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长清宫不太平, 颤栗与恐惧在逐渐寒冷的空气里弥漫开。地上躺着几个人,已经没有呼吸,从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淌在地上, 有些许血腥的味道散开。
宇文缙搬着一张椅子坐在房门前, 就那样望着跪在地上那些下人不敢说话的模样。他已经给出了他的条件, 也给了他们机会, 是否把握, 那是他们的事。
天亮时分, 若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那便送他们一起去陪他的母亲。他母亲一人离去,那黄泉路上, 想必,很是孤单。
无月觉得宇文缙给她的感觉忽然就变得不一样了。白天的时候还很温和随意, 现在, 他身上好似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连她都不想太过靠近。
那股来自宇文缙身上的阴森与可怖气息, 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皇帝应该露出来的。反倒像是那种在黑暗地狱里进行过无数挣扎后爬出来的人,才能展露出来的。
她不太明白,白日与黑夜之间,一个人的变化竟能如此之大。莫非真的是那什么回光返照导致的?!
院子里的尸体越来越多,血腥味也越发浓烈,可没有人开口告诉宇文缙实情,他们只是低着头, 好似他们当中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知晓实情如何。
他们以为,宇文缙会像以前那样,觉得得不到结果,便算了。毕竟曾经的很多次宇文缙都选择了那个“算了”。
可现在, 宇文缙不想选那个“算了”,他这回就是要得到答案。若是得不到,他不介意真的葬送长清宫所有的下人。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太尉和邹二夫人那边派来监视他母亲的细作罢了!
宇文缙就靠在他们面前那张椅子,半倚着脑袋,好似要睡去,可眼睛却依旧睁着,一副看似懒散,却看不出半分感情的模样盯着他们。他们反而觉得,挥剑杀人的那个女子不怎么可怕,真正让他们觉得恐惧的,是不动声色、不出言语的……皇帝陛下。
天边有些许光亮浮现。
院中剩下的那些人开始焦躁起来,有些人忍不住往长清宫的宫门方向看去,似乎是想要逃离此处。只可惜,他们所能看到的那道宫门紧紧关闭。
其中最为冷静的,是宇文缙第一次开口询问的那个老妇人,她是曾经陪伴在太妃身边的嬷嬷。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跪着,像是已然接受自己会被杀掉的事实。
宇文缙眼神轻飘飘瞥向她:“嬷嬷,你好像知道些什么?不准备开口,挽救一下你身后跪着的那些人吗?”
嬷嬷低着头,姿态恭敬:“陛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宇文缙声音淡漠,稍闭着眼,深呼吸了下,而后睁开看了无月一眼。
无月明白了他的意思,手中剑起,而后落下。
又有一个人倒下。
天渐渐亮了。
宇文缙打了个哈欠,起身后伸了个懒腰:“无月姑娘,朕累了。”
“明白了。”
宇文缙往长清宫宫门走去时,方才说什么都不知道的嬷嬷忽然开口:“陛下,您可曾见过京都六月,有漫天大雪纷飞?”
宇文缙顿住脚步,往后瞥了眼:“你是说你们是冤枉的?”
“奴婢的意思是,京都六月,长清宫中,有大雪漫天纷飞。陛下那时不在,自然没有见过。本是美景,却寒意刺骨,令人齿冷。”
宇文缙皱了下眉,尚存疑惑。嬷嬷却忽然起身,朝无月手中的剑冲了过去,强行拽着她手里的剑,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无月一愣。
宇文缙一惊,眼中除去疑惑,亦有诧异浮现。
宇文缙看着倒下去的嬷嬷的身体,眉头紧蹙。京都的六月,何时有过漫天大雪纷飞?若不是在说自己冤枉了他们,那是何意?
“皇帝陛下?”无月出声提醒。
宇文缙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继续吧,一个不留。”
“是。”
宇文缙走向长清宫大门的那条路上,不算长,他身后的喊叫声不断,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味在他们挣扎间迅速散开。
天边光亮乍现,堆积的云层散开,之后,是倾泻而下的、刺眼的光。
宇文缙抬起头看了下,稍眯了眯眼,随即低下头,走出了长清宫。
门外,是昨夜巡逻的侍卫队,还有赶来等候他的岳明。
见他出来,岳明立即走上前去:“陛下,您是何时醒来的,怎的一醒来就带着无月姑娘来了长清宫?又……”
岳明抿了下唇,继而又道:“这是昨夜看见您和无月姑娘在长清宫的侍卫队,总共七人,全都在这,该如何处置?”
宇文缙看了他们一眼。
那七人瞬间跪下,想要求饶,却想起昨夜在长清宫内发生的事情,他们虽没有亲眼见到,可那里面发生了些什么,方才传出的那些尖叫声,他们也不傻,自然都懂。
宇文缙抬手捏了捏眉心:“昨夜与今晨的事,你们要是敢透露出去半个字,株连九族。”
“是!”那些人立即磕头谢恩:“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无月很快从里面出来,身上沾了不少血迹,出来时带起那一小阵风里清晰可闻见血味。
她道:“岳明,收拾。”
岳明点头:“知道了,那你送陛下回去吧。”
“嗯。”
其实宇文缙根本不用送,他好的很。而且,他现在根本不想回清风殿。
宇文缙大步走在前面,无月跟在他身后,像是怕把他跟丢了,便跟得紧。他从清风殿前径直走过时,无月愣了下,本想说些什么,可宇文缙走得快,她没来得及开口,便只好继续跟上。
淡蓝色的四方形屏幕出现在宇文缙头顶,熟悉的13579的温柔女声响起:“宿主,您这是要去哪里?您一晚上都没睡,该回去睡觉了!”
“朕不困。”
“那也不行!”13579坚持:“您现在是什么身体,您自己不知道吗?我都和您说的那么清楚了,您就不要再乱来了!趁着现在还在续命丸的时效内,好好调理,也许独孤烨那边可以找到解药,您不用如此着急的。”
再说了,她用积分兑换的续命丸是有副作用的,谁知道那个副作用是什么,何时出现?他只有好好待在皇宫里才是最安全、最靠谱的!
可惜,现在失去了大白鸭形态的13579没有办法阻止宇文缙。他甚至都可以直接从她现在的淡蓝色屏幕里直接穿过去。
她没有实体形态,只剩下一组数据,宇文缙能看得见她,却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真实的触碰到她。
见宇文缙还在往前面走,无月连忙走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你到底要去哪里?”
“上早朝啊,”宇文缙笑着:“这个时辰,正好。”
“……”
无月皱了皱眉,似乎不怎么相信宇文缙的话。此时已经完全天亮,根本不是上早朝的时辰,他走的这个方向,也不是去金銮殿的方向。
宇文缙往前走了一步,无月依旧挡在他身前,她手里的剑抵着他的脖子,眼神冷冷:“我不知道你准备去做什么,但以你现在的情况,这么不管不顾的跑来跑去,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立刻跟我回清风殿,温老头在那等着你。”
宇文缙眯了眯眼:“若朕说,不回去呢?”
“那就看你能不能从我手里溜走了。”
“……”
宇文缙被无月带回了清风殿。对于自己的武力值,宇文缙有十分清醒的认知,别说无月这个厉害角色了,他连岳明,甚至林惜那种都打不过。
何况,他还中着毒呢,估计谁也打不过。
被迫跟着回到清风殿的宇文缙,心情不佳。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并不想将自己的时间都浪费在这里让他们给自己解毒什么的。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真正中的毒是什么,根本没有办法动手来解。
看他们忙前忙后,左猜右想的思索着到底是哪种毒,然后又戳破了他的手指放血来检查这个检查那个。宇文缙只觉得累。
无月暂时去休息了,可清风殿大门前有林惜守着,里面有岳明看着,身边还有一个跑来跑去的他第一次见的老头儿。宇文缙想跑,也跑不掉。
他躺在房间的床上,仰面盯着房梁。眨眼间,一块淡蓝色的屏幕出现在他眼前。
宇文缙愣了愣:“怎么了?”
13579道:“宿主,您不要不高兴了,他们为您解毒是为您好啊,您肯定也不想就活了这两个月就死掉的吧?”
“为什么不想?”宇文缙嘴角上扬起来:“朕巴不得自己早点死呢。”
“……”
“生不如死的活着,倒不如办完该办的事情后坦然的死去,多好。”
“……”13579沉默了会儿,小心翼翼着开口:“那……轩辕少将军呢?您不要他了吗?”宇文缙脸上笑容一僵,本就不多的笑容几乎瞬间便收敛了回去。
13579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从宇文缙眼前消失。
眼前的淡蓝色屏幕消失后,宇文缙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而后,闭上了眼睛。
轩辕少将军……
宇文缙不由得想,自己要是真的死了,轩辕铮怎么办?他会因为自己死去而难过吗?他会责怪自己将他丢下吗?
宇文缙暗暗握紧双手,可是如今这样的情况,他要如何来挽救?
他攥着衣角,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如今他能安然,是因为小九的帮忙。而他只有一个月安然的时间,之后的那个月,他会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
难道他要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他不认识的老头子身上?!他甚至连自己中的是什么毒都没搞清楚!
他不能冒险。
起码,有些事,不能留下遗憾。
所以,要做的事,就在接下来的这个月尽量结束吧。
那些他实在无法做到完善的事,便只能说一句“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