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御整体表现还算冷静, 但接下来整整一天,他都像游魂一样,抱着手机发呆。

  迟鹭知道他想打电话, 但现在不能打, 一打就露馅。

  迟鹭知道的也并不多, 术前情况和手术成功率,在老爷子那里都是保密情报, 轻易探听不到, 所以他能告诉司空御的也不多。

  之前说手术时间有推迟,算算日子, 应该就这两天, 迟迟没有接到报平安的电话,迟鹭也有些焦躁。

  这个除夕,两人过得心不在焉。

  晚七点, 吃过晚饭, 他们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春晚, 司空御抱着一碟瓜果, 机械地往嘴里塞,时不时皱起眉, 偏头看一眼迟鹭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迟鹭闭了下眼, 知道不能这么被动下去。

  他抄起手机, 给司空妍去了电话。

  司空妍昨天还在给司空泰使绊子, 暂时没能赶回A市, 但她语气不比司空御好多少,显然也在等消息。

  “我找老头子的主治医师问过, 术后情况不太好, 有并发症, 昨晚进了一趟ICU,看今天……”

  后面的迟鹭没能听见。

  他捏着手机,迟疑道:“……手术做完了?”

  “……啊。”司空妍也迟疑,“你不知道?”

  “……”

  行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司空章连他一块儿骗。

  挂断电话,迟鹭坐在马桶上发呆。

  司空章的情况确实不太好,上了年纪,有很多慢性病,无形之中给手术和化疗都增加了难度,况且高级别脑瘤这种癌症……复发的概率很大,一次能撑过来,两次呢?三次呢?司空章经得起多少次这么折腾?

  似乎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又或者是他们都下意识避开这个消沉的事实,可是司空章……他的命是一根紧绷的弦,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裂。

  他随时可能会死。

  迟鹭太阳穴鼓鼓地跳,摘下眼镜来,眼前虚影乱晃。

  系统16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来,“迟鹭,你怎么了?”

  宿主在谈恋爱,16怕打扰他们,这两天一直藏在杀毒软件内活动,联邦出品的杀毒软件,能屏蔽外来磁场,也能屏蔽宿主和系统的脑电波交流,发现这个bug后,迟鹭不想理它,或者它不想理迟鹭,就会滚到杀毒软件里呆着。

  它听到任务进度的提示音,准备出来跟迟鹭说一声,刚冒头,就看见迟鹭脸色难看地揉太阳穴。

  这样的生理反应来源于剧烈的心理动荡,16在他脑子里,感受很明显。

  它甚至能从迟鹭的精神体中识别出几幅混乱的画面。

  “别解析我,”迟鹭察觉到什么,蹙眉道:“回头我举报你。”

  系统16:“……”

  系统有一个解析功能,适用于宿主大脑活动不受控时,单方面解析宿主精神体来获取记忆和思维,以应对突发状况,可以理解为读心术和记忆读取术,但这项功能不能轻易使用,除非使用对象同意,或者救援小组申请通过。

  你牛,把系统好心当成驴肝肺。

  系统16小声嘀咕:“怪不得心理部门的医生都懒得管你……”

  迟鹭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当年入职的时候心理医生就看出他有问题,试图开导他,可惜迟鹭不愿意把自己敞开来任人探究,导致这个过程进行得非常艰难,医生们一次又一次铩羽而归。

  不过他是定下来的任务者,心理部门只能硬着头皮治,后来评测报告里显示这些问题轻微、不影响日常的时候,把医生们感动坏了,就差没开个欢送会欢送迟鹭。

  系统经过培训,又跟迟鹭相处了多年,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迟鹭的心结来源于家人,但很难判断究竟是哪一件事引起的,更像是多重因素的累加,这些线头乱七八糟地缠绕在一起,堵塞了迟鹭与世界交换情感的渠道。

  心结不解,迟鹭很难像正常人一样获得爱、输出爱,参考他“无动于衷”的前五条任务线,相较任务者,他更像一个旁观者,无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都没有把他拉回到正常人的世界。

  因为他潜意识里,拒绝接纳这些情感。

  如果这次迟鹭能学会“接受”,或许回去之后,心理部门能大发慈悲地在他的心理报告上加上一个“正常”。

  迟鹭坐了会儿,感觉太阳穴的胀痛渐渐缓解,他捏着鼻梁骨,倦怠道:“你不去追你的剧,出来干嘛?”

  16虽然不用吃饭,但它偏好精神食粮,到各条任务线的第一时间就是找剧找电影找小说,迟鹭又不用它操心,大多时候,它只需要窝着看自己的电视,随时等待召唤就好。

  16:“没啥,就……”

  任务进度过半了。

  16看着迟鹭依旧苍白的脸色,犹豫着,一晃眼的功夫,洗手间门被敲响。

  迟鹭起身去开门,16干脆地遁了。

  敲门的是司空御。

  他看到迟鹭的第一眼就禁不住拧眉,“你怎么这个脸色,生病了?”

  迟鹭摇头,“没……”

  司空御不由分说,撩起他的刘海探了探。

  温度正常,但额头全是汗。

  “你怎么回事?”司空御眉心紧皱,“身上都在冒冷汗,不舒服就滚去睡觉,躲在厕所里有什么用。”

  迟鹭后知后觉地蜷缩掌心……确实湿漉漉的。

  他表示自己没病,司空御表示不信他的鬼话。

  房间里,司空御用厚实的被子把迟鹭裹成粽子,然后下楼泡药,临走还不忘吐槽,“你这娇弱的身子……”

  迟鹭望着天花板发呆,想起来,算上这次,他确实在司空御面前病了两次了,说娇弱倒也没错。

  “家里没药,我测一下你体温,看有没有发烧。”司空御端着一杯热水进门,看见迟鹭的表情,眉梢一扬,“笑什么笑?林妹妹。”

  迟鹭疏懒地勾了一下唇角。

  也没什么。

  就觉得,你这样笨拙地忙活来忙活去,真的很可爱。

  测过体温,迟鹭拽着司空御的胳膊,试图把他拉进被窝。

  “御崽,陪我。”他半眯着眼,语调漫不经心,撒娇似的。

  御崽骂骂咧咧地脱衣服上床。

  “真没事?”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被迟鹭抱着,司空御还不忘费劲地抽出手,去摸他的额头和后背,“好像没汗了?你这病怎么一阵一阵的……”

  四周安静下来,司空御枕边搁着两个手机,一个是自己的,刷电视,一个是迟鹭的,等消息。

  司空御第十三次拿起枕边的手机看,迟鹭掀着眼皮扫了一眼,情不自禁道:“御崽,爷爷会没事吧?”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句式错了。

  司空御比他更担心,这时候他应该安抚,而不是询问,这样的疑问句,只会将御崽的不安放大。

  “唔,”司空御眉头一直没松,闻言心不在焉地道:“会没事的。”

  “……”

  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他也在等待一个人给予肯定的答案。

  说明他也不安。

  电光火石间,迟鹭忽地明白,自己真正恐惧的是什么,从很多年前开始追溯,他怕的从来不是被抛弃,而是死亡。

  心理医生说,心理防御机制帮助他丢失了很多不愿回想的记忆,他记得外公拒绝治疗时坚定的神情,唯独忘记的,是外公死亡的场景。

  他惧怕的,是死亡本身。

  司空御背朝着迟鹭玩手机,蓦地感觉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迟鹭?我靠,撒手,你快勒死我了……”

  司空御猛地后踢腿,踹了迟鹭一脚,迟鹭晃神似的,腰间的力道一下松了。

  司空御想别身回头看他,又被迟鹭抱住,腰间的胳膊没有之前用力,却还是带着难以挣脱的力道。

  迟鹭把脸贴上司空御的后颈,亲昵地磨蹭。

  司空御:“你什么毛病?差点勒死你男朋友……”

  司空御随口抱怨,紧接着便发觉,铺洒在自己颈项间的吐息很紊乱,背后那道身躯,也在轻微地颤抖着。

  不对劲。

  “迟鹭?”司空御要扭头,被迟鹭紧紧搂住,他挣扎半晌才翻过身。

  两人面对面,司空御盯着迟鹭的表情凝视片刻。

  “你……在哭?”

  迟鹭眨眨眼,觉得眼睛还是挺干涩的,应该没吧?

  司空御一骨碌坐起身来,满脸难以置信。

  迟鹭确实没哭出来,但他整个眼眶都是红的。

  司空御定定地看着他,大脑陷入短暂宕机状态。

  谁惹哭的?我吗?

  我干了什么?

  莫非是刚刚那包迟鹭要了我没给的薯片?

  还是他嫌我车厘子吃太多没给他留?

  司空御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是怎么惹哭迟鹭的。

  迟鹭微红的眼眶像昙花一现,很快消退。

  他叹着气,声音里还有情绪的余韵,略微沙哑,“没哭,就是突然发现,我真的很害怕有人离开。”

  司空御短暂回神,“……你在担心爷爷?”

  迟鹭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意味不明地“唔”一声。

  司空御松了口气,躺下来,把后背露给迟鹭,在他怀里找了个暖和又舒服的姿势,“多大人了,哭什么,老爷子还没死呢,要知道你给他哭丧,保准气死。”

  “摁。”

  房间沉进安宁里,迟鹭微闭着眼,耳畔只有司空御耳机里漏出来的一点声音。

  他忽而道:“御崽,你喜欢我吗?”

  司空御的后脊明显僵了一瞬,哑然片刻才硬邦邦道:“问这干嘛?”

  他还是习惯性地逃避这个问题。

  那就好。

  “没什么。”迟鹭偏头吻在他的肩膀上,如释重负道:“只是想说,你不喜欢也没关系。”

  迟鹭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没意识到司空御的后背已经完全紧绷,僵硬得像一块铁板。

  “如果喜欢,也不要太喜欢,华盛顿那天,我们说好的。”

  “……”

  当他意识到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开始思考,如何避免将这种伤害带给司空御。

  每名任务者的宿命,无一例外是死遁,一是因为他们的躯体已经临近有效期,二是因为,他们要为这个身份,找一个永远离开的理由,只有死亡能做到。

  以前迟鹭不觉得,每每任务进度接近尾声,他就要开始思考死亡的方式,有时是车祸,有时是癌症,一般意外要更合适一些,因为死得干脆,不用伪装。

  但这次他觉得……不管他的死亡方式多么和缓,御崽都会伤心。

  就像他一辈子都恐惧死亡一样。

  御崽说不定……会记他一辈子。

  那可不行。

  少一点喜欢就好了。

  就像御崽说的那样,谈一个普通的恋爱,慢慢等感情淡去,然后找一个普通的日子,和平地分手。

  说不定很多年以后,御崽提起前任,也只会回想片刻,淡淡一笑。

  “他啊,好像叫迟鹭。”

  *

  离跨年还有三个小时,迟鹭觉得御崽有点奇怪。

  他总是时不时凑上来亲一下,下楼梯要亲,看电视要亲,迟鹭在厨房里切水果,他直接一个滑步过来,照着迟鹭的侧脸就是一个吧唧,亲完满意了,又抱着零食坐回电视剧前。

  ……迟鹭把这归结为一直等不到报平安的电话,焦躁到失智的表现。

  他端着果碟坐上沙发,司空御正拿他的平板放电视。

  司空御偶尔玩他的手机,但一般不碰他的平板,因为迟鹭的平板里保存着很多画稿,他怕一个手抖给删了。

  迟鹭扫了眼电视,“有大屏幕你不看,用平板?”

  司空御不高兴地皱皱眉,“不能倍速,我看着烦。”

  说完,他抬起眼,想起什么,拉着迟鹭胸前的衣料,强迫他弯腰,嘴唇凑上去碰了一下。

  迟鹭都习惯了,坐下来用叉子给他叉了一块水果。

  司空御叼过水果,扫他一眼。

  “……你感觉怎么样?”

  迟鹭莫名其妙地回头,“什么怎么样?”

  司空御低着头,在迟鹭的注视下无意义地点开一个软件,又退出,又点开,支吾道:“我……喜欢啊……”

  迟鹭:“喜欢什么?”

  司空御捏紧了平板,一狠心,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又靠上去,亲吻迟鹭。

  这次的吻不像前面的蜻蜓点水,他勇敢地绕着迟鹭的唇形,用舌尖细细描摹,还试图撬开迟鹭的牙齿,没成功,脸红红地缩回去。

  “其实我……特别喜欢你,感觉到了吧。”

  迟鹭:“……”

  司空御抓着头发,第一次这么坦诚,他显得很难为情,“我真的喜欢你,真的!之前拒绝你,是因为你追的太紧了……但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你,不是因为别的,华盛顿那天的话,咱们都别当真,你不要这么……”

  他想了一下,想出一个词,“耿耿于怀。”

  迟鹭:“……”

  他在说什么?

  司空御继续道:“我知道你不太有安全感,所以刚刚想着想着,眼睛都红了……这波在我,是我没说清楚,让你难受……我再重复一遍,我特别喜欢你,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的,不要多想,也不要乱想,懂吗?”

  他补充:“楼上结婚照和衣帽间都是你的,我没媳妇,那些都是你的,我装修都是按你的喜好来的,怎么可能有别人?这就是你的地盘,以后咱们大学毕业,就去国外登记结婚,到时候这就是我们的婚房,OK?”

  “……”

  问题很大,英语都出来了。

  迟鹭沉默着琢磨片刻,总算厘清了他的逻辑。

  迟鹭下意识偏过脸,直接笑出声来。

  司空御:“……好笑吗?”

  迟鹭压下喉间含糊的声响,抿着唇把脸转回来,向司空御的方向靠近一点,刚要说话,视线不经意向下一瞥。

  他倏而没了表情。

  司空御下意识低头,看见平板上不知何时点开了一幅保存在桌面的画,上面两幅男性身躯纠缠在一起,隐□□精细得令人脸红心跳。

  迟鹭眼疾手快,伸手要拿。

  司空御一巴掌就把他的手拍掉了。

  他震惊地举起平板细看,画的背景是浴室,水雾朦胧,两个人在镜子面前,其中一个挺着臀部,一只腿被高高地架起来,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

  小说里do坏了的表情是什么样,他今天见识到了。

  迟鹭看他表情不对,决定为自己辩解一下。

  “这……”迟鹭表情严肃,试图通过端庄的表情来为自己挽回几分,“这其实……不是我画的。”

  司空御放下平板,颈侧已经烧起来,耳根更是红得滴血。

  他维持着镇定的表情,把画转给迟鹭看,指着其中一个人的面容,“谁画的?怎么跟你画的我,长得一模一样?”

  迟鹭:“……”

  画春宫图被男朋友发现怎么办?

  江湖求助,急。

  一瞬间,迟鹭脑海中掠过无数个说辞。

  司空御板着脸,“你不会又想骗我吧?爷爷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迟鹭:“是的就是我,我想跟你做这种事很久了。”

  司空御:“……”

  司空御努力维持的表情绷不住了。

  龌龊!

  下流!

  禽兽!

  无耻!

  ……

  我会出现那个表情吗?!

  我有那么色吗?!

  ……

  我腰能弯成那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很多小可爱担心会虐,我在这里,郑重地以我的信誉发誓——

  其实还是有一点的。

  结局肯定是he,但在此之前,迟鹭要离开一趟,他们要分开一段时间(御崽知情的情况下)。最大的虐点,应该是迟鹭跟御崽坦白时候的告别。

  ……还有可能就是我的渲染,都不用当真!渲染而已!

  PS:其实我在收尾了,大概一周内正文完结(不包括番外)(没做到就当我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