晚间亦有明月相照星辰。
走到院中一处凉亭前, 萧沅辞晃悠着小腿挣扎着要自己下去玩儿。宇文缙便弯腰将她放下了。
萧沅辞撒开脚丫子便跑走了。
好在, 萧沅辞的侍卫跟了过来,见萧沅辞跑开, 他也就立刻跟了过去,倒是没管一个人在院中的宇文缙。
宇文缙笑了下,转身走进凉亭。
凉亭前面是一处荷花塘,夜色下,具体的看的不太清楚,但可以看见里面零零散散养着些许荷花,时不时有鱼儿在水中跃出水面而后又落入水中的声响。
他负手而立, 站在凉亭边,仰头望着月色。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中秋的月亮似乎比以往见到的要圆一些、亮一些、大一些。好似这一整年最好看的月亮就只出现在今夜。
脖子忽然有些疼。
宇文缙抬手揉了下脖子,又抬手摸了摸脑袋上那沉重的玉冠。他看了眼四周, 四下无人,那他稍微将玉冠取下来放松一些应当没有大碍吧?
他真的抬手将玉冠摘下,随手放在了旁边的石桌上。乌黑长发,如墨似瀑,顺势落下。脑袋上的沉重感瞬间消散,酸疼着的脖子也得到了缓解。
他扭了扭脖子,稍活动了下。
夜色甚美,可惜,这阖家团圆、嘈杂热闹的日子,却和他没多大关系。祈和殿内很多人,可惜,他最想要见到的是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他望着悬挂于夜空中的那轮圆月,稍眯了下眼睛,那皎洁月色中,似乎有张带笑的温柔面孔缓缓浮现。那张脸与他有几分相似,可眉眼间尽是温柔,清澈眼眸里似乎没有一丝杂质,像是没有沾染尘世半分烟火气的仙子。
在他心中,他的母亲就是那样的人。
他低下头,忍不住叹息一声。为何他重生的这辈子没有回到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呢?就连一面……就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到。
他想要尽的孝道,上辈子没有实现,这辈子……也还是没能实现。
“母亲……”他低声喃喃出口。
儿子好想你。
他闭上眼,眼角有一滴泪溢出,顺势滑落。
“今晚夜色如此之好,皇帝陛下一人在此处欣赏月色,岂不是有些孤单?”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的响起。
宇文缙迅速睁开眼,抬起衣袖擦去眼角的泪。他不由皱了下眉,这个时候,是谁在这里?
他转过身去,朝他迎面走来的,是北渝四皇子完颜轲。宇文缙方才在祈和殿内见过,只不过看的不太仔细。
宇文缙心中警惕起来:“四皇子为何在此?”
完颜轲笑起来:“没想到陛下竟然记得我,真是让人惊喜。”
他走近宇文缙,眼神上下打量着宇文缙全身。
宇文缙眼神淡然,放在身后的双手却已然紧握。这个北渝四皇子是个什么情况?他是从哪里过来的?又要做什么?
完颜轲忽然伸出手往宇文缙的脸摸过去时,宇文缙睁大了眼睛,立即往旁边挪了两步,躲开了他的手。而后蹙眉,再次挪动,站在了石桌的另一旁,以石桌作为阻隔物,挡在了他们之间。
完颜轲笑出了声:“陛下,我只不过是想帮你擦一下眼泪而已,你怎么躲得那么快?”
宇文缙皱了下眉。眼泪?刚刚不是擦掉了吗?
见宇文缙没有上当,完颜轲又改口道:“哎呀,说错了,不是眼泪,是头发上的一片叶子,刚刚掉下去了。”
“……”宇文缙明白过来,这个完颜轲是在耍自己!他根本没看见自己的眼泪,方才根本无风,哪来的叶子会落在他头上?!
宇文缙意识到他别有目的后,面色依旧淡然自若,心里的警惕与防备却加重了大半。
宇文缙开口:“四皇子来此,所为何事?”
“没有什么事,”完颜轲笑着:“就是看陛下一人在此孤孤单单的赏月,有些可怜,便来陪陪陛下。”
他往宇文缙的方向走去。
宇文缙神态淡淡往另一边走着,两人之间依旧保持着一段伸手无法触碰到的距离。
完颜轲眯了眯眼,看向宇文缙的眼神里,有些许异样的情绪闪现。他往周围看了几眼,确定周围的确没有人在后,便有些肆无忌惮的往宇文缙的方向大步走去。
宇文缙也不是傻子,那样的表情怎么也不正常。
完颜轲大步朝他走过来,他便也大步往旁边走。中间依旧有那张石桌作为阻隔。
凉亭内空间有限,以石桌作为阻隔,对宇文缙来说反而是好事。以他目前的体力情况,离开凉亭,完颜轲很快便能追上自己。倒不如就在这里周旋。
他倒要看看,这个完颜轲想干什么!
完颜轲双手支撑着石桌桌面,眼睛盯着宇文缙,笑问:“陛下跑什么?我不过是有些事想要和陛下说一说罢了,你这样一直躲着,倒像是我对你图谋不轨一样。”
“四皇子要说什么,直说便是,这里还有别人?”
“我是怕有人躲在暗处偷听。”
“你也可以压低声音讲话,朕耳朵不错,听得清。”
“事情要紧,还是在陛下耳边说比较好。”
“……”
宇文缙眼神冷冷看着他。
完颜轲却朝他笑了下,右手敲了敲石桌,又道:“我要说的可是和北渝还有大凉有关的要紧事,对现在的你来说可绝对是特别重要的,陛下真的不想知道吗?”
宇文缙抿了下唇,这个北渝四皇子不是什么善茬,之前在大街上公然挑衅轩辕铮,又是北渝那边出了名的疯子,他说的话,可信度极低。
宇文缙不觉得自己可以相信他说的话。
“陛下难道不想知道之前大批潜入大凉京都的北渝刺客是怎么来的吗?”完颜轲望着他,眼里满是笑意:“时至今日,依旧有先前残留的北渝刺客在大凉京都,陛下不想知道他们躲在哪里?又准备要做些什么吗?”
宇文缙抬眼看着他,眉头皱了皱。略加严肃的神情好似是在思索他这番话的可信度。
北渝刺客的事,他知道是和太尉邹越有关,但……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就是太尉干的。
所以,太尉如今依旧是太尉。
“陛下,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完颜轲摊开手:“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包括北渝刺客,还有你们大凉京都内那些妄图通敌卖国的奸-贼的事。”
“……”
周遭寂静非常,似乎,有些许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夜间的凉意渐渐袭来,轻飘飘的扑打在他身上,透过衣裳的缝隙钻入身体,落在皮肤上。
完颜轲的笑声与嗓音在安静的夜里极其明显:“陛下,你不考虑考虑吗?你要是知道了这些事情,除掉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对于巩固你如今的位置,可是有非常大的好处呢。”
“是吗?”宇文缙忽然笑了下:“那么四皇子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想要的嘛……”完颜轲望着宇文缙,眼中的笑意已经将他的欲-望表现的很明显了。
他忽的站直身体,笑声再次响起:“我想要与陛下春风一度,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
他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都在这安静院中毫无遮掩的响起。
春、风、一、度?
“……”宇文缙眯了下眼。
完颜轲摊手,稍耸了耸肩,语气有些许玩味之意。他眼睛盯着宇文缙,其中对宇文缙有所想法的意味明显。
而后他又道:“一夜春风,陛下便可以得到你想要的,这笔交易,陛下可一点儿也不亏啊。”
宇文缙笑了起来。月色朦胧下,他眉目如画,尚未说些什么,却不自觉便能撩动人心弦。
见他笑了,完颜轲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明显了些,眼睛里似乎还有些许惊喜的光亮。
像这般近距离看见他笑,似乎比之前在祈和殿大殿上看见的还要好看。他越发觉得,想宇文缙这样的美人,既然都见到了,若是不得到,岂不可惜?
完颜轲忍不住盯着他,眼中的情绪越发凸显。
宇文缙神色忽的严肃几分,他道:“朕乃大凉皇帝,你想让朕,屈于你?”
完颜轲一愣,继而又道:“陛下若是不愿在下,我倒是也不介意在陛下身下承欢。毕竟,陛下如此一个美人,不论如何,我都不吃亏。”
“是吗?”宇文缙看着完颜轲,嗓音故意拉长几分,平添了几分慵懒意味。
完颜轲以为宇文缙这是答应了的意思,便朝他那边走去。
这次,宇文缙没有立刻躲开,却站在原地,寒意从眼底渐渐浮现。
完颜轲笑着伸出手,撩起他的一缕发丝放在鼻下轻嗅了嗅。他能闻见淡淡的香味,不自觉感慨了一声。
“皇帝陛下不仅长得美,就连身上也如此香,真是让人垂涎不已。”
完颜轲凑近,凑过去的嘴唇眼看就要触碰到宇文缙的脸了。
宇文缙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嘴唇轻启:“来人。”
完颜轲一愣,尚未来得及反应,黑暗中忽的闪现两个黑衣人,手执长剑,身影好似一闪而过,而后便到了凉亭内。
两人一前一后,手中剑的锋利剑刃分别抵着完颜轲的咽喉和腰后。
完颜轲瞬间愣住,身形僵硬着,不敢乱动。
宇文缙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一如既往的温和,可眼底的情绪却截然相反。
他从方才位置退出,姿态懒懒。而后伸手将桌上的玉冠拿起,重新戴回自己头上。
完颜轲望着宇文缙,满眼错愕。怎么回事?这里不是没有别人吗,这两个黑衣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宇文缙走出凉亭,嗓音淡淡:“此人藐视大凉国威,深夜跟随至此,言语轻薄无礼,意图对朕图谋不轨——”
“阉了他。”
完颜轲睁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你敢!我可是北渝四皇子,是北渝皇族!!”
“朕是大凉皇帝,你一个战败国的区区四皇子,朕有什么不敢动的?”
宇文缙往后瞥了眼,眼神冷冽刺骨:“朕说,阉了他,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