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野一怔, 忽然间说不出口了。
他想怎样？
他该怎样？
心里难道真的不清楚吗？
他只是……
这个念头还未升起就被扼杀在脑海。
这是一个不允许有的私心。
作为曾经的帝国将军，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就在这时，封淮朝他走了一步, 在他面前停下。
迎面而来的压迫感抵消了他的心虚。
“换句话说，你希望我对他怎么样？”
话里百味陈杂, 看似是为他退让, 却有着分明的醋意, 听得林野的心都是一颤。
“那是你的事，”林野避开他视线, “你想怎么样，我无权干涉。”
“林野, ”封淮看着他, 声音沉进他心底, “我不希望你生我气。”
听到这句话, 林野忽然间有些想笑。
是这样吗？
没错，封淮不和他吵，不和他闹，不胁迫他，甚至把选择权交给他。
但是他知道他的分寸感，知道他不会说出太过分的话, 所以以退为进——这何尝不是在逼他？
他什么时候这么会耍心机了？
“那封少校是要为我违反军规，做违背自己内心的事吗？”
“你不会。”
是“你不会”, 而不是“我不会”, 果然是从一开始就笃定了他不会, 所以才这么信心满满地退这一步。
生气吗？
他心里知道, 他没办法生气, 因为封淮没做错什么, 封淮甚至给他留尽了余地。
即便世界上还有一个能让他生气的理由，那么此刻也和封淮无关。他所有的生气，不过是对他的迁怒而已。
不等林野出声，他听见封淮轻叹了声。
“这件事的疑点还很多，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林野一怔，对上他目光。
封淮说得没错。
他们只是看见了沈睿去见白浩泽，但这并不足以成为沈睿和白浩泽勾结的证据，更不用说沈睿在联赛事发时让他利用磁场调整器突破包围。
这件事太多疑点，是他关心则乱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林野冷静了不少。
“嗯。刚才白浩泽在办公室遭遇袭击，恐怕会派人寻找暗杀者。我们不在宿舍很可能会引起怀疑，事不宜迟，我们……”
林野的话没有说下去。
因为他看见封淮看他的眼神渐渐变了。
那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眼神。
冰蓝的瞳孔像最深沉的海，却不再冰冷没有温度，而是汇聚了隐忍的激浪，藏着无数无法言说的情愫，宛若静水流深。
“你很担心他吗？”
这句话像一根刺，让林野的心泛起阵阵隐痛。
“你以为我会对他做什么？”封淮声音微哑，情绪滚烫，落在林野耳中，像一把星火灼伤他的心。
“我……”林野眼色一暗，这个瞬间他竟无言以对。
连他也无法否认，刚才的他太过不理智，他甚至以为封淮会对沈睿……
不可能的。
他心里很清楚，封淮不会做那么卑鄙的事。
纵使他对封淮有怨恨，纵使他至今无法原谅封淮，那样的怀疑也太过荒谬。
“林野，”封淮低声问他，“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抱歉。”
“我不是想听你道歉。”
封淮突然间靠近他，咫尺之间，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暧昧旖旎。他垂下眼睛，望进那双黑曜石一般漂亮的瞳孔里，忽然间很想亲吻他的眼睛。
“我只是……”
他声音微微一顿。
这一下停顿就像是一个急刹车，让激烈如浪花的情绪硬生生退回海平面，避免冲击到他的心。于是温柔都留给他，回旋的冲动汇聚成刀，在沉默中狠狠刺向自己。
林野的呼吸莫名有些不稳，睫毛敏感地颤了下。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那个吻。
触感微凉，却极尽了温柔，始终停留在那个距离，不疏远也不靠近，虔诚而又珍视，像是生怕冒犯他。
“林野，我只怕你会喜欢别人。”
林野猛地回过神，退开一步，对上封淮目光，心随夜色冷了下去。
“封淮。”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我们放过彼此吧。”
-
林野不记得最后是怎么回去的，他只记得又是不欢而散，仓皇夜色中他把封淮一个人抛下，又或者他才是被抛下的那个。
每每提起他和封淮的……感情，最后总是这样。
只是当初一腔热血的人是他，而现在不愿意放手的人成了封淮。
多么讽刺？
终端上还留有封淮的未读消息，林野不想回复，索性关闭了终端。
刚到宿舍楼下，就听见宋骁和周肃在议论着这次联赛中受伤的学生。
“连温学长都没辙？怎么会这么严重？”
“听说除了身体损伤，还有精神力的损伤。虽然头两天没有出现症状，但今天有部分人的身体却突然出现恶化的情况……”
林野在门口停下：“发生什么事了？”
宋骁听见他的声音，冲他打了声招呼：“林哥，你回来了？”
林野特意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你们还不睡？”
周肃和宋骁对视了一眼，开口道：“联赛受伤的学生伤情突然恶化，温学长那边人手不足，我们才会临时去帮忙。”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林野问。
“部分人出现伤口无法愈合的情况，”周肃说，“军部建议将人送去对面的军区医院。”
林野不由一怔：“已经送去了吗？”
周肃摇头：“暂时还没有，叶学长找了个理由婉拒，说想再观察一天。”
“对了林哥，这么晚了你去哪了？刚刚叶学长找你，没想到你不在宿舍。”
“咳，今晚……”
“今晚宿舍水管出了点问题，我们下去看看。”封淮冷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淡漠，丝毫听不出他们刚在宿舍楼外吵过一架。
“诶，水管出了问题？那现在解决了吗？”
“嗯，已经解决了。”
感觉到封淮的目光，林野没有回头，敷衍似的打开终端，果然看见叶思明留给他的消息。
Ming：「几点回来？」
语气相当简洁，很不符合叶思明一贯的作风，看得出来事态很紧急。
林野收起终端，颔首：“我现在就上去一趟。”
擦肩而过的一刹，听见周肃向封淮问起：“封学长，你们今晚看见沈学长了吗？”
林野倏地停下步子。
三秒的沉寂后，他听见封淮说：“刚才碰见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封淮看向楼梯的方向，唤住他：“林野。”
“……封少校有事？”
片刻的沉默。
“别去太久。”
林野没有应声，径自上了楼。
到了205号宿舍，才发现门并没有关。
林野手指触及门面，推门进去，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烟草味。
叶思明叼了根烟在嘴里，看见是他，眼睛弯成了月亮：“这个时候才回宿舍，该不会是跟封淮去约会了吧？”
“叶学长如果是为了说这个，我可就不奉陪了。”
“别走，过来看看这个，”叶思明轻吐了口烟圈，走到桌旁，挪动光脑，将一段资料展示给他，“今天我去了趟军区医院，在医院里发现了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
“这是……”林野迟疑着看向屏幕，发现那是一段针对人体的曲线数据图，这张图似曾相识，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眼熟吗？”
“……是补给站的记录仪。”林野若有所思，这张曲线图的坐标参数和联赛时他们在补给站时发现的记录仪上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记性不错，”叶思明轻轻扬了下唇，手指敲下几行命令代码，调出对比图，“这是我今晚在医院里发现的，每张病床旁边都有一个这样的记录仪，我觉得挺有意思，就入侵了它的系统。”
“结果如何？”
“这几条曲线记录的分别是人体内的分化酶浓度、精神力强度、伤口自愈速度，除此之外，基因序列也有记录。他们的伤口在愈合过程中会出现反复撕裂的情况，再自我愈合，以提供更多的数据，直到伤口完全愈合。”
“伤口会反复撕裂……也是磁场造成的影响？”
“不，我想应该是他们的血液中被加入了一种特殊的成分。”
“是什么？”
“虫液。”
林野一怔：“虫液？”
“很久以前就有研究表明，虫液的提取物能够影响伤口的愈合，甚至对会对人体基因造成影响，而这种成分又能与磁场产生共鸣，在磁场的作用下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变化。”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故意控制磁场的强度，来做虫液实验？”
“不是没有可能。并且这一定是专门针对人体的，我想他们应该是通过入场时的身体检测将虫液提取物输送到人体的。”
“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在联赛冒这样的险？”
“在我们看来是冒险，对他们来说未必。军校生的精神力和身体素质最符合实验筛选条件，得出的实验成果最接近于士兵。这次参加联赛的基本都是精神力高达2S级的学生，我想他们的实验恐怕已经进行到了需要覆盖高精神力的情况。”
“没想到白浩泽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他敢这么做，说明他的实验目的很可能已经达成了。我们得小心行事。”
“白浩泽就是白猫。”
“哦？”叶思明有些意外，“你确定吗？”
“我试过他，他惯用左手，和白猫的习惯完全相同。他利用谜之神域与暗潮交换情报，我怀疑暗潮还有其他人潜伏在谜之神域。”
“你怀疑谁？”
“朔月和Arno。”这两个人，正是当初在暗域同意白浩泽修改平台源码的人。
“或许能从他们下手一查。”叶思明话音刚落，屏幕上忽然闪现一条提示。
「到此为止了」
叶思明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动作骤然间停住。
屏幕上静止的界面突然间自动退出，跳出一个黑色的界面，一行行代码滚动着闪过，清除着光脑里的资料。
“糟了。”
叶思明眼中掠过一抹骇人的冷意，修长的手指飞速跃动着，屏幕上的代码停止了运行，几秒后，又重新运行起来。
“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正要重新采取措施，手背却被按住。
“让我来。”林野不由分说接过光脑，冷静地输入了几行简洁却晦涩的代码，同步运行起来。
叶思明注视着林野的举动，眼神微变：“你植入了反追踪程序？”
“嗯，”林野应了一声，“虽然不确定对方什么时候会发现，但赌一把也不会有损失。”
“对方既然发现了我们在查这件事，谜之神域那边恐怕也会有行动，”叶思明说着，已经同步登上了暗域，“我看看……”
“这个时候登录暗域，无疑会暴露自己在谜之神域的账号。暗域的防御等级很高，想破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当初建立谜之神域时他们就……”
“上次的模型数据有一部分被清除了。”
“什么？”林野脸色变了。他们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叶思明输入了几行命令代码，调出操作日志，很快摇摇头：“查不到操作记录。”
“登录记录有吗？”
“五分钟前，有一条未知登录记录。”
林野若有所思：“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能隐藏登录暗域的信息……”
“这下棘手了。”
“不过……也未必完全没有头绪。”
“哦？”叶思明诧异，“说来听听。”
林野看向他，嘴里吐露出一个名字：“安冉。”
“你是说……”经他这么一提醒，叶思明很快回忆起了什么，“上次在对战场和白猫一起的那个？”
“没错，”林野说，“这次的联赛，他也是参赛成员之一。”
“他是白银军校的吧？”叶思明思忖着，“和白浩泽走这么近……他们之间莫非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安冉的父亲安布尔上校和白浩泽一直存在秘密交易，我查到他长期为白银军区的训练基地提供修建经费，这次安冉在联赛上险些出事，导致安布尔对白浩泽产生了信任危机，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你想用安冉威胁他？”
“他应该知道白浩泽不少事，”林野的目光回到光脑上，他走过去，输入了几行命令代码，“我们可以先联络上他，探探他的口风，再从长计议……”
叶思明隐隐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你和封淮去了趟白银军部？”
“嗯，”林野没有否认，“为了试探白猫的身份，只能铤而走险。”
“我说宿舍楼外怎么会有军队聚集，原来是这个原因，”叶思明懒懒道，“你们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军队？”
叶思明半眯起眼睛，轻轻掸了下烟灰，示意向窗外的方向：“你们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吗？军部派了两支队伍在这附近一带巡逻。”
林野快步走过去拉开窗帘，看见宿舍楼下多出来的士兵，这些人表面上分为几队在附近搜查，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士兵将宿舍楼包围住了，明摆着就是刻意针对。
然而当时他和封淮潜入军部，都小心避开了监控，就连脱逃路线也选择了一条没有监控的，回来途中更是一路派冰河跟踪巡逻，白浩泽应该不可能知道是他们才对。
如果白浩泽有确凿的证据是他们所为，此刻恐怕早就直接派人来质问他们的罪名，犯不着像现在这样虚张声势。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派军队重点勘察军校生参加联赛的宿舍楼？
难道他有什么别的怀疑？
林野忽然想起今天在白银军部与沈睿的一面之缘。
莫非白浩泽是在提防沈睿？
当时他和封淮在暗处听两人的对话，虽然听不出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交易，但至少听得出沈睿和白浩泽的立场并不完全相同，他们在一些事上似乎存在很大的分歧，那么白浩泽会防范沈睿就再正常不过。而沈睿恰好在白浩泽遭遇暗杀之后来到白银军部，还对暗杀的事如此清楚，白浩泽会怀疑他也无可厚非。
说起来，这个时间点，沈睿都还没有回宿舍……
思绪被叶思明的声音打断。
“你们破坏了他们在联赛上的计划，现在白浩泽遭遇暗杀，我看这批军队徘徊在这附近根本只是幌子，他们的目的是搜查宿舍楼。”
“白浩泽之前拒不见人，这个时候亲自莅临军校宿舍楼？”
“如果说——他的目的，是制造证据呢？”
林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浩泽完全可以借着这次的暗杀，反过来给他们一道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