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闻言一愣, 别说那时候黄羽是为百姓才如此愤慨,即便不是,过了这许多日了,哪有人还会为这点事记恨的呢。

  “将军言重了。”苏慕请他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小二来添了壶茶, 正当他打算给黄羽倒上一杯的时候, 黄羽结结巴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从前……从前总听侯爷提起家中的孩儿多么活泼, 但因为我们奉命镇守江州,早已在这里落了根,因此从未得见,直到近日才知道……才知道原来你便是侯爷口中那位公子。”

  苏慕倒茶的手微微一顿, 看向了黄羽,后者的眼神中满是怀念,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之中。

  “侯爷当年带着我们四处南征北战,平定了无数战乱, 我们本都以为能够就这样一辈子跟着侯爷, 却不想被下令永远镇守江州, 成了江州与女蛮之间的一道防线。”黄羽说着便有些愤愤不平, “可这女蛮国何须如此重兵镇守,我们在此终日不过例行巡查,实则根本无用武之地,本想着等到侯爷奏请皇上,便可再度驰骋疆场,却不想等来的竟是侯爷……战死的噩耗。”

  黄羽的眼眶倏然红了起来,但也是突然想到了眼前应当是比自己更伤心的苏慕, 赶紧抬起手摆了摆, 连声抱歉道:“小侯爷莫要被我的胡言乱语坏了心情, 您在江州这几日我也有所耳闻,若非您即时发现疫病又冷静应对,这祸患想必不会如此之快便消弭,有您这样的孩儿,侯爷九泉若知,也一定欣慰。”

  苏慕知晓这位小侯爷的父亲苏仪是威震天下的安定侯,但却也是第一次离这段往事如此之近。

  “将军不必如此,我没事。”他摆摆手,将杯子稳稳当当地放到了黄羽的面前,沉默了一瞬后开口问道,“若是将军得空,是否可将父亲的过往于我一叙?无论什么都可以。”

  黄羽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连声应了下来。

  他跟着苏仪的时间算不上长,苏仪却也已经让他印象深刻。

  苏仪长相不与普通将领一般三大五粗,面相白净,立如芝兰玉树,更像是京城中的锦衣玉食的公子哥。

  加上他的父亲乃是朝中御史台之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以至于苏仪刚来军中之时颇受将士刁难。

  而偏偏是这样的苏仪,武艺绝伦,又颇有智谋,很快便以三战定漠北的壮举让军队从此归心。

  此后他一路平步青云,更是年纪轻轻便被彼时刚登帝位的皇上赐封安定侯,一时间威名远扬。

  女蛮国之乱是苏仪带领这支最初的军队打下的最后一场战役,此后军队收归江州,苏仪孤身返回了京城。

  再后便是他战死于突厥可汗的刀刃下,消息传来之时朝野震荡,一代战神就此陨落。

  提及这事时,黄羽还是颇为惋惜,他素来觉得若是出战的还是他们这批一直跟着苏仪的将士,断然不会是如此的结局。

  “那慕容——哼,侯爷征战四野的时候,他还在襁褓里呢,小娃娃都能平定的战乱,何以让侯爷身死,必然是那军队不上心,才让侯爷枉死!”说到激动处,苏慕只听得一声脆响,低头看时,便发现黄羽生生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苏仪英年早亡,确实让人惋惜,即便苏慕知晓这不过只是原主的父亲,也不免觉得心里闷得厉害。

  离开江州城的那日清晨,黄羽带着一干曾经的将士在城门口与苏慕道别,见到苏慕之时,他们都很是感慨万分,说苏慕长得与苏仪实在相像,有些甚至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苏慕一一应下了他们的嘱咐,便与墨书一道启程返回京城。

  比起来时,如今倒是不需要着急,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全当散心,两三日的路程被生生拖成了三日。

  几日跋涉后,他们兜兜转转地又回到了碧水县,虽然此前不过在这里停留了几日,但苏慕也生出了几分怀念的感觉来。

  住进同个客栈的时候,掌柜都显得很是熟络。

  在掌柜里拿了钥匙,苏慕和墨书正欲上楼,此时楼上哄闹着走下来几个人,为首的人一脸横肉眼神犀利,直勾勾地从苏慕的脸上划过,让苏慕有些警觉了起来。

  虽然以貌取人是不可取的,但这人的面相着实有些凶悍。

  苏慕默默地想着,让开一条路来。

  等到这群人走出去后,他才接着上楼,刚到二楼便看见转悠着两个同样身形彪悍的人,时不时地用力跺几下地面,显得很是不耐烦的模样。

  苏慕觉得有些蹊跷,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两人注意到后,顿时嚷嚷起来:“你们干什么,什么人啊就敢随便看,小心老子挖了你的眼睛!”

  见墨书似乎有些想要上去给他们点教训的趋势,苏慕赶紧伸手拦住了人,安抚了两句后,转过身便去了自己的房间。

  而到了收拾完,他打算去看看洪家如今的状况时,推开门便发现站在门口的那两人不见了。

  苏慕有些狐疑地往那几间屋子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奇怪的动静,便也没放在心上,匆匆地便离开了。

  洪溪知如今经营着布匹生意,她见多识广又胆大心细,做出了许多别具一格的花色,而丁紫萍则是心灵手巧,一双剪刀用得出神入化,店铺里头挂满了她用心做出来的成衣样品和小玩意儿,因此苏慕找到这里时,店里正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洪溪知一抬眼便见到了人群中颇为扎眼的苏慕,身形颀长的他即便站在最外圈依旧显得很是出众。

  她赶紧招呼着人进铺子里休息一会,不远处丁紫萍认出苏慕之后也颇为惊喜,站起身行了礼,将苏慕迎了进去。

  墨书照旧对人多的环境很是抵触,便索性上了屋顶等苏慕出来。

  而等店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洪溪知便和丁紫萍一同来招呼算是客人的苏慕。

  见两人气色比起先前更好,苏慕也觉得放心了不少,本觉得两位女子在这样的社会中处境会有些艰难,但她们似乎比自己想的还要能干得多,倒让他有些自愧不如了。

  “苏公子,真是许久未见了。”洪溪知给人倒了杯茶,坐下来后问道,“前些日子看到陆大人来此找救兵,也不知江州如今的状况怎样了?”

  苏慕将江州的情况由繁化简地说了一遍,丁紫萍和洪溪知也都放下了心。

  “那日陆大人来的时候是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可把我们也给吓了一跳,好在这几日陆陆续续也有人在传,说是朝廷派了人下来,压住了这场疫病,江州的情况已经好转,我们这才稍微安心了些。”

  回想当时的场景,苏慕也依旧觉得惊心动魄,那时的无力感和绝望已经恍若隔世,以至于如今他能够坐在这里和两位故人谈笑都让他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欸?说起来此番怎么只见苏公子,陆大人和柳大人他们——?”

  苏慕举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回答道:“他们似乎还有其他要事在身,所以没有和我一道返回京城。”

  被洪溪知一问,苏慕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全然忘了要关心下他们去望江是要做些什么。

  能惊动大理寺的事,应当不会是什么小事罢。

  他微微皱起了眉,虽然他丝毫不怀疑这两人的能力,但想到江州此行中让人防不胜防的阴谋,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苏慕并未久留,出来后又在碧水县上随意地逛了逛,便与墨书一道回去了,正走到门口,就撞上了一个埋头往外走的女子。

  苏慕被撞得趔趄了一下,站稳的时候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眼前同样趔趄了下的姑娘,手刚搭上这位姑娘的手臂,就有一道声音炸响在了他的耳旁。

  “干什么!放开!”

  一个膀粗腰圆的男人从客栈里走了出来,随即一把拽开了苏慕眼前的女子,瞪着苏慕道,“滚!”

  苏慕一听这声就大约能猜出来这和此前遇到的那群人是同一批了,他有些无奈地伸手微微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顺便拉住了黑着脸上前一步的墨书。

  “姑娘没事罢。”他打量了下撞上了自己的那个女子,身形清瘦,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面纱看不清容颜,但眼下的乌青很是明显。

  她垂着眼站在男人身后,拼命摇了摇头。

  还没等苏慕接着问清楚,男人便斜睨了一眼苏慕,随即带着女子离开了。

  外边的声音不小,惊动了午后正在休憩的小二,他探出个脑袋来招呼着苏慕往里走,一面小声地道:“公子您可别生气,这几位客官脾气实在是大得很,但他们人多,和他们杠上,您怕是不好过。”

  苏慕点了点头,皱着眉开口问道:“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如此豪横,倒是颇像鱼肉乡里的恶霸,但此前苏慕来碧水县时也未见得有这些人,加上刚刚那般模样,他总隐隐有些放不下那个女子。

  小二见状把声音压得更低:“不知道,欸但是公子啊,不瞒你说,这几日,我们这里来了好几拨与他们有些相似的人,从前虽然他们也来过,但却没这么频繁。这回他们定了我们六间上房,每两人便带着一位姑娘,欸——这几位姑娘啊,嘿哟,都白纱覆面,看不清究竟什么模样,而且平常也甚少见到这几位姑娘出门。只有偶尔几日会像今日这般带着人出去。”

  苏慕听闻这些后眉头更紧,这怎么听都有些不太对劲。

  今日他也曾见这几人在门口徘徊,如今联系到一起想,他们莫不是在看管着屋子里的姑娘?

  他往楼上的几个房间里望了一眼,生出几分担忧来。

  到了夜里,得了苏慕吩咐的墨书如同鬼魅一般悄然攀上了客栈的屋面,小心地挪开屋顶铺的青瓦后,他拨开了其下的一层稻草,屋内的场景便尽收眼底。

  床上坐着一位一身白衣的姑娘,身形打扮都与先前遇到的那位如出一辙,而屋子的桌边则是坐着两个男人,正在有说有笑地吃着零嘴,时不时地发出些放肆的大笑来。

  此时已经夜深,两个大汉显然也是有了困意,粗声粗气地便让那姑娘赶紧去睡,两人自己则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扒拉出了两柄刀,一人抱着一柄便坐到了门边打起盹来。

  而床上的姑娘似乎早已习惯这般场景,摘下了面纱后便和衣躺到了床上,墨书又观察了一阵,见人确实都已经睡下,这才又把东西挪了回去,轻轻地跳下了屋顶,回到了房间内。

  等墨书好不容易通过手写的方式告知了苏慕其中情况后,已经是后半夜的时候了,但苏慕却丝毫没有睡意。

  光凭那两人拿着刀守在门口这一点看,苏慕就实在无法认为他们是正常人,且听小二说这群人并不是只有一拨人,而是常有这般的人来到碧水县落脚,更让他觉得这并不简单。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自己这也才潇洒了没两天,怎么就又撞上了奇怪的事?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是不是又是自己那个神秘兮兮的弟弟在暗中监视着自己。

  尔后一日,苏慕一直都注意观察着那几间屋子里的动静,正如小二所说,姑娘们有时也会出来一次,但身边都跟着人,且这些人格外忌讳有人盯着他们看,路过的人有时不过看过来两眼,都会被吼得一哆嗦。

  更可疑了。

  无奈他实在找不着什么机会当面问问这些姑娘,就在他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的时候,他又再次见到了那个头一天撞在自己身上的姑娘。

  那个姑娘一出来便与苏慕打了个照眼,见苏慕也在盯着自己看后,她微微一愣,又再度垂下了眼睛。

  但在她跟着男人经过苏慕时,苏慕听到她像是有些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也不知道在灵衣坊定做的那些衣物今日能不能拿到?”

  走在前面的男人回头瞪了眼她,似乎有些嫌弃她的多话,不耐烦地说道:“能不能去看了就知道了,闭上你的嘴。”

  那姑娘被这话吓得抖了一抖,随即便低着头再不发一言,而苏慕则是很为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所说的地点。

  他总觉得这话似乎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

  灵衣坊他也并不陌生,原因无他,这就是洪溪知所开的布匹坊,因其也能购置成衣,所以便起了这个名字。

  苏慕坐在位置上思索了片刻,为了防止那些人起疑,他与墨书换了条更远的路也去了灵衣坊,他们到的时候,那两人已经离开了。

  洪溪知见到苏慕一怔,刚想开口问苏慕是不是也想买些什么的时候,苏慕用极快的语气开口问道:“洪姑娘,刚刚你们这里可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和一位姑娘?”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洪溪知便反应了过来。

  “他们刚走,是来取昨日来我这里定的衣服的,你们认识?”

  苏慕没着急否认,而是接着问道:“他们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洪溪知放下了手上的活计,沉思了起来,过了半晌后有些为难地说道:“要说奇怪,便是他们似乎很着急,照理说这成衣制作是颇费一番功夫的,若是放在平日里,总要登上个三五日才行,但昨日他们来找我的时候很是着急,说是无论如何今日都得拿到手。还说好看与否并不重要,只要能够上身便行,我便也只能应了下来,匆匆忙忙赶制了一身。”

  苏慕微微点点头,皱着眉低头思考起来。

  若说那位姑娘是刻意让自己知晓这个地方的,那么她一定是想让自己知道些什么,若不是从洪溪知的口中得知,那便一定是留下了什么线索。

  还没等他开口问,洪溪知就抱怨了一句:“不过要我说,这两人也着实有些……来我这铺子里拿了衣服也就罢了,也不知道是其中的哪个,还把吃完东西的油纸丢在了我这里,若非我刚刚走出去一回,还没发现呢。哦哦,那姑娘临走前还突然还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说我们碧水县的白醋很不错……唉,也不知道这姑娘年纪轻轻的,都在想些什么。”

  “油纸?”苏慕抬起了头,“什么油纸?”

  洪溪知一脸不解地看着苏慕将已经被揉成一团的油纸打开铺平,上面除了几处油渍之外空无一物,但苏慕的神色却很是专注,甚至还将油纸放到鼻尖轻嗅了一下。

  ……

  若非她之前便已经知道苏慕是个怎样的人,这会定会觉得这人多半有病。

  苏慕刚凑近便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酸味,这味道让他很容易便想到了一样东西。

  白醋。

  “洪姑娘,这铺子里可有蜡烛能借我一用?”他一脸认真地问道。

  洪溪知不明所以,但还是从一旁端来了烛台,又替苏慕点好了放到了桌边。

  此时铺子里来了些客人,洪溪知便也无暇再来顾及苏慕,抽身离开了。

  苏慕将油纸放到火下小心地烤了烤,没过一会,油纸上便显现出了一个字,虽然比划有些断断续续,但也能大致辨认出它的样子。

  那是一个“救”字。

  回到客栈后的他左思右想,很是犹豫,虽说碧水县的县令不是什么坏人,但若是贸然报官,怕是容易打草惊蛇,这群人手中既有兵刃,便绝不是什么易与之辈,而且若真如自己所猜,那前面来的这几批姑娘,想必也都是一般的境遇,这可能不是普通的绑架威胁,更有可能是一整条人口的运输链。

  苏慕心乱如麻,先前他便向掌柜打听过,这群人第二日便要启程离开了,在这之前,自己必定需要做些什么。

  其中两个彪形大汉正一脸满足地踱步回到了那位姑娘的屋子里,刚坐下便听到有人在敲自己的门,打开门后,门外却是空无一人。

  两人正在狐疑间,一旁突然弹来一颗小石头,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其中一人的侧脸。

  那人嗷的一声叫了起来,一转头便看见墙边闪过了一角黑色的衣摆。

  男人顿时恼火起来,大喊了声“小兔崽子”便追了过去,而一旁的同伴本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拉住这人想要问个清楚,另外一颗小石子也准确无误地弹到了他的额头上。

  “什么东西敢打爷!”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两人顿时像两个被点燃的炸药桶般追了出去。

  屋子里的姑娘似乎听见了些许动静,她绞紧了自己的手帕,心上总有些惴惴不安。

  一切都还只是她自己的猜测,那位年轻公子看向自己的目光里似乎很是担忧自己的状况,若真是这般,或许他能读懂自己留下的信息也未可知。

  一路上她已经试过了很多次这种方法,但兴许是能听懂又或是知晓的人太少,无论如何努力,总还是被人很轻易地便忽略了。

  那是她随父亲出海时学到的传递消息的方法,非常隐蔽,即便被他们发觉,那也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

  她不敢在这群人面前轻易冒险,连当着苏慕的面直接给他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趁男人取衣服的时候丢在铺子里最显眼的地方。

  如果,那位公子能够及时到的话,一定能看见的。

  她有些紧张地等在屋里,迟迟没看到那两个看守自己的人进来。

  他们去哪儿了?

  她小心地站起身,踱着步子在屋子里走动起来。

  现在就跑,可行吗?

  而就在此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她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

  那两人是绝对不会敲门的。

  她按捺住心中咚咚如擂鼓般的声响,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一袭靛青色衣衫的苏慕正站在门外。

  她的呼吸随即一滞,苏慕也知晓墨书能拖延的时间有限,因此没给这位姑娘犹豫的时间,将门的缝隙推开了些跻身进去后便轻轻关上了门。

  “嘘——”他做了个噤声的表情。

  看那姑娘恢复了冷静之后,苏慕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那油纸可是姑娘留给在下的?”

  叶蓉见苏慕真的看懂了自己的留下的话,顿时开始掉起了眼泪。

  但苏慕此时急需弄清事情原委,因此也没有宽慰,而是耐心继续问道:“姑娘可否告知这些人与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蓉擦了擦眼角,也小声地回答道:“我家本在乐清县,是被他们虏来这里的。”

  苏慕对于地理区位也有了个大概的印象,大约知道乐清县离碧水县少说也有好几日的路程。

  “那日我本是去家里的米铺里取点东西,不想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我便被人从后打晕了过去,醒来之时就被人带到了一间屋子里,那里有许多和我一般年纪的姑娘,又过了几日,陆续地有人带走其中几个,然后便是我也被他们给带来了这里。”

  苏慕沉吟片刻,接着问道:“他们要带你们去哪里?”

  叶蓉摇了摇了头,这些天她也一直在刻意听这些人日常的话,但却从未听他们提及最终的目的地在何处,偶尔接近答案时,那些人也会即时收口,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本来我们会继续一路南下,但因为有一位姑娘中途……身体不适,弄脏了衣物太过显眼,因此他们才在这里稍作停留,让我去定了一身新的衣裳。”

  通过叶蓉的话,苏慕也终于确认了这还真的是人口绑架的案子,但眼下看来这群人带走的必然不止这几个姑娘。

  他有些犹豫地思索着对策,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路大致两条,一是即刻报官,全权交由县令来审理这起案子,但这也极有可能导致其余被带走的姑娘被藏得更深无法解救,二是放任他们继续前行,一路跟踪,找到最后的地点之后再上报给当地官员,将所有人一并救出。

  但此举同样有着不小的风险,先不说是否能跟踪到最后的目的地,这位姑娘但凡露出些许破绽,也极有可能导致所有人都身陷险境。

  他飞快地在脑中权衡着利弊,叶蓉则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着,见苏慕半晌都没有继续开口说话,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公子,我不是想让你救我出去。”

  苏慕闻言微微一愣,显然有些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还有一个姐姐,也是一年前突然不见了,我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与我一般也被人给抓走了。”叶蓉垂着眼说道,“且如今即便你救我一个人出去,这群人必然会发觉,那么我日后也是不能安心生活,随时都要担心会有人将我抓回去。”

  她的声音有些许颤抖:“若是可以,我会尽力留下线索让你们能找到我们,等最后到了他们的地盘,那时还请您将情况告知官府。”

  她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苏慕诧异之余,也很是敬佩。

  叶蓉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足见她实则有多么恐惧,而能在这种情况下她仍然冷静思考递出消息,又不只顾自己逃生,即便是自己,也未必能有这样的胆识。

  窗外响起了几声骂骂咧咧的声音,苏慕明白这是看守叶蓉的两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来不及做过多表示,他轻轻地朝叶蓉点了点头。

  “自当尽力。”

  回到屋内没多久,墨书便从窗户外跳了进来,身上虽然沾了不少尘土,但看着也没受什么伤,苏慕更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事情的原委是清楚了,可对苏慕来说,不亚于又出了一个世纪难题。

  碧水县的县令想必是处理不了这般大事,现下也只能靠他们两人来追踪了。

  苏慕叹了口气,遇上这种事,不会武功实在是有些不方便。他最近又常常和那几人照面,很容易一眼便被人看出了踪迹。

  无奈之下,他只能再度将希望交托在了墨书的身上,墨书的身手了得,若只是在暗处跟着,想必很难被人发现,而自己可以跟着墨书的线索前行,如此当是唯一的方法了。

  墨书自然没有反对,相反,他对这几人的行为同样很是愤愤不平,若非是苏慕解释清楚了其中原委,苏慕丝毫不怀疑这几人今晚就会被他狠狠修理一顿。

  第二日那些人也如叶蓉所说一般启程了,墨书更是彻底消失在了苏慕的视线里,只不过沿路他都留下了各种约定的标记,苏慕小心地记着路,一面刻意慢下些速度跟着前行。

  过了四五日,苏慕看着眼前气势恢宏的城楼很是感慨。

  “望江……”他喃喃道,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巧合,这群人一路南下的目的地,竟然也是柳潇然和陆灵珏前往的望江城。

  墨书留下的讯息也就此中断,苏慕在城中等到了日落,才在最后一个有标记的地点等来了行色匆匆的墨书。

  “怎么了?”墨书还未完全走进,苏慕便看到他的神色似乎并不是很好,有些着急地开口问道,“可是被发现了?哪里受伤了?”

  墨书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凝重,在苏慕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所见所闻。

  “城外,三十里,山……很多,进不去?”苏慕仔细辨认着字迹,将零碎的词语拼凑在一起后,也猜出了墨书的意思。

  “你是说,他们最终去了离望江城三十里外的山里……那里有很多人,你进不去?”

  墨书点了点头,随即又在苏慕的掌心写道:“还有很多姑娘。”

  苏慕眸色一沉,这里居然还有个人口贩卖工厂?

  两人的胜算实在太小,苏慕下意识地想到了如今应当也在城内的柳潇然和陆灵珏,虽然尚且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为什么来到了江州城,但想必求助他们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第二日,苏慕来到望江府衙时,衙役的神色却很是变化莫测,他上下打量了番苏慕后,让他在门口等待片刻,说是要进去通传,随即没过多久,一个身材矮小却眼神精明,身着红色官服的人走了出来。

  苏慕不认识这人,但却认识这人身上的官服。

  这是望江府的刺史。

  那人的眼神在苏慕身上上下扫了几眼,摸了摸自己嘴边的两撇小胡子,然后开口问道:“你是何人啊,找柳少卿何事?”

  苏慕按下内心的疑惑,还是很给面子的拱了拱手道:“晚辈苏慕,乃是柳少卿与陆司直的好友,听他们日前所说要来这里办些事,而我又恰好路过此地,因此前来拜访,不知刺史大人可否代为通传一二。”

  虽说苏慕也是名义上的安定侯,但他年岁刚及弱冠,在朝中又无其他任职,知晓他的人并不多,威望远不如自己的父亲。同时望江远离京城,官员体系某种程度上也自成一派,因此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人听苏慕说完后,冷哼一声,有些不耐地说道:“这两位如今都不在我望江府衙之内,你快走罢。”

  这样的回答倒是让苏慕有些始料未及,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人已经背过了身,踢拖着脚步往里走了。

  门口的衙役见状也摆了摆手道:“听见了没有,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快走吧快走吧,别在府衙面前晃,自己找个地儿凉快去。”

  他们说话的语气极为轻蔑,即便是好脾气的苏慕也被惹出了三分火气,但事关重大,如今也不是纠结这些小事的时候,他只能暂且从府衙的门口离开。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一旁的石狮子边上窜了过去,墨书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瞧见。

  回到客栈,苏慕觉得此事实在有些蹊跷,柳潇然与陆灵珏应当在十日之前就已经出发来了望江,他们既为公事而来,怎会不在府衙,而且这个刺史……苏慕摩挲着手中的杯盏,总觉得似乎哪里都很不对劲。

  若是柳潇然从来没有来过,那为何衙役还要先去通传一声才告知呢?而且不说刺史打量自己的神色很是奇怪,连门口的衙役说话都带着一股痞气,若非身着官服,倒真会让人觉得是哪里来的山匪霸王。

  墨书从回来的路上便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他们,因此多留了个心眼,这会苏慕想事情想得认真,他便尤为仔细地听着外边的动静。

  突然,窗外传来了沙沙的声响,像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苏慕本没有在意,墨书却是突然冲到了窗边打开窗扇,一把提溜起树上的一个小身影,将人扔进了屋里。

  “哎哟!”小孩儿叫唤起来,揉着字的屁股起身指着墨书开口就骂,“你这人怎么这么凶啊!”

  苏慕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儿,有些没反应过来。

  见墨书一副冷冰冰并不打算搭理自己的模样,小孩瘪了瘪嘴,站起身很是委屈地走到了苏慕的边上,然后伸手拿过了苏慕手里的杯子,很是熟练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虽说这看上去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但言行举止间总让人觉得有股子大人的样子,苏慕看了看墨书,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孩子,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

  “你真的好笨哦,我跟了你一路啦!”小孩好了伤疤忘了疼,老神在在地对着苏慕开口道。

  一旁的墨书顿时垮下一张脸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来教这小孩儿见识一下人心险恶。

  小孩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也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喝了口茶后,终于开始说正事儿了。

  他先是简短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呢,叫小石头,是这世上武功第二高的人,当然再过几年,我应该就是第一高了。我师父说了,我的天资,那可是一般人求都求不到的。”

  苏慕很是捧场地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很好地满足了小石头的虚荣心。

  “当然,你也不用羡慕,毕竟像你这样的普通人还是很多的。”

  眼看着墨书又要上来揍人,苏慕一边拉住墨书一边接着问道:“是是是,那敢问小石头大侠,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呢?”

  第一次被称呼“大侠”的小石头对这个称呼很是受用,得意了一会后正色道:“我是为了救师父才来找你们的。”

  苏慕微微一愣:“敢问你师父是……?”

  “我师父你们肯定不认识,他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当然啦,本来谁都不会是他的对手的。但是就在两个月前,我师父突然间就不见了。”

  “不见了?”

  “是,不见了,而且据我观察,我师父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府衙里。”

  小石头的神色严肃起来,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来,“我们是一路游行到这里的,师父本来打算过几日就带着我去下一个地方的,但在就在他不见的前几日,我隐隐约约记得他说好像在山里发现了什么秘密,说是想要顺手做件好事再走,但后来他去了府衙,就再也没回来了。”

  小石头又突然沮丧起来:“但是我在府衙里找了好一阵,都没能找到他,因此就只能天天在那里埋伏着,我的直觉告诉我,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困住了我师父。”

  苏慕听着他的话,莫名地想起了本来也该在府衙的陆灵珏和柳潇然,他有了猜想,开口问道:“所以你来找我们是……和我的两个朋友有关?”

  小石头露出几分欣慰的神色来,拍了拍苏慕的肩膀说道:“没想到你还是很聪明的嘛。”

  没等苏慕开口问,他就自己解释起来:“几天——几天来着,可能是四五天前,你说的那两个人应该就来过府衙了,我问你哦,那其中一个人是不是不爱说话,另外一个是不是特别话多?”

  见苏慕没有否认,小石头接着往下说道:“那个话多的和我师父一样,进了府衙之后就不见了,我当时还没注意他们,所以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不见的,让我开始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在某个晚上,那个像猴子一样的大人带着那个话少的,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出去了,然后到天亮的时候,他是悠哉悠哉回来了,那个话少的就没见着了。”

  苏慕心一紧,抓着小石头的肩膀轻轻晃了晃,试图知道些更多的东西:“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我又不关心那人,干嘛要管他们去哪里了,我只在乎我师父在哪里。”小石头耸了耸肩,“再说了,他们不是一伙的嘛,我怎么知道后来人也不见了。”

  他伸出了一只手拍了拍苏慕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道:“你看,你要找人,我也要找我师父,我们不如互相帮一把呗,我虽然是很厉害没错啦,但是这许多天确实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但是人多总是能找得更快些嘛,我们可以一起把那个府衙翻个底朝天!”

  作者有话要说:

  柳少卿去哪儿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