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轻鸿御剑直往一个方向飞, 期间来阻止的人,都被从半空扫落。
他天生是修道的材料,别人的招数看一眼就会, 法诀也能像模像样的施展出来,因而一路从未动用过他本人的技巧。
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疯了,哪有人逃命是往对方大本营逃的?还想不想出去了?
可方轻鸿自己清楚,他并没有被眼前的危机冲昏头脑。相反,深入狼穴是他极度冷静下做出的决定。
很多时候, 人要做出选择。
何恬恬方人多目标大,也没有化虚级或以上的大能坐镇,单靠几个分神出窍, 在昆仑宫腹地委实不够看——剑宗硕果仅存的两位化虚长老,早在兵临城下时,被太微垣和昆仑宫联手诛杀。
即便阵法替她们隐匿了行踪,可洞府结界撤离的事, 必然让布阵者知悉,会派出人马四处搜寻。
双方没碰上还好,碰上势必有些麻烦。
何恬恬的行程不能耽搁, 一定要尽快脱离昆仑宫的控制范围, 晚了就是黑蛟王亲来, 都未必有用。
所以方轻鸿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吸引昆仑宫的视线, 并且让人顾不上其他。在利害关系的抉择下,选择把更多人力精力,投入到自己这边。
能如此戳昆仑宫痛点的,就只有一个地方——瑶池仙境。
方轻鸿没去过瑶池,也不知道瑶池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可他记得一件事,曾经的柳梦寒对他说过,天水河的上游是禁地。
只要沿着河流逆行而上,总能到达。
身后法器破空的声音越来越密,昆仑宫太上长老级高手终于出动,元泰暴喝一声:“站住!”
话音未落,昆仑宫独门剑诀的锋芒便逼至方轻鸿后颈,激得后颈皮一阵战栗。
青年面沉如水,怡然不惧,真言秘法在体内运转自如,此时的他站在化虚巅峰,同阶罕有敌手。
食中二指并拢,以气为剑,用同样的招数反手一剑,如电光般在刹那间洞穿元泰肩膀!
鲜血很快浸湿衣料,元泰望着他的背影惊诧道:“你……”
方轻鸿没有回头,脚踩灵剑以急速朝前飞行,同时双手结印,四柄巨大的飞剑以真元凝聚出实体。
霎时间,排山倒海的凌厉威压如潮汐般,席卷向四面八方。
分神以下的昆仑宫追击者,直接被剑气割裂肌肤,划出一道道血痕。修为再次一点的,筋骨断裂,法宝尽毁,直直从高空摔了下去。
匆匆赶至的元弘开启防护罩,抵挡住迎面袭来的剑气,看到眼前的景象瞳孔骤缩。
诛仙剑阵,是瀛洲岛的诛仙剑阵!
此人竟能复刻出上古杀阵,他到底是谁?!
心念电转间,四柄巨剑朝在场的化虚大能直刺而来。
巨剑行进的过程中,又衍化出七七四十九柄小剑,在半空到处穿梭,横行无忌。剑锋过处,飞溅开道道血柱。
而四柄巨剑形成的气浪,把包括元婴在内的修士统统掀翻,元弘等人一接触,顿时感到了难缠。
诛仙剑阵虽只是化虚境凝结出来的法相,但它的法相,并不是以单纯的五行力量为支撑,而是更古老的、本初的阴阳之力,在其中自主流转。
阴阳调和,生生不息,支撑它存在的力量,被源源不断地滋养出来。但凭他们的单一灵格,根本无法化解剑阵复杂的构成。
很快,连元弘这样的阵法大师都不再有时间思考,诛仙剑阵发生了连环效应——此地丰富的灵气在它们毫不保留地攻击下,产生了对冲。
当剑速、力量超过一定界限时,就会有灵爆。
“嘭。”
“嘭嘭嘭。”
接二连三的爆炸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凡被灵爆笼罩的人,陷入短暂的五感尽失。
而等他们终于恢复知觉,能看清眼前事物时,造成一切效应的始作俑者,早就逃之夭夭。只在夜空,留下个即将消失的黑点。
元弘一脸凝重:“追!”
尚且幸存的人齐齐行礼:“是!”
嗖嗖嗖的飞剑声远去,下方密林里,一个人从茂盛的树丛间探出了个脑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本该远去的方轻鸿。
见追兵已飞得不见影踪,立即回头,沿着天水河往下游疾行。这是电光石火间,决定的调虎离山之计。
方轻鸿的目的,是引开昆仑宫众人的注意力,又不是真想去瑶池,毕竟那边还有只不老不死的麒麟常年把守。
人家家里的镇派神兽,在没足够的把握前,他可没自信能像诓白泽一样,把和西王母关系莫逆的神兽麒麟给骗得团团转。
而刚刚他放出去的那道黑影,是从修真者集市上,一名器修那淘来的机关傀儡。质量不算多好,但胜在寄存了他的一缕神识。
且,他只需要小半柱香的时间,便能真正金蝉脱壳。
夜晚的天水河像睡着了,静默的河水泛起柔波,粼漓的河面倒映着月光,像星星的碎片,漂浮在黑沉沉的水波上。
突然,方轻鸿步伐一顿,停住了。
前方河畔,站着一个人。
乌云闭月,夜风轻轻吹拂而过,枝桠晃动,发出婆娑碎响。
“柳梦涵。”他沉声静气,叫破来人的身份。
云雾渐渐散开了,皎洁的月光洒落,为临风独立的美人镀上一层清冷的辉光。
“你终于现身了。”仿若九天仙子下凡尘,美人莹白如玉的面庞微微舒展,便要羞得天水河内的鲤鱼精,都躲藏起来。
“我已等你许久。”
平静淡漠的语调,仿佛先前对方轻鸿下咒,踏破浣花剑宗山门的不是她般。
青年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你如何猜到我在这里?就不怕扑空?”方轻鸿大脑高速运转,再次为自己争取时间。
柳梦涵步履不急不缓地朝他走来:“天水河上游的秘密,只有昆仑宫历任宗主及其继承者,方有资格知晓,也只有我告诉过你,只要溯洄而上,便能到达禁地。”
青年突然张大眼:“你……”
一袭青袍广袖,仅以玉簪固定发髻的美人微微一笑。素洁的打扮未折损她分毫倾国之姿,反倒将人衬托得愈发出尘。
柳梦涵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道:“在咒力控制扶摇的那具化身后,我得到了柳梦寒的记忆。”
所以,即便她未曾告知方轻鸿这个秘密,也能对他如今的行动了如指掌。或者说,从方轻鸿踏入昆仑宫营救师门开始,一切路线都在她的预料当中。
“设下歹毒阵法,害了云柳师妹的……”方轻鸿也在瞬间,想通所有关节。他怒气勃发,抬剑直指柳梦涵:“是你!”
“不错,是我。”后者眼也不眨,镇定自若。
她的爽快承认反倒让方轻鸿一口气憋在喉头,快要把胸腔挤破了。他想不通柳梦涵,也看不透这个女人,心中百味杂成。
须臾,他深吸口气,带着迷惘和探究,问道:
“以前我所见到的你,都是假的吗?你一直在演戏骗我?”
“如果你想我死,当年又为何要救我?”
就算要他欠下人情,也不该许这么个愿望啊?
而且即便不结契,柳梦涵有什么要求,只要张嘴,他势必为她达成。
这也是方轻鸿从小世界起,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
从小被当作宗门继承人培养的天才弟子,会被教导如何以小博大,如何换取利益。柳梦涵完全没必要与他合籍,就能达成的目的,岂不是多此一举?
如果不选他,她甚至能靠联姻,寻找到更有助于昆仑宫利益的对象。
柳梦涵如此聪慧的人,怎会悟不透呢。
到底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还是他始终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为什么?”柳梦涵迎着剑尖,又往前跨出一步,语调轻柔:“师弟倒是一如既往,从未有改变。”
她伸出纤纤素手,广袖顺势滑落,裸呈出一截细白的小臂。“只是,我却变了。”
语毕,中指贴着剑刃轻轻一弹,中品灵剑应声碎裂。
“君若无情,我便休,方轻鸿,你怨不得我。”她道。
方轻鸿一怔:“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待你不够诚心吗?可当初你提要求后,我真有好好考虑日后的事,对你更无欺瞒之举!”
“方师弟。”柳梦涵又叫了他一声,却不似刚刚那声般,带着感怀的温柔。
她盯着方轻鸿看了会儿,临末垂落眼帘,淡淡道:“可你对我,从未有过情。你不爱我,也不爱她们,你没爱过任何人。”
“的确,你认定了我是你的道侣,但你只是从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对你而言,有没有道侣,是没有根本性影响的。有,就两个人生活;没有,也无所谓。”
“近百年来,我与你的相处,每每是我推你一步,你走一步。你永远不会问我,推的累不累?也不会意识到,有情人间,是不用推这个字眼的。”
“爱不爱一个人,其实很明显,你以为你做的很好,但其实在对方眼里,一无是处。”
“我坚持了百年,我累了。”
柳梦涵抬起头来,静静望着青年眼底的惶惑。
他的眼神,好像一张绵绵密密的网。直至如今,仍能让柳梦涵产生一种飞蛾扑火般殉道的皈依感。
可他的眼、他的心,就只是一面镜子,能倒映出入目的景象,却永远进不了他心里。站在镜前的人,像个唱独角戏的小丑。
而小丑熬不住了,自己走开了,苦心倒映出的景象便就如镜花水月,倏忽即逝。
永远留不下任何痕迹。
“你不知道,我要下多大的觉悟,才能与你结为道侣。”她轻声自语。
在方轻鸿出声询问前,柳梦涵抬起自己的右手,道:“看。”
月色下,一段红线渐渐浮现在她小指间。红线系的很紧,在她纤细的指头上缠了好几圈,打着漂亮的绳结。
方轻鸿视线往下,发现细细的绳索垂在柳梦涵身侧,断掉了。
“红线的另一端,便是你。”
“你我本为天定姻缘,该心意相通、比翼双飞,有个美满的收场。”
美人目光盈盈,柔情似水,语气却在刹那间,变得更为冷凝:“可你知,是谁扯断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