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顺着陆灵珏指的方向挪到了房门口, 正打算敲门的时候心念一动,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后,把门微微地打开了一条缝。

  也正如他所想的一般,里面的人依旧毫无动静, 他能看到柳潇然正用一只手支着头, 即便门吱呀发出了声响, 也没能吵醒他。

  苏慕干脆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看见桌子上满满当当地堆满了各类案卷后不免也跟着感到了压力,这工作量真是肉眼可见的多,而看柳潇然的疲态,显然是为了找东西一宿都没睡, 现在才靠着小憩了一会。

  苏慕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些,就看到柳潇然的一只手下还压着一份案卷,而上面记载的内容与张瑜没什么关系,想来是昨晚没能找到线索, 旁边还有一堆看上去似乎是没被翻开过的案卷, 他思索了一阵, 从旁边搬来了座椅, 在柳潇然的旁边找了个位置便开始翻看起来。

  过了一会,他的视线不自觉地便看向了柳潇然的侧脸,又慢慢地转到了柳潇然的手腕上,从前他似乎就看到过,柳潇然有时会露出手腕上的一小截红线来,虽然看不清究竟是挂了什么,但能够被一直随身携带的, 想必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如今这一截红线衬得柳潇然的手腕越发白皙。

  鬼使神差间, 苏慕突然伸手碰了碰柳潇然的手腕。

  ——大冬天的露在外面看上去似乎怪凉的。

  而且手臂一直撑着一会就动不了了。

  感受过这种酸爽滋味的苏慕在四周找了起来,这椅子也没个靠背实在是太不人性化了,好像除了趴着和靠着手也没什么其他舒服点的睡姿了。

  那……那好像也没办法了。

  苏慕重新低下了头,翻起了手上的纸业,但随即,他就感受到身旁的人动了动。

  醒了?

  他转过了头,发现柳潇然依旧没睁开眼,但确实撤下了手,皱着眉显然是有些不舒服的模样。

  而下一刻,柳潇然的脑袋便微微一歪,苏慕几乎都没来得及考虑,就赶紧挪近了些,让对方正巧靠在了自己的肩头。

  ……

  反应过来后的苏慕有些进退两难,虽说现在也不怎么影响自己看案卷,但这么个姿势要是一会人醒了过来后,自己要怎么解释。

  真的不是我动的手啊。

  柳潇然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以至于苏慕本来还有些浮躁的心情渐渐沉寂了下来,以至于后来有人敲门的时候,他甚至下意识想到的不是立刻摇醒身边的人,而是想起身去给人开个门。

  直到身边突然传来一声低沉但是有力的“进”之后,他才发现,柳潇然居然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陆灵珏推着们进来了,显然他已经解决了自己的早餐,现在整个人看上去很有精神,一进门便亮了嗓子:“大人!我们来和你一起共苦了!”

  祁皓在他身后揣着手,看见苏慕的时候愣了一愣,朝柳潇然见了礼之后才开口问道:“小侯爷怎么也在这里?”

  “我找他过来有事商议。”

  苏慕还没开口,柳潇然就已经代替他回答了,说完还不咸不淡地看了眼祁皓,反问道:“有问题?”

  祁皓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和陆灵珏一同乖乖地闭嘴了。

  “说起这个,我刚刚找到了一份有关张瑜的案卷,只不过,算不上是直接联系,但有点间接的关系。”苏慕伸手把一份摆出来的案卷取了出来,在几人面前摊开点了点其中一个地方,“这里,是张瑜先把人给告发了是吗?”

  案卷是十一年前的了,也是一桩贪污钱款的案件,只不过当事人并不是张瑜,而是兵部侍郎瞿霖,兵部本来算得上是六部之内油水最少的,但这瞿霖通过各种方法收受的贿赂足有几万两白银,也算是起大案,而将他检举的人正是张瑜。

  “瞿霖……”太过久远的事情使得在场的其余三个官家人也是毫无头绪,毕竟十一年前他们别说入仕了,这些官场的事是碰都还没碰过,但仅从案卷上来看,这张瑜既然会检举别人也知道贪污的下场,与私贪军饷克扣生铁的形象实在有些不相符合。

  祁皓和陆灵珏都还尚不知晓张瑜究竟是什么来历,只知道这人是军器监的大人,因此看着案卷上的记载便更摸不着头脑。

  这看着不像什么坏人啊。

  “这其中的原因只有他知晓了。”柳潇然垂下了眼,神色晦暗不明。

  随着所有的案卷都被检查完毕,他们最终也确认了有关张瑜的只有这一桩事。

  那么要想从过往案卷记载中找蛛丝马迹的路算是被堵死了。

  “陆灵珏,你继续去查那些失踪的姑娘的线索,最好是能问出最为详细的一份名录。祁皓,你去把刑部今日送来的案卷都先过目一遍,然后再递到我这里。”柳潇然打发了两人去干活之后,只留了苏慕在屋里,斟酌再三之后,他轻咳了一声,开口道,“三日后,唐御史要办一场孙儿的满月宴席,慕容炀也在受邀之列。”

  苏慕了然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知晓柳潇然是想趁此机会去打探一下对方的情况,若是对此并不知情,那么或许他军中的战甲会成为最直接的证据。

  但柳潇然的神色似乎有些为难,过了许久才继续说道:“只是,我并不擅长言辞……”

  苏慕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陆灵珏,而柳潇然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接话道:“他尚要去找那些姑娘的下落,且也并不知晓此事。”

  “若是可以,或许——”

  苏慕这下才明白,柳潇然这是想让自己和他一道去出席宴席,他倒也不是没有划过这个念头,只是安定侯府自从苏仪死后便已经算得上是没落,此番也没收到请帖,自己这番前去似乎也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被素来爱计较礼仪的古人们抓到了小辫子,那也是不大好的。

  “可是我去的话,似乎,似乎好像没什么由头?”苏慕皱着眉盘算起来,“我也未曾收到请柬,这般贸然拜访是不是——不太合适?”

  柳潇然见他是在担心这个,暗暗地松了口气。

  “喻之,你承袭的是你父亲的爵位,既然是安定侯,地位早在百官之上,这唐御史虽然也算是位高权重,但也是不敢拦你的。”

  “若是非要找个由头,你既是我的……挚友,又为何不能与我一同出席?”

  正端着陆灵觉给自己倒的茶润喉的苏慕本来倒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但听到“挚友”的称呼,被茶水给呛了个正着。

  不是,等一下,这个称呼好像有点危险。

  他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的气息,但一转眼就看到了柳潇然认真的神色,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自己应该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多了,这才会有这么多奇怪的联想,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柳潇然既然连理由都给自己想明白了,那苏慕也就没有什么顾忌的地方了,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事情商量完了,苏慕突然就又想起了刚刚那会柳潇然靠着自己的时候,但由于柳潇然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过来,以至于他现在很是怀疑,那莫不只是自己的想象?

  难不成昨晚自己也一夜没睡好,所以刚刚打盹来着?

  走出门的时候,他还抬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肩膀,颇有些怀疑自己,刚跨出去一步,柳潇然就突然在身后叫住了他:“喻之。”

  “嗯?”苏慕转过了身。

  “没事。”柳潇然突然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多谢。”

  三日后的宴席,苏慕束着头发出门的时候,由于脖子许久没接受过寒风的毒打,眼下有些不太适应。

  柳潇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慕整个人都裹在白色绒毛边的斗篷里,在门口不停地跳来跳去,头上被高高束起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看上去倒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孩。

  “喻之。”他站在苏慕的身后,冷不防地叫了他一声。

  苏慕正在专心数着自己的步子,被吓得往后又跳了一步,看见是柳潇然后才笑着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虽然已经做好了不要脸就能蹭饭的心理准备,但当他真的头一回参与到古代这种官员的盛宴中的时候,还是不免处处都有些拘束。

  毕竟这里随便一个人,都不是什么普通人,比起在碧水县的那场宴席来说,这里更加马虎不得。

  正在门口迎接的是唐泽的长子,也就是此次小寿星的父亲唐宇,正在朝中任太史令,见到柳潇然也算是颇为熟络。

  “言轩,久见了。”他伸手行了礼,笑着点了点头,“这位是……”

  “是我的好友,安定侯府的小侯爷。”柳潇然回答的时候很是淡定,倒是唐宇不禁一愣,打量了一番苏慕之后也立刻见了礼。

  “原来是苏小侯爷,是我失礼了,小侯爷风神俊朗,颇有侯爷当年那般风姿啊。”

  苏慕也立刻有样学样地回了礼,他还是头一回以这么正式的身份和人交谈:“贸然拜访,还请唐大人不要介意才好,这是一点心意,还望能够收下。”

  果然一路畅通地进到了里面,苏慕刚松了口气,和柳潇然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本想好好找找慕容炀的所在,却不想突然有几个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为首之人一身抢眼的金色衣袍,面上更是带着有些挑事儿的笑。

  不得不说,这人和他想象中苏启的模样算是不谋而合。

  但确实不是。

  那人的目光落到了柳潇然的身上,突然开口问候了一句:“柳中尉,真是许久未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