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是派了保安部和法务部里相对细心的几人去的,他们除了完美完成姚鹤宇偷窃案相关的事情外,也将云乔在姚家待上京和广城的那几年遭遇调查得清清楚楚。

  他们找到那几年在姚家当保姆的佣人,又访问了姚家旧住址的邻居街坊,给小云乔看过病的医生等,多角度还原了云乔那几年的生活。

  就……挺惨。

  姚鹤宇和云闲共同的生母纪雅,在怀云闲期间身体就开始不好,姚父姚良还在那个时段和个小模特暧昧不清,被逛街散心的纪雅看到,直接导致她早产大出血。

  不足七月出生的云闲在和云乔抱错前已经在保温箱里住了一周多,但从未有姚家人来看过他。

  那个时候的姚家虽说在走下坡路,但还有些家底,纪雅住的还是单人高级病房。

  纪雅生下云闲一周后,因为云老爷子去世各种忙碌累早产的苏曼青住到她的隔壁,俩人住院期间还有过交流和问候。

  苏曼青生下云乔的第三天,纪雅出院,错抱走了云闲隔壁保育箱里的云乔。

  这么一算云乔和云闲的生日根本就不在同一天。

  这到底是医院事故,还是纪雅有意为之,因为时间久远、监控不可查和纪雅病逝,再难追究,但根据那个时段在姚家当保姆的几人讲述,纪雅对云乔挺正常。

  只是因为病体,有心无力,云乔是日常靠保姆喂奶粉养活。

  姚家老太偏爱亲自带大的长孙姚鹤宇,也对体弱多病的纪雅积怨颇多,从她到姚父到姚鹤宇都不甚待见被抱错到姚家的云乔。

  但因为经济条件过得去,前两年,云乔缺了长辈关爱外,也算过得去。

  直到云乔两周岁一个月时,纪雅拖不住病体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病逝,她去世不到两个月,姚家就举家从上京城搬到了广城。

  当时在姚家工作的部分保姆跟了过去,但没半年,姚氏药业败尽最后的家底,且负债千万,这种情况下,姚家哪里还请得起长期保姆,无例外全被解雇。

  后再等姚氏药业有气色时,请的保姆也不是她们,云乔也已不在姚家。

  根据邻居回忆,姚家里经常传来打骂声,却显少有哭声。

  但有在姚家工作的小时工见过姚老太和姚鹤宇一起打骂云乔的场景。而当时云乔比同龄儿童瘦小太多,反应呆滞,不哭不闹,感觉不到疼一般。

  有一位小时工看不过偷偷报警,最后却被姚老太倒打一耙诬陷她偷东西,一地鸡毛收场。

  姚老太对外几乎从不主动提起家里的小孙子,偶有提起也是说病秧子,小怪物,丧门星等极不好听的说辞。

  云乔四周岁半那年姚家又一次搬了家,那之后他们的邻居只知道姚家长孙姚鹤宇,对当时还叫姚鹤希的云乔一无所知。

  根据滇南省那边的记录,云乔就是在那个时间段被姚老太带过去,然后遗弃的。

  对于五周龄以下的孩子而言,姚家那种环境宛若人间地狱,难以想象被这样对待的云乔还能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不需季殊提醒,李胜就领着人全部退出办公室,并让聂宏把要找季殊的事情全部延后一小时。

  按照过往经验,这个时候让季殊独处是最好的对待方式。

  季宅望归楼书房里,云乔皱眉看了一会儿手表,便拿出手机给季殊打去电话。

  在响了第四声后,才被接起。

  云乔先开口询问,“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

  季殊回话的声音还算正常,并且主动说明了情况。

  “心情不太好,我很快就能调整。”

  “手放口袋里摸一下,有个笑脸的那个糖剥开吃了。”

  季殊依言摸了一口袋,果然有颗印着笑脸的糖。

  剥开糖纸,季殊把糖含住,许久他才在这个怪味糖里尝到了点甜。

  云乔听着那边的动静,忍住语气的里忧色,尽量轻松地叮嘱道,“如果半个小时后心情还不好,就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你哪里还有糖。”

  “好。”

  季殊认真应下。

  云乔挂了电话,从座位起身到落地窗前,他的电话已经给在九季总部大厦的李胜拨去。

  “云先生?”

  李胜有些诧异,云乔很少在这个时段给他打电话,尤其是他跟季殊到九季总部后。

  “如果半个小时后季殊还没让你们进去,你就给我打电话。”

  “是。”

  李胜没有犹豫就应下。

  云乔没有问他季殊为什么不见人,他就也没问云乔怎么知道季殊不见他们了。

  挂了电话后,李胜盯着手机里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25分钟刚过,季殊的简讯发来,是关于姚鹤宇偷盗案后续的命令。

  李胜把季殊的命令发布下去后,不忘朝聂宏点点头,那边聂宏抱着文件进到季殊办公室里。

  出来后,反倒给了李胜一个莫名其妙的目光。

  李胜没有回应,他亲自确认季殊正常了之后,就跑了一趟公关部和法务部,盯着他们把事情办得更漂亮一点。

  当天,网上就有了诸多关于姚氏药业的爆料,比如它的保健品的产品检测结果显示,它们不仅起不到任何保健作用,长期服用还会加重中老年人肾脏负担,引发各种潜在疾病。

  比如,姚氏药业已经私下解决过多起“副作用”过大的申诉案件。

  以及,姚家药业前后两任总裁各种混乱作风和不堪人品。

  同时广城本地几户有名有姓的人家控告姚鹤宇偷盗成瘾的联合声明,上京城西平区派出所也出了姚鹤宇偷窃季家玉器的调查结果和相应的监控录像。

  总之这个热闹要看专业分析有,要看八卦绯闻有,要看官方说明也有。

  姚氏药业和姚家人几乎整个被架在火上烤。

  姚老太和姚父自然是最早那批获知,姚氏药业的相关丑闻被曝上网络的人。

  毫无疑问,他们立刻就认定是云乔嫁去的季家对他们出手了。

  如此对比,之前季殊把姚鹤宇关到警局,根本算不上报复。

  这才是!且只是开始而已!

  把姚氏药业连根拔起,末流的保健品市场都待不住,不闹到全民皆知,人人喊打,决不罢休。

  “我就说让你不要去惹季家,云乔有本事嫁去季家,会简单吗?他记得,他都记得,他恨死我们了!”

  姚老太被姚父推搡得差点站不稳,随即,她一个巴掌甩去,姚父被扇哭在地。

  “哭有什么用,云家季家不伸手,姚氏药业倒了是早晚的事儿。还没到哭的时候,现在关键是让云闲把小宇弄出来。”

  云家在上京城根基深厚,只要有心,多的是手段把人弄出来。

  “云闲怎么可能帮我们?”

  姚父不知道姚老太哪来的自信,云闲被姚老太又扇耳光,又在百秀大厦的大庭广众下被骂被羞辱,怎么可能还会帮他们。

  “他会的。”

  姚老太的神情相当笃定,她手里握着云闲的把柄,这才敢肆无忌惮。

  但她也后悔昨天招惹了云乔,她近乎咬牙切齿地道。

  “这两个坏胚子!”

  云闲就是故意让她招惹季殊这个她万万惹不起的人。而云乔也不再是当年无还手之力的奶娃娃,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攀上了季家的大船。

  “擦掉眼泪回广城去,那里不是上京城。”

  他们在广城经营了十来年,即便是大厦将倾,根基也没那么容易被动摇,即使是破产,他们还有的是办法过比普通人富足的生活。

  这需要姚良回广城去操作。

  如今他们回归上京城的计划基本是夭折了,但要在广城动姚氏药业,即便是季殊的九季集团正面出手,也没那么容易。

  中午一点,云宅所在别墅花园小区外的一个茶舍里,姚老太见到了打扮精致气韵温雅的云闲,她忍住上前一把抓花云闲过分俏似纪雅的脸的无意义冲动,露出个满是褶子的笑脸。

  “坐。”

  “快点说。”

  云闲眯着眼睛看这个一辈子作妖不断的老太婆,不耐烦溢于言表,他还肯来此就是要看看姚老太所谓的把柄是什么。

  “十年前你是怎么打发的我,不会忘了吧。”

  姚老太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隐约间还能看到点曾经豪门贵妇的做派。

  无论云乔还是云闲,在姚老太眼里都是怪物,一个从小就不会哭闹,眼珠子浅得像面镜子,看得人无端发毛,一个八岁之龄就会和她谈判,分析利弊,再用一个老方子打发她。

  姚老太承认她当时被云闲吓到,但也留了一手,关于他们的谈话她录了音。

  如果让云家人知道云闲十年前就知道自己不是云家亲子,云家以及上京城的豪门圈子要怎么看他?还会同如今这样待他?

  绝无可能!即便是如今还是视云闲如己出的苏曼青都会有隔阂。

  她不揭发云闲的前提是,云闲能带着他们姚家一起富贵。

  但云闲不愿践行当初的承诺,想独善其身?这想都别想!

  姚老太只给云闲播放了一小段,就按了停止,她相信云闲和她一样对那次的谈话印象深刻。

  但云闲的表情却没有她预想当中的模样。

  云淡风轻,镇定如故。

  云闲笑了笑,“就这?还有什么一起拿出来我看看。”

  姚老太面色阴沉地看着云闲,捏着手机沉默不语。

  云闲收起脸上的假笑,从座位站起身,“如果就这些,随你爆料。”

  姚老太自然也发现她的把柄略不够看,不对云闲熟悉到一定程度是无法把录音里的童音和现在的云闲联系到一起,而且那天来见他的云闲十分警惕地戴着鸭舌帽,普通校服。

  不说她没拍照,就是拍了,云闲也能否认那不是他。

  “别人不行,苏曼青未必不可以,还有你那青梅竹马的情郎。”

  听到这话的云闲缓缓转过身,“你以为我这么多年会毫无准备吗?对了,你别忘了先把今儿录的对话自己听一遍。”

  云闲是经历过后世科技更发达的前世,怎么可能不防着姚老太给他来这一手。

  今日姚老太录进他的声音都是电流乱音,除非带去十年后世,才可能有技术把录音还原出来,而已经七十七岁的姚老太还能活到十年后吗。

  云闲撇了一下嘴,前世姚老太可就在今年年底突发急症病逝的。

  她的火气越大,死得越快。

  种种原因,云闲才能一再容忍姚老太到他面前张牙舞爪、惹是生非。

  今日网上的动静把他也惊到了,昨日姚老太冲撞云乔季殊的事情根本就没有结束,或者说,有没有昨日的冲撞,从他没能阻止姚鹤宇作死自爆开始,季殊就在准备着为云乔出头,复仇了。

  不得不说,云闲有几分羡慕被季殊又保护又出头的云乔。

  有的人运气就是能那么好,再低谷,都有保护者一路相伴。

  被云闲忍不住羡慕的云乔难得第一时间吃上了瓜,他坐车往九季大厦路上,顺手一刷看看有没有季殊相关的热搜,没想到好些都是姚氏药业的丑闻。

  那一家子人比他原本知道的还要恶心。

  云乔毫不犹豫退出软件,又找来医学相关的论文来洗眼睛。

  30分钟后车抵达九季总部大厦,云乔三人直接从车库上专属电梯抵达顶层,他给季殊带了水果点心外,也给李胜陈威和秘书处的人带了下午茶的。

  三个人一起提,总算带得过来。

  “谢谢云先生!”

  秘书处小姑娘们的感谢声尤其响亮,然后一致姨母笑地目送着云乔带着给季殊的那份,不需敲门进到办公室里。

  季殊隐约听到了办公室外的动静,他皱着眉头,正打算让聂宏提醒一下他手下的人时,云乔进来了,然后季殊蹙起的眉头自动抚平了。

  “我给大家带了些下午茶,这一份是你的。”

  因为季殊的身体特殊,他的那一份是云乔单独做的,其他都是胡春婶阿冬婆和家里厨师弄的。

  “慢点吃。”

  云乔扯了一下季殊袖子,然后把季殊靠近自己的那边手握住,不把脉也不试手温,就是单纯地握着,给季殊增加点吃下午茶难度。

  季殊没有任何试图挣脱的下意识动作或者想法,他一边手也不影响他喝豆浆和吃点心。

  20来分钟后,云乔又一次出声,“那半块给我也尝尝?”

  季殊愣了好几秒才从嘴里留出小半块,没和之前一样一下就全咬进去了。

  “这个……”

  “我也不嫌弃你。”

  云乔是想起他还没试过这个改良配方的点心,看季殊不带情绪地进食,他根本无法判断它们是好吃,还是难吃。

  季殊慢速地把小半块点心送到云乔嘴边,看它被云乔不带犹豫地咬掉了一半。

  云乔眉头微微皱起,“难吃。”

  这么寡淡又粗糙的口感,难为季殊能几乎全吃光了。

  季殊又看了云乔一眼,他把剩余的四分之一丢回自己嘴里,再端起几乎见底的无糖豆浆一口喝完,他摇了摇头,“不难吃。”

  他一看就知道是云乔亲手做的。

  云乔经手的点心会更小更适口,和别人做的都不一样。

  “真不嫌弃啊……那我有空再给你做。”

  云乔说着抬起一只手,在季殊嘴边擦了擦,差不多是把他当云阀那样照顾,当然,他此时心底的感觉和对着云阀时是相当不一样。

  “你的事情为重,别人做的,我也能吃。”

  在吃的方面,季殊已经被前世云乔养成习惯了,从不挑剔。

  云乔露出笑颜,差点把“真乖”两个字脱口而出,但考虑到季殊的年龄和身高,还是咽了回去,以微笑代替。

  “你上午心情不好是因为姚家?”

  云乔表情不变,开始探究季殊心情不好的原因,但他立刻从季殊那里得到否定的微表情反馈,“不是啊,因为……我?”

  仅仅从体温上下两三度的跨度,他都能体会季殊情绪的巨大失控。

  如果季殊还在昨儿晋舜真的检查室里,那仪器的图表峰值怕是不够画。

  而能让理智强大心性坚韧的季殊产生这样的情绪波动,往往是他最在乎的人和事,老太太安然无恙在季宅里待着,排除掉,就只剩下他相关的了。

  再结合九季带节奏引发的热搜新闻,云乔很自然就能联系到自己身上。

  而他要为季殊进行的复健治疗,不是要逃避愤怒、伤心等负面情绪本身,而是接受它们和掌控它们,即便做不到掌控,也要能在愤怒峰值内回归正常人的安全线。

  “我让人顺便查了你在姚家的事情。”

  季殊自认为已经做够了心理建设,可在听到那些描述,看到少量影像资料时,还是被狠狠刺激到了。

  难怪前世云姚俩家从不敢主动提起,媒体也三缄其口。

  他们根本不敢触及这一块雷区,一旦提起,不用云乔出手,他的朋友、盟友、追随者和粉丝们会全方面将这些“人道”处决了。

  季殊凝视着云乔,心也提起,他会毫不犹豫帮云乔和姚家清算,却也怕触及云乔心底不能碰的区域。

  但没有,云乔的表情很淡,甚至隐隐有些疑惑他的小心翼翼。

  “四周岁之前的事情,我忘了很多……给我看病的心理医生说这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我的自闭症是误诊,即使有也是后天、可治愈的。”

  云乔的记忆力好到可以记住某年某天某个时段谁说了什么话,但五岁被遗弃前,他脑袋受过不轻的外伤,忘记了和模糊了一些事情。

  但仅记住的那些就够他知道姚家几人有多么的恶心。

  “我很忙的,无论恨还是怨,我都没空在心里惦记他们。”

  从意识到姚老太要将他遗弃的意图后,云乔就将那些人从“家人”之列永久剔除了。

  在滇南省小城里,派出所是他自己去的,并且是等到姚老太从大致脱身后,他才象征地和警察叔叔们说了自己的名字。

  当然,云乔也知道自己那个时候状态很不对,感知迟钝,表述困难。

  得益于灵魂本质的特殊,以及大脑的自我保护,他在孤儿院里自我修复了部分,又遇到了司老,到如今,姚家人于他而言只是路人,恶心的人,而非心理阴影。

  如果不是姚鹤宇和姚老太先后撞到眼前来,云乔还真腾不出时间来思考和他们相关的往事,在他眼里,如今最重要的是司老和季殊相关的事情。

  其次是研究所和他还将继续的国内学业等等。

  “喂,你怎么又开始不高兴了?”

  云乔轻轻戳了戳季殊手感颇佳的脸颊。

  “你痊愈了,并不表示他们没有犯罪,不该受到惩罚……我很生气。”

  云乔越是淡淡,季殊心里头就越憋着火,但他的火不能朝着云乔发,又没办法及时发作到姚家人身上,只能努力自我消化。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平静毫无波澜就不是需要情绪复健,而是他的脑袋彻底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