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殊的生物钟也完全和云乔调节一致,五点前后肯定醒来。

  “醒了?”

  云乔摸了摸季殊的脸颊,给他一个弯眸浅笑,“起来,我带你去跑步。”

  季殊继续拥着云乔十来秒,才抱起云乔一起坐起,然后他们窸窸窣窣地换上衣服,再看一眼酣睡中的云阀,戴上帽子和手表。

  云乔拉着季殊出房间,再从小厨房前的白茶花地绕往后门。

  后门出来两条路,一条拐过道进小镇,一条是进山的路。云乔没想带着季殊进山,但他们依旧往进山的路走几步后,云乔领先两步开始跑。

  云乔带着季殊绕小镇和小镇周边的花田药田菜地跑。

  五点半左右天开始透亮,连人带整个世界那种朦朦胧的感觉完全消退。

  快六点时,云乔拉着季殊在一个半山坡的拐角处停下,“看。”

  红彤彤的骄阳透过云层迷雾,照进这个鲜花绿树碧水环绕的小镇,晨风习来,自然芬芳汇聚成了一股自然又好闻的香味儿。

  在这个环境里成长的云乔,不怪他习惯不了外面制作的洗护用品。

  “好看吗?”

  云乔擦了额头的汗水,偏头去看季殊,却发现季殊眸光灼热地看着他。

  季殊点了一下头,酒窝微露,语气低低,“这里好看,阿乔更好看。”

  云乔脸颊因为跑步带出的红晕更明显了,他拉着季殊返身下坡去,“越来越会说话了……季先生,你也好看。”

  他们这或许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都敢把对方放到感叹天地奇景的语境里了。

  散步十五分钟左右,云乔就带着季殊拐回老宅去了。

  他们后门出,前门回,把刚起来的李胜几人吓了一跳,他们以为云乔季殊昨儿累着,今儿不会那么早起的。

  “你们想跑步也去吧,这里天热起来得十点十一点。找不回来路就问司大夫家在哪儿,镇里人都知道的。”

  这不仅因为司老和云乔医术好,还因为他们给镇里人开的方子从来都是免费的,每回司安和云乔从外地回来,前门都能排起小长队。

  李胜四人点了点头,昨晚他们也出乎意料睡得不错,这会儿也想活动活动身体。

  随后,李胜和冯铮选择去跑步。

  陈威和焦志河周边闲逛一圈后,焦志河去帮邻居的六大爷家干活,挑水劈柴,六大爷家里的那辆三轮车被陈威借过来,随后他把他们带回好几箱的礼物,按包装纸上的地址送去了。

  云乔带着季殊去收拾小厨房,并不脏,一层灰洗去就能用了,季殊负责挑家里用的水和劈柴。

  小镇里二三十年前就通了自来水,但基本家家户户都有水井或几家共用一个水井,也更偏爱用井里的水。

  季殊把家里水缸都挑满,六个木墩子劈成大小合适的木柴,他回到小厨房,等着云乔的下一个吩咐。

  “坐下,歇一会儿。”

  云乔给季殊搬了个小凳子,按着他的肩膀坐下,用手帕给季殊擦了擦汗,再低头在季殊嘴角亲了一下,作为季殊辛苦干活的小奖励。

  季殊眼睫微微一颤,再自己偏了偏头,矫正了一下云乔吻他的位置。

  云乔按着季殊肩膀的手动了两下手,继续按住,他眼睛眯起按照季殊期待的,把奖励稍稍延长了些,又延长了些……直到小厨房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声。

  云乔睁眼,一秒内站直站好,再转身过去喊人,“七爷爷!”

  颜银又叫颜七,邻居街坊七爷七爷地叫,云乔私下里管他叫七爷爷,有外人在时会叫颜师傅,当年差点被司安拿着扁担上门理论的就是他家。

  司宅的园子也是他帮忙一起打理的,两家连着的墙有个不带锁的矮门。

  “这次回来住几天?”

  颜银戴着草帽,身上背着药篓子,晨起刚进山回来,他昨晚听到点动静,早起进山回来就先路过这里,没想撞到了少年人情不自禁的一幕。

  “五天。”

  云乔给出准确的时间,他几步上前,给了颜银一个浅拥,然后再转身给他和季殊互相介绍,“这是季殊,我喜欢的人。这是七爷爷,待我极好的人。”

  季殊已经起身跟出小厨房,他朝颜银正正经经鞠了一躬,“七爷爷好。”

  颜银目光在季殊脸上身上扫过,轻轻点点头,“阿乔性子倔,你多看着他一些。”

  “是。”

  季殊点头,认认真真地应下。

  “我们一共六个大人一小孩儿,早饭和中午都去您家里蹭饭,我煮茶呢,您和罗婶的我也煮了,一会儿带过去。”

  云乔不和颜银客气,上京城没出发前,他就把刚到第二天的早午饭安排到颜宅里去了。

  颜银拍了拍云乔的头发,点了点头,“行。我先回去。”

  他说走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七爷爷不喜交际……但是个很好的人。”

  云乔和季殊低语解释颜银稍显冷淡的表现,性格使然,但其实这已经是颜银很激动很高兴的表现了,否则不会这幅样子过来,也不会撞见了还滞留小厨房外。

  但等真的看到云乔季殊和说上话,他反而没有过多情绪表露出来了。

  “他很关心你。”

  季殊牵住云乔的手,脸上露出一点赞同的浅笑。

  那位颜师傅原本对他该是有意见的,可在听到云乔介绍他的那句喜欢的人时,立刻放下了偏见。

  “你也是很好的人,七爷爷会喜欢你的。”

  这点上,云乔毫不担心。

  颜银和邵彬不同,他不会去看季殊的身世背景这些,带入太多复杂的因素,颜银考虑的就是季殊的人品,以及季殊和云乔的感情。

  “你去叫小花儿起来。”

  或许昨儿累到了,他们跑步回来进房间看过,云阀还在呼呼大睡中,但这会儿时间快七点,云阀怎么都该睡够了。

  季殊亲一下云乔的额头,才往暖厅方向走去,他偶尔停步,比昨晚更仔细地看了这些灯笼和布艺流苏,走入暖厅再进到药香浅浅的主卧里。

  季殊脸上露出一点浅笑,来到青宁镇,进到了这座云乔亲手建的楼里,他曾经对云乔的那点困惑不见,这里给他的感觉完全契合云乔骨子里自带的气质。

  “嫂子?”

  云阀自己从床幔里钻出脑袋,看向心情尤其好的季殊,他脸上也露出大大的笑容,“早呀!你们怎么不叫我。”

  “你睡觉更重要,起来。”

  季殊把云乔早起就给云阀准备的好衣服丢过去,等云阀穿好,他再把云阀带去卫生间那边。

  卫生间是这个楼唯一画风现代化的地方,总面积快赶上另一边并不小的小厨房了,空荡荡的像个半成品。

  云阀去洗漱时,季殊也重新冲了澡,换了衣服。

  “嫂子,哥让你把衣服抱到水井那边。”

  和季殊说完,云阀转身蹬蹬跑回去继续看云乔用井水洗衣服。

  “衣服放下,喝汤去,牛奶和鸡蛋在灶台上。”

  颜宅厨房的炊烟已经升起,差不多七点半后,他们才能吃上早饭,但这会儿他们晨跑后大略感觉到饿,可以适当吃点垫垫肚子。

  季殊放下衣服,又拉了两桶水上来,才按云乔的吩咐往厨房去,云阀则是啃着香喷喷的鸡蛋,继续坐小凳子上看云乔洗衣服。

  “家里的洗衣机不常用,坏了……”

  云乔解释自己动手洗衣服的原因,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以前阿冬婆在家时,就不爱用洗衣机,那机子坏了也就丢仓库里吃灰,都没想过要修理一下,或再买一件。

  三个人的衣服洗起来不算太多,20分钟左右,在季殊云阀的帮助和捣乱下,他们挂到后院唯一空地,牵起的两根绳上,算是洗衣结束了。

  云阀又去前院叫来归来不久的李胜几人,他们带上给颜家准备的礼物,从矮门过去吃早饭。

  罗婶煮了当地家家户户都会煮的鲜菌菇鸡汤米线给众人当早饭,米线,连带二次制作成的凉拌鸡丝全部一扫而空。

  早饭后,肚皮圆滚滚的云阀跟着云乔季殊进到颜宅主人颜银的书房。

  “写几个字。”

  云乔先到位置上,拿起笔写一页大字,起笔游龙落笔擎苍,风格自成。云乔的字一如既往地写得好。

  颜银点点头后,目光看去了季殊和云阀。

  云阀小心脏跳了跳,他只是跟来看热闹的,一点没想过要被考教。

  但……为了他从来没参与过写大字的嫂子,云阀义无反顾地上前一步,然后给浅笑的云乔抱到椅子上,再认认真真地写了四个字,律己律人。

  颜银上前纠正了一下云阀落笔起笔的手腕,再带着他重新写了个“律”字。

  “还要再练。”

  “是!”

  云阀立刻举起了另一边的小手手,表情板正,他对教导主任都没这么害怕和严肃过。

  “写个字,我看看。”

  颜银这话就是对季殊说的,看字看人,季殊是逃不掉这个流程的。

  季殊上前,拿起笔,略一停顿后,他在空白的宣纸上写下四个字,君子一诺。

  云乔也在边上跟着看,然后他和颜银一起纠正了季殊更多的持笔站姿问题。

  季殊的字乍看起来还行,但完全是自学练的,换几个没练过的字,估计比云阀写得还糟糕。

  在季殊略为忐忑时,颜银并没有由字及人再说季殊些别的,而是叮嘱起云乔。

  “好好带他们写字。”

  “是。”

  云乔赔笑应是,他以为季殊对练字没兴趣的,也没听老太太说过季殊小时候有上过什么书法课的兴趣班,季殊的天赋点在数学和计算机上。

  “人我联系好了,既然你不赶行程,就定在后天。”

  乡镇小地方还是讲民俗规矩的,云乔要把司老骨灰迁回上京城,除了要开坟开棺,也要翻翻黄历挑日子定时辰,把流程走一遍,免去邻里间传一些不好的话。

  “好。”

  云乔再次点头,略一沉吟,他又一次提出邀请,“您忙过这段农时,去上京城住几个月吧。我给您治治腰伤,您身体好了,待哪儿我都没意见。”

  颜银沉吟几秒倒没和上回那样一口拒绝,“再说。山里暂时走不开。”

  云乔立刻露出笑颜,“等你忙完,我让人接您……”

  “不用。”

  颜银摇头,F国的乡下他都能自己找过去,他还能走错去上京城的路,笑话。

  云乔一点不怵颜银略带脾气的回应,他的眉目一样严肃了少许,“反正今年您一定要来,再拖下去,我真的要生气了。”

  颜银继续和云乔瞪视着,又两秒,他点了点头,“行了,说不过你。”

  “那我可得替我爷爷和阿笙爷爷照顾好您。”

  云乔当即露出笑容,再转身各一边拉过杵着和木头似的季殊和云阀到书房的客座坐下,“季殊是阿笙爷爷的侄孙,我亲外婆是姜宫,爷爷的表妹。”

  可以确定司安不知道自己邻居是颜银,但颜银是知道的,特意来当司安的邻居。

  因为云乔跟他进山闹出的乌龙,他们老朋友以这种方式再见,随后每年季久笙的忌日,颜银都会准备好酒好菜叫上司安来家里,以他的方式陪司安度过尤其难过去的这一天。

  而颜银不主动和司安相认,更多是怕自己这个故人勾起司安的伤心事儿。

  “小宫……你外婆还好吗?”

  颜银脸上露出一些意外的神色,却不是针对季殊,而是云乔认亲后与苏家的这层关系。

  “外婆现在的主治医生是我,您去了,就一起当病友吧。”

  颜银立刻摇头,“别了,她该笑死我。”

  山里来山里去,颜银也不注重保养这些,从外形上看,他就丢到老人堆里立刻被淹没的那一戳儿人,姜宫从小颜控到老,嘴皮子顶级利索,肯定不会在言语上放过他。

  “前几日收了几箱子旧书,你跟我进库房挑,喜欢什么就拿。”

  “好。”

  云乔点头,他确实也有些话要单独问颜银。

  “你们俩写字,从‘正’开始。”

  云乔给季殊和云阀都布置了写字任务,再看他们写几个字,纠正了会儿后,他才和颜银往库房那边去。

  颜银主职业是花草药植物这些,兴趣爱好还有书法绘画雕刻等,经常会去外地收一些东西,还曾经带云乔去过几次。

  颜银先和云乔不动声色显摆了一番,他近来收到的几个珍品后,再把云乔带去医学类相关的旧书孤本那边,这些就完全为云乔才收的。

  “谢谢七爷爷。”

  云乔也不客气,一边翻目录一边把书取出来,几日后带回上京城继续把他的新书房装满。

  颜银则是踌躇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道,“季殊的病……和阿笙的一样吗?”

  “有相似性,并不完全相同。”

  云乔记忆力很好,曾经他在颜银和司安身边随便听一耳朵的话,现在都能想起,这不仅是他的判断,也是司安的诊断,但他手上却没有季久笙当年发病治病的完整记录。

  “您手上有阿笙爷爷的治病记录吗?爷爷的研究所发生过两次事故,除了季殊的治疗记录被损坏外,阿笙爷爷的很多资料也无法修复了。”

  “研究所还发生了这种事情?”

  颜银看云乔目光莫名凶悍了一些,他说云乔性子倔并没有一点说错,如非真的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云乔都只想自己抗。

  云乔日渐和季殊熟练的撒娇求饶技巧,这时也派上用场,他拉了拉颜银的袖口,“七爷爷……”

  颜银立刻就瞪不下去云乔,他在库房里踱步起来,季久笙去世时,他和姜宫同龄都才二十四五岁,当时他们都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一般。

  他们的朋友圈里,季久笙和司安才是那个维系住众人的核心,季久笙病逝,司安跟着没了半条命半个魂,他们都很少去回忆那段时光,但真想起来,一幕一幕都鲜明无比。

  “肯定有纸质记录,就不知道你爷爷放到哪里去了。”

  当然,颜银也没有让云乔完全失望,“当年阿笙的配药师是我,我可以给你他治病期间的所有服药记录和配方。”

  颜银转过身又再转回来,他手在云乔肩上拍了拍,嘴.巴又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像样的安慰话来。

  他和司安早把生死看开,偶尔喝酒聊天时,还会说一些完全不现实的在死后再聚的话。但却不能同样要求云乔有这样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