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被操控多年的傀儡皇帝, 宇文缙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是个笑话,但却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的可笑。他自己都忍不住想要笑。
可笑着笑着, 却又难受,有点想哭。
漆黑夜色里, 他的脚步匆匆,身影似一道风, 在皇宫的巷子里迅速穿行。
岳明与林惜紧跟在他身后, 生怕他做出些什么奇怪的事情来。他们看见, 平日里稳重、温和的陛下,此时却看起来极其的烦躁, 走的很快, 紧握着的拳头从离开天牢开始便没有松开来过, 丝毫也不管在身后跟着的他们。
宇文缙径直从清风殿大门走过时,林惜终于忍不住跑上前去, 挡住了他的去路:“陛下, 您走的太快了,清风殿已经过了, 您……”
林惜低下头, 而正好宇文缙抬起头来。
那双噙满了泪水, 却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眸,毫无遗漏的展露在他的眼前。林惜一愣,慌忙着退后几步,随即低下头去, 不敢再看。
宇文缙冷冷的嗓音伴随着席卷而来的寒风响起:“朕要去一趟太妃的长清宫,你们不必跟着了,回去休息吧。”
林惜看了眼岳明。
岳明皱了下眉, 皇帝陛下这个样子,他们怎么可能放心回去休息啊?
宇文缙没有准备等他们的答复,说完自己的话后便朝长清宫的方向走去。
林惜下意识要追上去的时候,岳明拉住了他肩膀:“林侍卫,你先回清风殿,我脚步轻,跟过去陛下也不会发现的。”
林惜想了下,瞥了眼宇文缙迅速离去的背影,点了点头,而后催促:“那你赶紧过去,可别跟丢了。”
“嗯。”哪里能跟丢啊,陛下不是说了要去长清宫么。
即便是这会儿真的瞧不见陛下的身影了,他也可以翻上这边的宫墙,肯定可以找到陛下的。
他朝宇文缙离开的方向大步过去,林惜站在原地,眉头紧蹙。方才,他是看见陛下的眼睛里有眼泪,对吧?
宇文缙直接去的长清宫,中途没有停。
长清宫的大门,自他母亲去世被葬入皇陵后,他便没有推开过。时隔数月,再次站在长清宫的大门前,他的心情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词汇来形容好。
他站在大门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下大门上的那两个圆环,却又很快的收了回去。这里面再也不会有那个等着自己吃饭,看见自己的时候会温柔笑着喊他一声“缙儿”,身上总是有淡淡梨花香味的母亲了。
那个温柔似水、一心善意,吃斋念佛五年为大凉与他祈祷着平安健康的母亲,再也不会回来。
他没有勇气推开眼前这道门。
他知道他这个时候推开门进去,里面除了几个仆人,什么都没有。没有他想见的人,没有他喜欢的气味,没有……
什么都没有……
宇文缙忽然坐在了地上,像是双腿忽然失去力气,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身后跟着的岳明一惊,正要走上前去扶他,可宇文缙却先自己爬了起来。
岳明顿住自己的动作,隐身在不远处角落的黑暗里注意着宇文缙的举动。这个时候他过去,反而不妥,只要皇帝陛下没有危险,便让他一个人待着吧。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他一个人待会儿。
宇文缙站起身来,深呼吸了下,还是伸出手推开了眼前那道门。那道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只是他心里的难受并未因推开门而减少半分。
门被推开,随后映入眼帘的,他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长清宫的模样在脑海中迅速闪过。院中并未点灯,有些暗,他只能借着外面的烛光,与头顶的月色看清楚院中的景象。
也许是推门声吵醒了在长清宫守夜的下人,有人揉着眼睛前来查看。见到是宇文缙站在门口,那人睡意顿时清醒,连忙跪在了他身前:“见过陛下!”
宇文缙没有理会他,径直朝里面走去。
那条熟悉的路,路边熟悉的蒲草,还有……那条路的尽头所指的长清宫寝宫,他母亲曾经的住处。
他抿了下唇,暗暗紧了紧手,还是迈开步子朝那边过去。
寝宫里漆黑一片,此时无人在。
宇文缙推开寝宫大门进入其中,有一股像是许久未曾打理过的灰尘与霉味扑鼻而来。
宇文缙的眉头瞬间蹙起,拳头更是握紧,为什么这里没有人打扫?即便他母亲已经去世,可不到一年,才不到一年而已!为什么就已经没有人管这里了?!
眼前一片眩晕,胸口好似有什么东西翻涌而出。
“咳咳咳——”宇文缙忽然咳嗽起来,他捂着胸前位置,想要将咳嗽的感觉压制下去。可越是压制,咳嗽的便越是剧烈。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喉咙里有一股腥甜味翻涌而出。
“呕——”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有些站不稳,扶着旁边那扇门才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嘴里满是血腥味,嘴角更有淤血滑落。
他闭上眼睛,想平复自己的情绪,可心底那种悲伤与沉闷压抑的情绪却同时挤了上来,他越是想要压制,便越是控制不住。
“咳咳咳——咳!呕——”
又是一口血吐出。
脑中的眩晕感增强,睁开眼时,好似地面都在翻转,眼前的东西来回晃悠、重叠。
他身体忽然失去力气,眼前一片漆黑,而后,往后倾倒而去。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岳明大步走上前,伸手接住了要倒下的宇文缙。
宇文缙晕了过去,嘴角有尚未擦去的血渍,旁边的地上是他吐出来的血。乌黑,不像是正常的血液颜色,有中-毒迹象。
岳明紧皱起眉头,将宇文缙打横抱起,离开长清宫后,大步朝清风殿那边回去。
独孤烨得到消息后连夜赶来皇宫,顺便带来了他们组织里的一个大夫。宇文缙在皇宫里都能中毒,皇宫里的御医肯定不靠谱,他不放心。
大夫给宇文缙把脉,察觉宇文缙脉象紊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的五脏六腑里面冲撞着,心脉不稳,又情绪失控,咳嗽和吐血都算得上是还可以的情况。
若是情况严重,怕是直接就嗝屁、死掉了。
独孤烨听大夫那样讲完,没好气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胡说什么,这是大凉皇帝!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就说有没有得救!”
“要救,得要先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否则,无法对症下药。乱开药,反而会加重他的情况,稍微有个不注意,可能就……”
大夫做了个“死翘翘”的动作,然后笑着耸了下肩膀:“而这毒,我暂时还没搞清楚是什么。”
独孤烨难得的严肃,他看向岳明:“岳明,去把皇帝平日里会用到的东西全部都拿上来,让温老头检查一遍,看看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是!”
岳明很快跑了出去。
独孤烨看了眼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宇文缙,眉头紧锁,心情也不是很好。明明前几日见到他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他看向旁边站着的无月,问:“月月,今日皇帝身边可有什么异常?”
无月淡淡开口:“白日里一切正常。但他晚膳后去了一趟天牢,刚才又去了趟长清宫。”
天牢?长清宫?
独孤烨抬起右手摸了摸下巴,可就算是他晚膳后去了这两个地方,也不可能是刚才中的毒才是。看他这情况,肯定是中-毒已久。
“温老头,皇帝陛下这情况,大概像是什么毒?”
“这个嘛……倒是有好几种毒发作起来是这般症状。”
温老头摸了摸胡子,慢条斯理道:“比较常见的便是断肠草。但除此之外,还有几种在江湖上流传的,如碎心散,鹤鸩粉,骨毒。若这皇帝运气不好,中的是后面这几种毒,那……”
温老头叹了口气,又道:“这几种毒的解药配置起来极其麻烦,药材更是难找,他这情况,中毒时间肯定不短,想要将毒从身体里根除,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独孤烨抿了下唇,神色凝重。
该死,怎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出事!若是被北渝使团知道了,肯定要趁此机会在京都闹事!
也不能让那个邹越知道,那个人狼子野心,若是知晓此事,还不知道要做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无月看了眼独孤烨,而后开口:“若是找到了那个下-毒的人,不论是谁,我会替你们杀了他。”
独孤烨愣了下,嘴角扯过一丝笑意:“月月啊,这种时候你就别想着杀人了,这几日你就负责守在皇帝陛下身边,若是有心怀不轨的人靠近,你就……”
“杀了。”“……先抓起来,审问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杀掉。”
“麻烦。”
独孤烨扶额,满心无奈。
没多久,岳明带着东西回来了,而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满脸写着慌乱与紧张的红叶。
红叶进来后看见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宇文缙,有些站不稳。怎么回事?用晚膳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陛……”
“小丫头,”温老头打断她要喊出来的话:“你们皇帝陛下之前是不是中过毒?”
红叶一愣,而后重重点头。
“什么毒?”
“好像是断肠草。”
温老头摸了摸胡子,而后摇头:“不对,不是断肠草!”
他连忙抓起宇文缙的手腕,再次给他诊脉。这紊乱的脉象乍一看确实很像是断肠草中毒所致,可是,不是!
皇宫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御医怕是根本不知道还有后面几种毒的存在,所以才以断肠草中毒给宇文缙开药进行调理。
可是……错了!
大错特错!!
错误的毒,错误的药!!!
治疗断肠草的药,和在宇文缙体内乱窜的别的毒混合在一起,根本起不到解毒的作用,反而会加重他的情况。表面上看起来他已经没有大碍,可实际上毒性正悄悄的钻入了他的五脏六腑,难怪这皇帝看起来如此消瘦!
“独孤烨,赶紧派人去找配置碎心散、鹤鸩粉还有骨毒的药材,这皇帝绝不是中的断肠草之毒!这宫里的御医,真是不靠谱,乱给人家治!再晚些时日,命都要保不住了!!”
独孤烨一愣。
红叶满眼错愕,双腿发软坐在了地上。
温老头“啧”了一声,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独孤烨回过神来:“好好好,我这就去派人去找!温老头,在那之前,你可一定要保住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