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万人迷不想被爱有错吗[快穿]>第21章 乱世哥儿

  选?他要如何选?他怎能越过匡盛自身去选择他的命运?

  他该有多么自大, 才会以为自己有权利去替匡盛选择?

  人甚至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他又如何能去裁决匡盛的结局?

  虞尘隐侧身, 在刀面上望见自己的眉眼。他退后两步, 握住刀柄,想把刀从梁柱里拔.出来,可他攥得手生疼, 也无法将刀拔出。虞尘隐终于意识到,魏暄和魏扬是截然不同两个人, 魏扬会妥协的,魏暄不会。

  虞尘隐松开手,不再做无果的尝试,他面向魏暄, 道:“给我三天时间,我和匡盛作别。三日后, 给你答复。”

  魏暄面色略有好转:“太久。”

  “让大夫给匡盛治疗,提供药物和饮食,三日后,由他自己选择。无论匡盛选什么, 我此后都没有机会和他见面。大哥……看在我未来和你是一家人的份上,准了我的请求吧。”

  “你妥协了。”

  “是。”

  “乖就好,要是继续跟我犟……”魏暄一步步走近梁柱, 轻而易举将刀拔出, 嗡鸣一声,刀回鞘中,“不等过夜, 你就能收到他的人头。”

  理智回笼, 怒气散了大半, 见虞尘隐面色苍白,脸颊泪痕犹在,料想有些受惊。魏暄将手按在刀鞘上,虽止住了为其拭泪痕的冲动,却下意识开口安抚道:“可怜,闹了这么些天,总算冷静下来了。虞弟,这件事告一段落后,就别再招花惹草,回淇城安心待嫁,好好学学怎么做个贤妻良母。你将来的孩子,还得叫我一声大伯呢。魏扬是个傻的,你也能轻而易举拿捏住他,安安稳稳做我魏家人,有何不好?收了那些多余的心思,你乖巧一些,我也待你好些。”

  魏暄不想承认自己此刻心情愉快,虞尘隐还是臣服了,终于顺服了,若再跟他闹下去,魏暄不保证自己能够一直紧守人伦。毕竟佳人在怀,别样情动,谁能幸免?他若是自荐枕席……

  魏暄还是抬起了手,缓缓靠近虞尘隐眉眼。虞尘隐退后一步,轻声道:“大哥自重。”

  “只是看你哭得可怜,做大哥的心疼。”魏暄察觉不妥,猝然收回了手,“以后别这么哭了,败坏我魏家家风。一天哭哭啼啼的,不像话。”

  虞尘隐又退一步,和魏暄至少相隔三尺了,才开口道:“大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的你不会反悔吧。”

  “嗯?”

  “我要见匡盛,就现在。”

  “你对大哥是用完了就扔?如此迫不及待,虞弟,这不太好吧。”魏暄往前踏了一步,和虞尘隐的距离再度缩短,虞尘隐再退,魏暄直接将其逼退到梁柱处,让他退无可退,只能靠到梁柱上,抬头望自己。

  他微仰着头的姿态,彰显着他的束手无策、无力反抗。他是如此的弱小,一手便能掐死的脆弱生物,却又如此的妩媚,身体越软,性子越犟,这样的反差让媚意从他试图反抗的举动中慢悠悠淌出来。他的肉.体偏要违抗他的灵魂,魂灵越是高傲,身体越是幽媚。在他急切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或是颓疲乏力时,他的美一直慢悠悠地、春日游般闲适流淌。美与他的灵魂分了枝丫,真不幸啊。

  魏暄强硬地抚上他眉眼:“哭得脏兮兮的,大哥给你擦擦。”

  虞尘隐被迫直视魏暄,离得太近,他几乎看见了对方眼瞳里自己的倒影:“放开我,我自己擦。”

  “这里又没镜子,你擦不干净,小花脸让外人见了,笑话你。”魏暄一只手掌包裹了他大半张脸,魏暄抚眉的时候,掌心分明擦过了他的唇,抚鼻的时候,拇指分明碰着了他的颈,等他移到下巴颏儿,掌心越过锁骨似乎要滑向更深处。

  虞尘隐无法再忍,按住魏暄手腕:“大哥,你逾矩了。”

  “逾矩?怎会?我是在关心你啊虞弟。瞧你,总是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做大哥的,不帮忙收拾干净怎么行。”

  魏暄反手将虞尘隐的手也按在梁柱上:“这几天没好好吃饭,看你手腕,瘦成什么样了。弱不禁风的,大哥轻轻一拧,恐怕都要断掉了。要是真断了,以后吃饭岂不是都得大哥来喂?”

  “大哥先把我放开吧,日常饮食不劳您操心。”

  “客气了,虞弟,有什么需要的跟大哥说,都是一家人,别客气。”

  “我要见匡盛。”

  魏暄冷笑出声:“给你情面的时候,虞弟,学会默默接受,不要炫耀这份情面,免得送出的人心头膈应,反手把情面扬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明白吗?”

  虞尘隐蹙眉:“魏暄,放开我,你摁得我手疼。”

  “气了就叫魏暄,求人就叫大哥,虞弟,你这套花样……怎么不再多一些?”魏暄低下腰背,凑得更近,两人鼻尖几乎快碰到一块儿,“再发展些其他称呼,我也欣然接受。”

  “大哥,你这是在跟我调情吗?”太近了,呼吸都碰成一团。

  “调情?只是跟虞弟交流交流亲情,无关风月,是虞弟多想了。”

  虞尘隐冷哼道:“那我也能跟其他人这么交流了?比如魏扬,哦,不对,我是他未来的妻子,我跟他交流,是不是得时时刻刻唇齿相依啊,大哥?毕竟我跟他关系更亲近。都说亲疏有别,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对吧,大哥?”

  听到魏扬的名字,魏暄面色沉冷了一些。他松开虞尘隐,后退三步:“如果你能做到,我倒不介意旁观。”

  “无耻。”虞尘隐没忍住低骂出声。

  魏暄却戏谑地笑起来:“多谢夸赞。”

  “好了,不逗你了,匡盛我会让人带去见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和他彻底了断,我便不计较你这段时间的出格。”魏暄右手按上刀鞘,捻摩了下,“但倘若你这几日还不安分,要闹出新名堂,我就将姓匡的五马分尸,尸身尽喂野狗。明白吗?”

  虞尘隐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魏暄冁然而笑:“真乖。”语罢,大踏步转身离开。再呆下去,要是克制不住就不好看了,毕竟是将来的弟媳……为了小小一美人,闹得家宅不安,那才是真的失了神智。

  江山多娇,何必挂念此时的小小一处。

  话虽如此,虞尘隐照顾匡盛的时候,他还是赶去了。匡盛伤得很重,又没有得到有效治疗,目前处于昏迷状态。

  魏暄命人将匡盛拖到虞尘隐屋内后,自己却不放心,担心这最后几日,生离死别之下,两人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放下手中兵书,魏暄趁着夜色也去了虞尘隐寝房。

  虞尘隐刚为匡盛清理伤口、擦拭身体,衣裳还没来得及给他穿上,魏暄就不请自入。虞尘隐惊诧之下,只好用被子盖住匡盛。

  “你来做甚?”

  魏暄不好回答,看见一旁换下的衣物,先发制人道:“你在做什么?”

  “军医忙碌,半个时辰后才能赶来,我先给他清理一下伤口。”

  “清理伤口?虞弟,我记得你还没出阁吧,这么迫不及待要瞧男人的身体是吗?”魏暄用刀鞘挑弄那堆衣物,戳戳点点,“是我给你拨的护卫不能做事,还是军医慢上半个时辰他就会立毙?”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世道虽乱,做哥儿的也别太粗心大意,随随便便就瞧别的男人,碰上太平年间,虞弟,你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魏暄心头火热,却不能不管不顾地发泄,有心想碰碰人家,却又碍于情理不能妄为,说出的话也没什么力道,就跟无事找事似的,非要寻个由头呆在这里。

  他忘了,自己傍晚时候还下定决心,不要为了个美人徒增烦扰。这还没过多久,就按捺不住,非要夜间来到哥儿房内,说些不明不白的话挑弄对方,非要人对他使点小性子他才畅快,才能够安眠,不然孤枕难眠,情.欲难消。一言以蔽之,哥儿服软那刻,他就开始飘了。以为自己征服了什么,可以获得什么,殊不知哥儿不过是迫于形势,心不甘情不愿点了个头。又不是为他而点,他却兴奋得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浑似恋人答应了婚约,他就此能够光明正大深入发展了。

  魏暄离弱冠还差点年岁,从未碰过房事,但往日并无冲动,也不知最近自己是怎么了,浑身躁动,匪贼的鲜血也无法浇灭欲.火。他拿着剑戳衣物,并不能给自己呆在这里找个正当理由,心中又升起微薄的愤怒,对于自己的无法自控感到恼恨,还有些酥酥痒痒的慌张,在他心头麻溜溜乱转,顶着虞尘隐不解的目光,一向桀骜不驯的魏暄,竟生出些无地自容的羞窘来。

  “你若无事,就先出去吧。”虞尘隐下了逐客令。

  不知不觉蹲在一旁的魏暄,停止了戳衣物的举动。他闭上眼,试图沉静下来,睁开眼,以为自己可以了,却又瞥见虞尘隐在洗帕子,他鬼使神差站起来,走到虞尘隐身后,按住了他洗帕子的手。他的五指循着虞尘隐的指缝插进去而后紧紧握住。

  那力度摁得虞尘隐手指、手掌皆疼:“你做甚?”

  “这等粗活,哥儿就不必做了。”他分明跟哥儿十指交握,嘴里却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卑劣。他的胸膛也想靠近虞尘隐,他险之又险制止住了自己不听话的身体,但手离心脏太远,不听命令,非要抓着哥儿的手不肯放开。盆里的水是温水,帕子并不柔软,魏暄握着哥儿的手,一时紧一时松。他意识到这完全不像话,他不该握住未来弟媳的手,他应该松开,松手,远远地走开,对哥儿不理不睬,对哥儿毫不在乎才对。他现在成何体统?深夜前来这传出去好听吗?抓着哥儿的手不放是什么道理?

  可哥儿身上为什么这么香?他一定是沐浴过了,头发分明没有干透彻,他竟然在姓匡的面前沐浴,就算姓匡的昏着也不行。他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被人看光了身子他还能嫁得出去吗?他竟然想当魏家记入族谱的媳妇,他这样不知廉耻,不知羞耻,他怎么配得上八抬大轿?

  如果是我,我愿意用十八抬轿子去娶他。魏暄心神一震,连忙松开了虞尘隐的手,他到底在干什么?!还娶他?

  “无事,你要照顾姓匡的可以,让军医让护卫来。”说罢,魏暄忙不迭地退后三步,也不说告辞,径自走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儿。

  虞尘隐不知魏暄又发什么疯,拧干帕子,搭在盆边。转身回到床前,看着仍然昏迷的匡盛,叹了口气,有些哀意。他折腾这么些日子,还是失败了,救不了盛哥。

  如果盛哥是他,盛哥不会放弃。可盛哥不是他,他也不是盛哥。

  死亡到底是一件怎样的事?是彻底的沦亡,完全的沦陷吗?

  虞尘隐打开窗户,窗外黑沉沉一片,今夜月光也眠,不肯出来相见。夜色中什么都看不清,就像什么都不存在,一切都是幻象,一切都是虚无。或许他经历的这一切,都只是临死的虚妄中独自的渴望,渴望中生出幻想,幻想里不愿承认自己的消亡。

  或许他早已死去,只是没能发现,或是不愿承认。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如何去拯救一个将死的人?一个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人,如何去插手他人的命运?

  是他自大,还是该夸他一声勇敢,或是用善良、懦弱、无耻、虚伪这样的字眼去形容他,或是辱骂他、践踏他,将他贬低到尘埃里,否认他存在的正当性,为他以往的消亡提供一个正当的理由?

  真实是什么?如果真实是他此刻经历的一切,他该哭泣吗?为了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

  他要用眼泪雕刻真实吗?

  如果他不肯流泪,这到底是证实了这个世界的虚幻,还是证实了他的虚伪?

  他望着眼前遍体鳞伤的男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像是突然不认识他了。虞尘隐在脑海里拼命呼唤着天命书,呼唤着昙花,但没有回应。

  他突然冷静下来,关上窗户,坐到床榻,抚上匡盛额头。没发热,很好。

  军医来后,仔细给匡盛处理伤势。他摆弄着诸多瓶瓶罐罐,药箱里的取了大半,边给匡盛敷药边抚着胡子叹气。虞尘隐在一旁给他打下手,问:“这伤多久能好?”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就算好了,身体也大不如前,每逢阴湿天气疼痛能从骨头里漫出来,遭罪哦。”

  治疗结束后,军医留下内服外用的药走了。匡盛身上给包扎得密密麻麻,虞尘隐静坐一旁凝望着他。

  他发现匡盛瘦了很多,长眉也微蹙着。虞尘隐抚上他眉眼,是凉凉的触感,有些糙,他这些年过得应该不太好。匡将军死后,他是如何活下来的,那个时候他还不大,抢食物也抢不过别人,流亡的人那么多他能够活下来,一定很不容易。

  从大将军之子沦为匪贼,从锦衣玉食到食不果腹,他都挣扎着活下来了,但虞尘隐内心深处明白,这一次,匡盛绝不会选择断臂苟活。

  虞尘隐倏然想起刚来盘洼寨时,匡盛对他说过的那句话——跑不掉的啊,可怜的阿隐,这里四周是山,有人把守,唯一没人的是悬崖,跳下去直入黄泉。

  虞尘隐闭上眼,不愿再想。不知过了多久,匡盛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虞尘隐连忙问:“喝点水吗?”

  “阿隐,外面是什么声音?”

  虞尘隐倾耳细听:“雨,下夜雨了。”

  “原来是雨,对,是雨。我刚在做梦,耳边窸窸窣窣的,我以为你在唤我,赶紧醒来,原来是落了夜雨。”

  “盛哥做了什么梦,要不要讲给我听?”虞尘隐扶起匡盛,靠在墙上,喂他喝了点水,又把熬好的药端给他。

  匡盛一饮而尽,虞尘隐接过碗搁在一旁。

  “尘隐愿意听吗?”

  “当然。”

  匡盛有些难为情,苍白的脸涌上两团薄薄红晕:“我梦见……我梦见你给我生了个孩子。”

  见虞尘隐没有生气,匡盛放宽了心,絮絮叨叨起来:“我在梦里造了间草屋,屋外有竹,竹四季常青,冬天的时候落了雪,雪积在叶片上,由于过重,裹得竹叶摇晃。雪与碎冰从千片万片的竹叶上落下,清而脆,有回响,像是连绵的风铃。你就站在竹下抬着头仰望,偶有碎雪落到你头上,你站得越久,头发越白,倏然一声孩童的呼唤,你回过头来,我这才看见你。孩童叫你“娘”,我循着声音找去,发现孩童就被我牵着,我牵着他胖乎乎的小手,捏了捏,他抬起头来,给我一个大大的笑脸,说着:爹爹,我们到娘那边去儿,我也想看竹子。”

  “阿隐,这个梦是不是很奇怪?”

  虞尘隐摇头。

  “不奇怪就好……可惜我忙着醒来,我牵着小孩的手,没能走到你身边。”

  虞尘隐垂下眼睫,把手覆在匡盛手背上:“没关系,你现在就在我身边。”

  匡盛反握住虞尘隐的手,取笑道:“这次可是你主动的,咱俩这也算执子之手了……”

  “嗯,是我主动,我还能更主动些。”虞尘隐也开起玩笑,他脱了外裳爬到床上,匡盛浑身是伤,他尽量不碰着对方。

  匡盛却没顾忌,直接将虞尘隐拉到怀里,拉得急了,撞到伤口,他闷哼一声,戏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虞尘隐睨他一眼:“都受伤了,还闹什么?”

  匡盛只是笑,虞尘隐见他没心没肺的样儿,叹道:“盛哥,你知不知道你还有几日可活?”

  匡盛豪气道:“五日?”

  “不对。”

  “四日?”

  “不对。”

  “不会三日都没有吧。”

  “三日。”

  “还不错,三天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你还真是容易满足。”

  匡盛不顾身上疼痛,抬手捏了捏虞尘隐的脸:“瞧你,这些日子瘦了不少,我都捏不起来。白折腾一番,还受了这么多罪,以后别这么善良了,我的阿隐哎。”

  “我要真善良就该以死相逼才对,我还是放弃了,你不怨我吗?”

  “你这小脑瓜子想什么呢。我和那魏暄有仇,害得你这些天受苦受累,你已经够义气了。小时候你总是板着个脸,没心没肺的,怎么长大了反而要自顾自揽罪受?”匡盛点了点虞尘隐额头,“以后给我收心些,不要在乎旁人的生死,我的小弟,这可是乱世,顾好你自己,乖啊,做你自己的英雄就很棒。”

  虞尘隐无奈叹气,本来心底生出的哀意都被这插科打诨的弄散了:“你这样我很为难啊,盛哥,你死了我会哭不出来的。”

  “哭啥哭,小笨蛋。爷要自由了,还不快快祝贺爷,将得自由身,往那无边世界去也!”

  “那你不带我?”

  “带你干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阿隐,你还是留在这人间去祸祸其他人吧哈哈。”

  “你——”虞尘隐突然觉得头疼,那个毛狐狸又回来了,一脸讨打的笑意。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咱们快快睡觉,明天早起,盘洼寨库房里有琴,你让人拿来,爷要点曲。”

  “……还惦记着呢。”

  “那是,我向来长情。这辈子没干成什么事,唯有喜欢你——你的琴声这件事,有始有终。”

  虞尘隐心下一颤,双眸有些冒雾,顿了片刻,忙掩饰道:“好好好,我会的可不多,你要点着我不会的了,我就不给你弹了……”

  两人又是笑闹半天,随后伴着雨声睡着了。

  翌日,匡盛缠着虞尘隐弹了曲还不够,要他画幅自己的画像给他。

  虞尘隐问:“你要我的画像做甚?”

  “我要把画像放怀中。我都要投胎去了,没你的画像,把你忘了,下辈子找不到你多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这辈子的罪没受够,下辈子也要搭进来?”

  “我乐意嘿,爷乐意。”匡盛说完,正色些许,站在虞尘隐身后,弓下腰身将头搭在他肩上,“小隐,你要记住,别人爱你爱得要死要活是他们卑劣,真死了也与你无关。爱你不是找罪受,被爱才是。看,你现在都学会伤心了,这岂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揽了桩罪受。”

  虞尘隐感受着左肩的重量,静默良久:“盛哥,你都快死掉了,还这么安慰我好吗?”

  “笨蛋,就是看你太笨了。你以后要是过得不好,我又不在你身边,被欺负也没人保护你。你要是伤心难过了,我在黄泉地府也不会开心的。”

  “那你投胎也太慢了。”

  “不看着你过完这一生,我不要喝孟婆汤。”

  虞尘隐鼻尖一酸,一时之间没了嬉闹的心思,久久没接话。匡盛也没开口,只是抱着虞尘隐,将头埋到他颈窝,等脸上又能摆出笑容了,他才抬起头来,走到虞尘隐面前,笑道:“好了,时间紧迫,还不快去画画。”

  虞尘隐低低“嗯”了一声:“那就画你的梦吧,竹林、你我、孩子。”

  他俩不会有结果,白头偕老更是虚妄,可是梦境无边无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虞尘隐的画上,匡盛和他牵手站在竹林下,匡盛笑嘻嘻的抱着个孩子,孩子也笑嘻嘻的,一大一小两个狐狸。虞尘隐也在笑,笑得浅,但能看出他很愉快。竹林落雪,雪落了些在他们身上,还没来得及化,也永远不会化了。

  “这孩子怎么长得像我,像你一些才好。”

  虞尘隐收了笔:“像我有什么好,长你这模样也不错。”

  匡盛坐在桌前,伸手想碰画,又很快惊醒,将手收了回去。

  虞尘隐这时候告诉他魏暄给的两个选择,匡盛笑眯眯的,邀请虞尘隐在他跳崖那天,再为他伴奏一曲。

  虞尘隐答应了。

  第四日天气很好,魏暄由于自己的心思,这几日没找虞尘隐麻烦,见他俩已做了选择,没有异议。

  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山,不知情的,还以为只是上山游玩。

  山色很美,路有些难走。虞尘隐抱着琴,走得越来越慢,一行人不得已放慢了脚步。

  他拒绝了他人帮他抱琴的好意,自己斜抱着,琴弦印在手臂上,这样的微疼让他心里好受些。他不知道是这难走的山路让他难以前行,还是匡盛的将死令他不愿前往。

  魏暄离他俩远远的,这几日他有意避开虞尘隐,今日也如此。士兵们跟在魏暄后面。

  匡盛提着把剑,他伤势很重,不可能在短短三天中恢复,可他仍然托阿隐寻来了库房里的剑。琴剑同调,琴剑同调,没有剑怎能同调?

  虞尘隐踩上一松滑石块儿,踉跄一下,匡盛眼疾手快扶住他,笑道:“如果我有三头六臂,就专门来做你的轿子,省得这些不听话的石头绊倒你。”

  虞尘隐抬起眼眸与匡盛对视:“盛哥……”一声呼唤,却无下文。

  “瞧你,怎么一副快哭的样子。今日风景这般好,是天公作美,良辰吉日,高兴些。”

  虞尘隐闻言,垂头片刻,再抬起时露出一个笑来:“好。”

  不管走得多慢,不管走了多久,他们一行人还是抵达了悬崖。天边的云和以往的云没有什么不同,草叶还是草叶,太阳还是太阳,只有匡盛,会从一个能说能笑的人变作不言不语的尸身。

  悬崖下是河,如果匡盛没有受伤,或许还有渺小的生存可能,可他重伤,除非命运保佑……

  虞尘隐坐下弹琴,琴声回荡在山间,鸟鸣一时沉寂。风有似无,兽类也静。匡盛伴着琴声舞剑,他舞得并不快,那些漂亮的炫技的招式重伤的他都使不出来。可虞尘隐觉得他舞的剑很美,舞的不像是剑,是于流淌中舞山川,于变化中舞日月,他身处万物之中,又于万物之外。

  士兵们站得稍远,没人出声打扰,耳饱琴音,眼饱剑韵,向往中生出怅惘。

  魏暄望着眼前别离一幕,并未生出成王败寇的得意,按着刀鞘坐在岩石上,一言不发。

  虞尘隐琴不停,匡盛剑亦不停,悠悠山川,湍湍激流,山风起,山音亡。虞尘隐弹断了弦。

  匡盛伤势裂开,血透衣衫;尘隐手指流血,染红琴弦。

  他们弹不动了,也舞不动了。

  匡盛松开手,剑哐当落地。虞尘隐走向他,与之相拥。

  虞尘隐靠在匡盛怀里,泪水沾湿衣襟:“盛哥,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要你离开,盛哥,我们逃吧,我们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离所有的恩怨都远远的。你可以造草屋,我可以种竹子,你想要的我可以慢慢给你。盛哥,我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妥协……

  “嘘,别怕,别怕。”匡盛轻拍着虞尘隐的背,低声哄着,“乖,别哭,别哭。”

  “阿隐,这不是赴死,这只是一场归途。乖,别怕,我只是太累了,要回家了。”

  “可你的家里没有我,我们不会再见面了,生生世世,再也无法重逢。我不会留在这个世界,我不属于这里,盛哥,你到底懂不懂,我们没有可能重逢了。”虞尘隐泪如雨下,咬牙切齿,“你根本就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我。匡盛,别……别离开我。”

  “没关系,那我下辈子不要做人了。做……做一阵风吧。等你活个七老八十,寿终正寝,被埋在墓穴里,我就吹啊吹啊吹到你身边来,从此再也不离开。如果有盗墓的,我就变作风刃,逼退他们。阿隐,活着的我没法保护好你,等我轮回过后,就来保护你的墓穴。你不要嫌弃我不能说话,当我吹过树林,拂过春花,你细细听,你能听到的,我没有离开你。”

  虞尘隐泪流不止,紧紧抱住匡盛,不让他走。匡盛却足够心狠,推开虞尘隐,径自走向悬崖。虞尘隐情急之下抓住匡盛衣角,流着泪向他摇头。

  匡然却只是将衣角撕开,随后头也不回地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虞尘隐抓着碎裂的衣角跪倒在地,随着“咚”的一声,他整个人彻底沉寂下来,蜷缩在地。污泥弄脏他,碎石碾伤他,他也只是任泪水润湿土地。

  他似乎昏迷了,又似乎只是睡着了。

  他可以在梦境中拥有一切。

  魏暄从远处走过来,将虞尘隐抱起,同时吩咐士兵道:“沿河搜寻,若他死了,好生埋葬。若还活着……就地格杀。”

  士兵齐齐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