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云乔更具体地说明了一下。

  摊主一天下来都没生意入账,倒也有兴致招呼云乔,他将钥匙串从裤腰带上接下来,丢给了云乔。

  云乔摸着这个触感熟悉的骨笛,克制住眼底的情绪,“请问您是在哪里捡到它的,和它一起还有别的东西吗?”

  “我身上的东西,当然都是从水底来的,赫曼谁不知道我老汉斯!水底蛟龙,受海神庇护,就没有我摸不着的宝贝……”

  老汉斯给自己吹嘘了一长串的话,云乔季殊没反应,他左右的邻居摊主们都被他的话逗笑了。

  “没想我还有幸和海神私生子一起摆摊,哈哈哈!”

  老汉斯对于他们笑话毫不在意,反正云乔和季殊看着就不是赫曼人,未必能听懂他们当地俚语的嘲弄。

  “他们跟着夸我呢!再看看,这些都是海神赠与我的宝贝!”

  云乔手里一指节大小的骨笛,喊破天也就百来块钱,地摊上的其他就不是了,真给他糊弄住,他往后一两年的酒钱就都有了。

  云乔对地摊上的水货一点兴趣都没有,云乔和季殊点了点头。

  季殊意会,帮着从云乔背包里取出一沓钱,放到了老汉斯的手边,再将这些钱按住。

  他看着老汉斯的眼睛,低语警告,“认真回答他的话。”

  老汉斯收回跃跃欲试要去接钱的手,认真思索起这个跟了他一两年的骨笛,时间不算久远,他的记忆也尚可。

  “有渔民海上捞到的,找我鉴定……这个钥匙扣外,还有一页纸。按你们东方的话来说,就是……鬼画符。那纸和钥匙封在塑料袋里,新得很,能是啥宝贝啊……”

  他年轻时正正经经有参与过海底摸货的行当,后来出了点事儿,他不下水,改收货做二手贩,真假掺卖,也能过活。

  那渔民送来的塑料袋装着,他当时就没什么兴致,看在骨笛工艺尚可了的份儿上,给了十来块,一起送来鉴定的纸也不知哪儿去了。

  但看云乔季殊一出手就是几千上万,或许对别人来说是废品,对他们来说价值不可估量。

  云乔捏着骨笛看向老汉斯,浅棕色眸里难过的情绪少许溢出,“这是我爷爷的遗物,他两年多前在附近的海域遭遇空难。”

  “我想买下它,以及你家里我爷爷的手稿,如果它们……还在的话。”

  赫曼城刚刚遭遇过海啸的冲击,老汉斯有没有保存住它们,云乔不敢报太大的期望,但能偶然找回这个骨笛,这次赫曼之行于云乔而言就算收获满满了。

  老汉斯可不会看着要到手的钱飞了,当即点头,“肯定在,肯定在,不过,我得回家找找……”

  “我们跟你去。”

  云乔拉着季殊站起,脸上露出一点期待之色,他朝老汉斯伸出右手,“非常感谢你,我们付的钱一定能让你满意。”

  “那可好!”

  老汉斯也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你这娃儿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我喜欢……”不仅如此,他还莫名觉得云乔的声音耳熟亲切呢。

  嘎嘎乐着,老汉斯立刻收拾了地摊,领着云乔季殊以及李胜几人往他家走去。

  老汉斯的房子也塌了一半,但因为地势较高,周边也没其他建筑,受灾不算严重,以及他本来就有保护他货物的意识,纸类的货品也单独保存。

  “哈……乱了点,你们等着,我去找,我一定能找到。”

  可不是老汉斯所说乱了点那么简单,臭气熏天,比老汉斯身上偶尔飘来的味道要可怕好几倍,他的住所连带他保存物品的仓库估计有几年没洗过。

  这次更是让海水里带来的淤泥堆满了自己的地方,地震过去半个月了,老汉斯一根指头没清理过自己家,学着没房子的人家在外头搭了个建议帐篷,凑合着过。

  季殊拉住云乔的手,他们退开老远。

  云乔捏了捏鼻子,也不勉强自己去适应这可怕的味道,他自然知道这个世上是有一类邋遢懒惰到极致的人,可真遇到,还是……招架不住。

  李胜一个电话打去了帐篷区那边,随后两车穿着防护服和防毒面.具的九季保安部成员到来,他们架出了对臭味儿毫无感知、埋头苦找不到的老汉斯。

  再开始对房子进行废墟清理和全方位清扫和消毒,天色完全黯下来后,九季保安部成员顺手给老汉斯家里牵了电线,按了灯。

  云乔和季殊终于能无心理负担地进入老汉斯焕然一新的家。

  “你们……你们是小学那边来支援的人,你是那个云医生?”

  老汉斯早几个小时前就有猜测了,但此时才好意思和云乔季殊求证一下。

  “是的。”

  云乔点了点头,“我是北华国的云乔。他是我丈夫。”

  简单说明后,云乔在季殊给他盘的简易蒲团上坐好,继续在明亮的光线下,继续翻看这几箱子的文字资料。

  习惯使然,云乔找东西的同时还免费给老汉斯整理了一下。

  季殊也指挥李胜几人将云乔已经分类和找过,再进行密封保存。

  夜里九点半,云乔的眼睛一亮,指尖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他找到了一页司安的手稿,或者,称之为遗书更为合适,是他在遭遇空难时,通讯受阻的情况下,手写给云乔的话。

  “阿乔:

  见字如面。

  离别来得如此之快和突然,原以为还能再多看顾你几年。勿念,勿伤。

  你出国一年后,爷爷偶然遇到了你的家人。你的生母,是我的外甥女儿。世事因缘竟如此奇妙,幸甚。

  论天赋,我和阿笙都不如你,爷爷为你骄傲。

  出于私心,当年A国之行,没有将身世告知于你,爷爷和你补上一句道歉,抱歉。

  是否认亲都由你自己决定,是否继续留学也由你自己决定。

  季家子季殊是爷爷挚友阿笙的血亲,你若有余力,替爷爷看顾他一些。苏家姜宫是吾之表妹,有路过上京城替爷爷去看看她。

  研究所由你处置,里面的……“

  这一页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云乔继续翻完老汉斯家里的所有文字资料,都没再找到下一页,而下一页里才能有空难导火索的关键信息。

  而老汉斯也无法确定当时送来的是一页,还是有后续的几页。

  夜已经深了,云乔抱着一页纸,怅然若失,又一次重温了两年半前独自在赫曼里一点点感受救援无望的心情。

  “阿乔,我们回去吧。”

  季殊低头到云乔耳边说话,李胜让人带来的毯子正裹在他和云乔身上。

  “好。”

  云乔看一眼季殊,勉强自己笑了一下,再略略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他们起身和老汉斯告别,这页纸以及云乔找到几个医学相关的资料,他们都和老汉斯买下来。

  这回老汉斯是真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这个骨笛就不算钱了,当我给你们一点谢礼,谢谢你们的到来。”

  老汉斯虽然不需要别人救助,却也是听着云乔的声音,安安稳稳睡了几个好觉,作为赫曼人,他可不能表现得太奸商了。

  “谢谢你的礼物,另外如果你后续有再找到下一页的内容,我们愿意付钱买回它。”

  金钱无法衡量这个骨笛和“遗书”在云乔心底的份量,他对老汉斯的贪婪并不反感,甚至感激更多。

  老汉斯极致的懒惰和贪婪,让他没有丢弃他原本认定没有价值的“废纸”,这才有机会让云乔巧遇和找到。

  老汉斯胸.脯拍得嘭嘭响,受金钱的诱.惑,也对云乔跨国支援的敬重,他郑重应下,并表示会努力在赫曼以及周边继续寻找。

  云乔和季殊坐上车,40分钟后,回到帐篷区。

  云乔给骨笛彻底清洗后,用一个装药品的铁质盒子将它们装起来。

  “它是一对儿的,另一只可能在叔爷爷那里。”

  或许在季家的旧物库房里,或许跟着季久笙的骨灰合葬了,但可以确定它之于司安和季久笙都非常重要。

  司安将它和遗书放到一起,留给云乔保存。

  “按理说爷爷有时间写遗书,也应该有机会拿到存放遗书和重要物件的盒子。他……他没有这样做,他不信任那艘飞机上的所有人。”

  云乔眸底是点点冷色,司老当时所处的环境只比他猜测得还要复杂和困难。

  他宁愿用这种极其渺茫的方式给云乔传递信息,也不信任同行飞行组,以及后续会可能找他特殊保存遗物的人。

  “是我的疏漏。”

  季殊也已经察觉这些国际救援公司的不靠谱,怕是救援之外还有另外的业务在开展,他和云乔不知情,司老却似乎知道。

  季殊已经在策划开办属于九季的国际救援公司,可以确定,云乔未来肯定不会只待在上京城,很多事情,他要防范于未然。

  而到目前为止,他为九季拓展的业务里还没有一项出现负盈亏,属于九季的救援公司也会是如此,不参与便罢,一经介入,必然要占据龙头之位。

  云乔收好东西后,回到床上,再主动钻入季殊的怀里,将人抱住。

  “季殊,我有……一点难过。我没有保护好爷爷。”

  他年幼时就没能保护唯一爱他的女士,已经接近成人的他,又一次没能阻止别人要害他至亲的爷爷。

  季殊紧紧回抱住云乔,亲.吻着云乔微微泛红的眼角。

  “他们不会怪你,他们最爱的人是你。”

  司安留给云乔遗书里的文字,字字句句都是对云乔的关心和呵护,他面对生死之际只有对云乔的牵挂,也绝不希望云乔自责和难过太久。

  “阿乔,你可以难过。我陪着你。”

  季殊对于自己两年前没能陪着云乔,自责又心疼。

  一直以来的经历,让云乔习惯表露自己强大、镇定的一面,偶尔难过一下,也要努力掩饰和自我消解,但季殊认为云乔可以难过,可以脆弱。

  云乔轻轻点了一下头,继续拥着季殊,在极缓慢消解中的难过情绪里,快速回忆他和司安相处的细节,尤其是临近司安上飞机前的那段时间。

  云乔眯起的眼睛,突然睁大,一点震惊之色浮现,又本能地不敢深想。

  “怎么了?”

  专注拍哄陪伴的季殊,立刻低问。

  “可能……是我误会爷爷的意思了。等我再求证一下,和你说。”

  云乔重新拥紧了季殊,一股无端的寒冷将他包裹住,而和季殊的相拥,能让他稍微好受一点。

  这一.夜云乔不可避免地失眠了,他和季殊都到快两点才相继睡着。

  云乔是真的失眠,季殊就是强行让自己不睡,要陪着云乔。

  五点左右,他们按时间起来收拾东西和准备登机,昨天一样出去玩的苏尹青和哈洛也在登机时间快到时,匆匆赶来。

  他们二人夜不归宿,昨夜入住赫曼城的酒店,今晨六点左右才回来收拾东西。

  到飞机上,四个人不约而同都开始补眠。

  帘子拉起来后,云乔一个翻身就钻入季殊怀里,继续沉沉睡去。

  季殊也久违地在白天时段和航行中的飞机上睡着,随着互相情感的升温,云乔对他的催眠效果也在与日俱增。

  航班飞行的五个小时后,季殊作为补眠四人组里最后一个醒来。

  他睁眼时,入眼就是云乔毫无阴霾的浅笑,他也跟着扬起嘴角,再在云乔的额头轻轻一吻,“醒多久了?”

  “半小时吧,不久。”

  云乔回吻一下季殊的唇,他自我感觉还能被继续抱更久而不腻烦。

  “唉哟,可算能大声说话了!”

  苏尹青听着动静,拉开帘子,夸张地长出一口气,再对一样把帘子拉开的云乔,略带揶揄地笑来。

  云乔笑着回道,“谢谢小舅舅,小舅妈。”

  哈洛侧身看来,和云乔点了点头,“听你小舅舅说,你准备自己开研究所?”

  “已经在弄了……”

  云乔更详细和哈洛说了一下他研究所的情况,年底能竣工,但正式启用得到明年七八月,以及他和上京大学签了任职合同这些。

  面对云乔亮晶晶看来的目光,哈洛有所意会,轻轻一点,“我会优先忧虑。”

  他现在就决定有点早,但若是真要进别人家研究所,那肯定优先考虑云乔的,毕竟有司安遗留给云乔的研究所打底,还有一个豪门大户的季殊在帮衬。

  以及,他和云乔的理念较为投契,最不喜投机取巧的那些。

  “嗯!”

  云乔点点头,对于能有哈洛这句话,已经满意得不行了。

  季殊低眸看着云乔,目光里透出他无自觉的宠溺爱护之色,又继续在他们说话的空隙,给云乔喂去一点水果。

  飞机餐送来,吃过再不久,他们就抵达了北华国的港城,东南部的经济中心之一,没有多停留,他们直接转乘直飞上京城的客机。

  “怎么了?”

  季殊低声询问刚和邵彬结束通话的云乔,他眼睛微微眯起,“他凶你了?”

  因为云乔没有在港城多停留,邵彬和云乔生气了?这是邵彬能干出来的事情。

  “没有。”

  云乔摇头,他将手机塞回季殊的口袋,“二爷爷和我解释一些不太好的新闻。”

  京墨内部,以及港城及周边的媒体报纸将邵彬和云乔关系传得……不堪入耳,邵彬已经让公关部的人处理了,但还是先和云乔道歉和说明一下情况。

  季殊眉头蹙起,“你相信他的解释?”

  以邵彬在南方的影响力,他不希望出现的新闻,绝无可能出现。这绝不是“失误”二字能解释的。

  云乔摇了摇头,表情也很无奈,“二爷爷是故意的。”

  通过绯闻和公关等情况,邵彬想让京墨内外知道云乔的存在,以及云乔在他心中的特殊,他从未改变要把京墨留给云乔的决定。

  “二爷爷说,你和他是一样的决定,我如果愿意接受你的决定,也必须接受他的。你的决定?你是什么决定,和我说一说,让我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在云乔的目光下,季殊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没有……我答应你了,要努力……我会做到的。”

  那些安排只是以防万一,他的求生意志每分每秒都在增加,他舍不得云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