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还在,我们就不算输。”◎

  直到他们出了塔,鹿樟已经麻木了。

  这一批小妖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一个两个看着都不简单。

  第九层的召唤阵被做了手脚,成了个杀阵,每召唤出一只妖兽直接被绞杀,片刻喘息都不给。这导致在阵法被修正过来前,后面的弟子就没办法来到这一层。

  鹿樟将还在塔中却因为某些弟子造成的破坏滞留在空间夹层的弟子全扔了出去,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扛了扫把进塔。

  另一边沈千眷他们算是成功混进了乐泽学府,学府中随处可见的法器灵器,甚至连门上都有,若是一个非妖修闯进来想要出去估计都得搭上半条命,当然涅槃境及以上的除外。

  “够谨慎的呀。”沈千眷被震撼地嘟囔了声。

  云舟渡投过来一眼,沈千眷立马恢复一脸正经,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小师弟身上沾的妖气呢。

  住所是分配好的,他一把推开院门,院中满是落叶,空气中还有一股子尘灰味。

  沈千眷用手扇着咳了两声,丢了张清洁符过去才好受些。

  屋子倒还算整洁,不用怎么清理,但这种“整洁”不能细究,看似干净的案上用手轻轻一抹,一层的灰。

  前世宗门被灭后,他为了找寻真相,也算是什么地方都待过,什么见鬼的屋子都能收拾出个模样来。

  院子有口水井,云舟渡见他卷起袖子,便自发地去打水。

  他打第一面见沈千眷起就觉得他娇气,吃不了苦没见过血,总觉得他若在哪磕着碰着,泪珠子就会掉下来。即便在日后相处中有所改观,他不经意一个举动就能加固对他原本“娇气”的印象。

  此刻也不例外。

  云舟渡走到水井边,一阵阴风凭空刮来,携着惑人心神的香气,蛊惑着人往下跳。

  他脚步微顿,眼中有片刻失神,接着抬脚竟是要往井上踏去。

  -

  一团毛绒绒圆滚滚的小东西用爪子推开窗探头进来,见屋里的少年只顾收拾屋子连个眼神都没给它,它奋力蹬着后腿,自觉身轻如燕地跃到了地面上,实则发出“咚”的一声重响。

  沈千眷这才扫了它一眼,走向书桌:“有名字了?”

  白猫“喵呜”一声后,化为了一名身着淡黄色散花裙的女子。

  “嗯,叫覃遥,贺澜师尊给取的。”女子惊喜地大步走向沈千眷,看他铺好信纸,忙递笔研磨,“主人今日召唤我,可是想起什么来了?我就说三生铃不会一点用都没有。”

  “……”沈千眷听到三生铃就牙疼,但也懒得解释,蘸了墨便要落笔,“他可是出来了?”

  “是啊,不过主人不必担心,锁元灯在曦和仙君手上,那坏东西使不了坏。”

  他出来了锁元灯就没什么用处了,难怪天目出现异动。

  “他出来时可还正常?”

  覃遥摆着手,一言难尽道:“他可不正常了,你都不知道他当时有多吓人,一把他放出去就要吃人似的。”

  沈千眷停了笔,抬头看她:“然后呢?”

  “然后啊,当然还是仙君手段多,他一出去就变成了只狗,哈哈哈哈主人你没看到他当时脸色臭的……”覃遥笑得前仰后合,还差点翻了墨。

  沈千眷眼疾手快地拦了一下:“那不是狗。”

  覃遥光顾着笑没听清,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不确定地问:“主人你说什么?”

  沈千眷放下毛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信纸折了几折装进竹筒递给她:“出气了吗?”

  “出气了。”覃遥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若是没有,下回见面我再替你揍他一顿。”

  “好啊!主人帮我按住他,我想自己来!”覃遥双眼亮了起来。

  那家伙睚眦必报,你自己来,九条命都不够他霍霍的。

  沈千眷笑了笑:“把这个交给贺澜仙长。”

  覃遥一眼就明白了:“主人还是要赶我走?”

  “锁元灯千年,你怕么?”

  沈千眷眼眸深处泛出幽光,星星点点如浩瀚银河,让人不由得平静下来,埋藏心底的恐惧逐渐淡化。

  -

  覃遥本是凡间一只寻常的猫,自它开了灵智起,便只记得那天它躺在血泊之中,头顶有个幼童被吊在猎户的网中,血不断滴落在它身上,寒气透骨,仿佛都凝结了一层冰。

  天黑透了才有行人路过,救下了幼童,又提灯看了眼倒在血泊里不动弹的它一眼,道了声:“造孽啊。”

  覃遥因祸得福,不仅开了灵智,还有了半数上古血脉。

  她懂得报恩,本想护恩公一世平安,却没想到十多年后恩公为了一盏琉璃灯战死了。

  她毕竟只有半数血脉,修为不够,化不了形,也帮不上忙。她想着下一世就好了,于是结下血契,好在下一世第一时间找到他。

  可好像……每一世都在重蹈覆辙。

  直到第九世,她见到了灯中关着的东西。

  那时她修炼略有小成,趁主人无暇顾她,偷偷跟着主人一起以神魂进了锁元灯。

  “师兄,我撑不下去了……”那人跪倒在地上哽咽,“真的撑不下去了……”

  “撑不下去也要撑,”那时的主人已油尽灯枯,最后一丝灵力都调动不起来,仰头望天,“天地还在,我们就不算输。”

  那人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猛地抓住他的衣袍:“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师兄,算我求你……”

  说话间,无尽的业火涌向他,他颈间青筋暴起,双眼布满血丝,“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当初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再见他一面的是你,说千年万年也要等下去的也是你,求我剥离你残魂关进锁元灯的还是你。”沈千眷身形渐渐淡去,“阿夙,师尊就快回来了,再忍忍好不好。”

  “师尊……”双眼恢复清明了一瞬,面容再次被痛苦覆盖,他化为兽形咆哮着冲撞封印。

  那是覃遥第一次见到上古大妖,不知为何除了血脉压制的恐惧,还有一丝怜悯。

  锁元灯就快碎了,她总算明白自己能做什么。

  她献出了自己的神魂,用灵力苦苦支撑着封印。往后万年,攒够功德,终得以化形。

  穷奇大多数时间是疯的,在灯里横冲直撞,看到她时也不会心软,一爪子将她拍远。她在那样的恐怖的血脉压制下,灵魂都在战栗。

  但她最怕的不是穷奇发疯,而是他平静下来,化为人形的时候。

  那时的他是克制的,净手焚香煮茶,每一步都极为细致。有时会弹琴作画,有时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卷书册,慵懒地坐于案边一看就是半天。

  穷奇皮相生的极美,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人都要好看。当他挑起眉眼一笑,仿佛从一个不沾俗世的仙,堕落成一个妖孽,一个恣意张狂,想要在世间逍遥的妖。

  可他的眼神大多时间是极冷的。

  表面越是平静,疯起来就越凶。

  -

  “怕,我怕极了。”覃遥垂下了脑袋,“可是我做到了……”

  “覃遥,”沈千眷起身对她作揖道,“是我该谢你。”

  “主……”覃遥慌了神,手脚都不知往哪搁,“那主人,可不可以留下我。”

  “我不是在赶你走,”沈千眷叹了口气,“如今你神魂归位,得了造化,便该好好修行,不必再卷入这场纷争。”

  “我可以帮到主人的……”

  “砰——”

  水盆被重重搁在案上,水花四溅。

  云舟渡侧过脸来,视线落在沈千眷被扯着的衣袖上。

  沈千眷眨眨眼,眸中幽光散尽,推开覃遥的手便向云舟渡走去:“那个……”

  “理由编好了?”

  “……”有杀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