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殷擎那时的记忆很是模糊,他的眼中只剩下满目的鲜红和温韵失去温度的身体。

  突然一声尖叫将他拉回现实。

  殷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掐上了那个孩子的脖子。

  孩子被掐得满脸通红,哭都哭不出声。沾着血的双手无力地扯着他的手指,试图让他松开。望着他的眼睛像两颗水盈盈的葡萄,似乎一眨便能流出泪来,和温韵看他时足有七分相似。

  殷擎心中一痛,手就这样松了下来。

  这时,原本吓软了腿的产婆却踉跄着站了起来,颤抖着从他手中抢过了孩子。

  殷擎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那一声尖叫是产婆的。

  “殷郎君,您这是干什么!再难过也不能对孩子动手啊!”产婆一边用手拍着小孩儿的背给他顺气,一边又向床上看了一眼。

  随即不忍心地移开了目光,“哎呦,造孽啊!造孽啊!到底是哪个畜牲竟这样对待殷娘子,怎么下得去手啊……”

  “出去!”殷擎突然怒喝出声。

  产婆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殷……”

  “滚出去!都出去!”殷擎还不待她说完,便将抱着孩子的产婆推了出去,狠狠将门关上。

  屋内重新陷入一片安静。

  殷擎转过头,踩过地上还未凝固的血迹,一步步走到床边,然后在温韵的身侧躺了下去,伸手将她小心地搂进怀里。

  殷擎闭上眼,但泪还是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淌了出来。

  “韵儿。”殷擎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似乎是怕她听见自己声音中的湿意。

  “对不起。”

  房门再次被推开,已经是三日后。

  殷擎神色木然地抱着温韵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身上依旧穿着三日前的血衣。

  而温韵则换了一身白色纱裙,面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一如生前那般美丽。仿佛她从未死去,只不过是在殷擎的怀里睡着罢了。

  温父和温母早已守在外面。

  温母显然已经哭了许久,一看见女儿,便再也忍不住,立刻想要上前。然而刚叫了声“韵儿”,便晕了过去。

  温父倒还勉强保持着镇定,只是几日不见,头发却白了大半,整个人都苍老了下去。

  “贤婿,你这是要带……”温父说到这儿,突然红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韵儿去哪儿?”

  殷擎低头温柔地看着怀中的人,缓缓道:“我带她回家。”

  女子出嫁从夫,温父也不能拦着,只是道:“那孩子便先交与我与你母亲养吧。”

  “不了。”殷擎闻言,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他抬眼看向乳母怀中熟睡的孩子,眼中带着冷冰冰的寒意,“把他交给我吧。”

  后来的事,殷离舟隐约记得个大概。

  殷擎把他们带回了魔域。

  他寻了魔域最美的地方,将温韵安葬在那里。

  然后抱起静静坐在母亲坟前的小孩儿看了许久,在他的脖子打下罪枷的印记。

  小孩儿立刻疼得大哭了起来。

  但殷擎却无动于衷地抱着他,一步一步向冥渊走去。

  怀中的孩子一边哭,一边剧烈地挣扎。

  但殷擎却只是把他抱得更紧。

  到了冥渊入口处,殷擎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低头看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小孩儿,木然地说道:“韵儿,你说我该为他取什么名字?”

  殷擎说着,移开了目光,低头看向暗无天日的深渊。

  许久后,他突然说道:“渡……殷渡。今后能否渡过冥渊中的日子,便看你的造化了。”

  说到这儿,殷擎突然笑了一下,“既然如此,字便叫离舟吧。愿你一生沉于黑暗,欲渡无舟。”

  说完,松开了怀抱,看着小孩儿直直坠了下去。

  -

  殷离舟闭上眼睛,只觉得有些荒谬。

  “原来这就是我名字的由来。”

  “是。”殷擎立刻回道:“但我着实没想到你的命竟这么大,不仅从冥渊活着出来,还当上了魔尊。”

  “我活着真是让你失望了。”殷离舟自嘲道。

  “是,我很失望。”殷擎垂着头,让人看不出眼中的情绪。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反而在我面前自爆元神。”

  殷擎闻言,冷冷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殷离舟见他不答,继续问道:“你为何会在扶黎的身体里?真正的扶黎又去哪里了?”

  殷擎似乎累了,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殷离舟也不急,转过身向门口走去,“一日不说实话,你便一日待在这里。”

  殷擎这才终于开了口,“你当我会相信你还会放我出去?”

  殷离舟闻言,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说不定呢,父亲。”

  说完之后,他再不停留,走了出去。

  殷离舟回到殿内,躺到美人塌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一旁的媚妖见状,立刻上前跪在了殷离舟的面前,柔声说道:“君上,您是不是累了?我给您揉揉太阳穴。”

  “嗯。”殷离舟淡淡地应道。

  媚妖伺候人真的很有一套,很快殷离舟皱起的眉头便慢慢伸展开来。

  媚妖见状,及时释放了一些安神的香气。

  殷离舟感受到了,却没有出声阻止。

  很快,他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殷离舟还没睡安稳,却见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扇门。

  殷离舟从黑暗中坐起,看着那扇门,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他站起身,向那扇门走去,很快便到了门口。

  殷离舟的手碰到了冰冷的木门时犹豫了片刻,还是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然后他看见了殷擎。

  此时的殷擎已经是魔域的四凶之一。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的面容依旧年轻,只是额前的头发白了些许,眼中布满岁月的痕迹。

  他的怀里抱着一颗漂亮的头骨,洁白明亮,一看便被日日精心擦拭照顾。

  殷擎听见推门声,转过了头。

  殷离舟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心中一凛,刚想退出,却见另一个殷离舟已经迈了进去。

  殷离舟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那是百年前刚从冥渊出来时的他。

  殷擎看见殷离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虽然他们彼此不识得对方的相貌,但魔族血脉天然的吸引,还是让他们很快便明确了对方的身份。

  “是你。”殷擎眼睛微眯。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手中的头骨,突然笑了起来,“魔域的新任魔尊,竟然是你。”

  那时的殷离舟太过年轻,一点也沉不住气。

  他上前一步,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扔下冥渊?”

  殷离舟伸手试图阻止他,“住口,别问了!”

  然而手却从他的肩膀穿了过去,一切不过是幻影。

  殷离舟明白,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他根本无法阻止。但还是不受控制般说道:“别问了!别问了!”

  “你知道我这些年在冥渊是怎么度过的吗?”

  “别问了!”

  “你不是我父亲吗?为什么这么狠心?”

  “住口,求求你别问了!不过是……”

  殷擎抬头看着魔域的新一任主人,反问道:“在冥渊的每一日都很痛苦吗?”

  殷离舟闻言,眼睛一酸,回道:“是。”

  没料到,殷擎闻言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既然如此,那我便可以安心了。”

  殷离舟愣住,“什么?”

  殷擎站起身,缓缓向他走去,眼中带着癫狂的恨意。

  他走到殷离舟面前,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拇指摩挲着他脖子上的罪枷。

  “殷渡,我不仅把你扔下了冥渊,这个罪枷也是我打下的。很疼吧,这些年每一日都过得很痛苦吧。哈哈哈哈哈,那我就放心了。”

  殷擎说着,低头温柔地看向手中的头骨,“韵儿,我替你报仇,即使他成了魔尊又如何?我依旧能让他日日痛苦。”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年轻的殷离舟穷追不舍。

  殷离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哀求道:“别问了!”

  “日日痛苦!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别问了,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殷离舟不忍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道巨大的声音突破响起。

  百年前和百年后的殷离舟同时看向殷擎所在之处。

  但那里已经没了他的踪影。

  只有红色的血沫飘浮在空中。

  洁白的头骨咕噜咕噜地滚在地上,一时间无人捡起。

  -

  “啊!”

  殷离舟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滴的汗水从额头上落下,滴在衣服上,晕开一片片痕迹。

  媚妖见状,连忙膝行上前,从袖子里取出手帕,小心地给殷离舟擦拭汗水。

  “君上,您这是怎么了?”

  殷离舟闭上眼睛,平复着心情,淡淡道:“无事。”

  只是心绪依旧未能平静。

  怎么会突然想起百年前的事情?

  难道是因为刚去见了殷擎吗?

  殷离舟想起殷擎看自己的眼神,突然笑一声。

  殷擎是真的爱母亲,同时也是真的恨自己。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看他的眼神竟从未变过。

  永远都是那般,带着无法磨灭的恨意。

  殷离舟想起他刚继任魔尊之位时,因他体内有一半的人类血统,所以比不上那些血统纯正的魔族。因此所有人都瞧不上他。

  加之他从小在冥渊长大,对于外面的世界很是陌生,也不是很通人情世故,因此一开始他并不是很能服众。

  殷擎在他面前自爆元神后,他的身上又多了一条弑父的罪名。

  所以刚开始时许多妖魔甚至把对他的不屑直接写在了脸上。

  殷离舟知道解释改变不了什么,于是他开始拼命修炼,用实力让他们闭嘴。

  但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体内那一半人类血统终究还是阻碍了他。

  他的内心日益焦躁,最终走火入魔,这才没有挺过那次渡劫时的天雷。

  他被第五道天雷劈成了一个八岁的小孩儿,连魔力也被一并劈散。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醒来时便浑身是伤地躺在地上,像一个没人要的小乞丐。

  他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却被单明修救下。

  再后来……

  “唉,你不能进,都说了君上不想见你!”

  殷离舟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他刚一扭头,便看见了突然闯进来的单明修。

  他依旧那副正派人士的模样,穿着却隐山的掌门服,手里握着青冥剑。

  “何事?”殷离舟懒懒地开口问道。

  单明修刚想开口,却看见了正跪在地上给殷离舟拭汗的媚妖。

  瞬间,单明修的眼神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