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楚说完那几句话后人就离开了,仿佛真的没有什么阴谋计划,可沈余却没有自然的放下。

  他不信任宗楚几乎是本能,前世的他愚蠢到可以被耍的团团转,这辈子面临近在眼前的自由,他不能不谨慎。

  他甚至一分钟都不想待在北城,当天晚上就开始收拾起东西。

  宗酶被人放出来,抱着沈宝哐哐往医院跑,见到沈余没事才放下一颗心。

  她大喘着气,一直自己玩自己的好像没有任何情绪的沈宝却忽然挣扎起来。

  他小嘴甚至抽了抽,脸上虽然仍然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是却委屈坏了。

  宗酶于是抱着他笑,扶着他的小手去抓沈余:“沈哥,你可不知道沈宝刚才有多乖,我还以为他是个小没良心的呢,结果在这等着你呢。”

  沈宝一把抱住沈余的小腿,仰着头,只盯着沈余。

  沈余被他看着就心软下来,他嘴角很轻的弯了弯,刮了一下沈宝的鼻子:“乖乖睡觉,明天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沈宝听得懂,用力点了两下小脑袋。

  沈余也觉得有些惊奇,甚至连宗楚刚刚过来的慌乱和愤恨都消失了点。

  他一向自我消化的很好,除了看见宗楚的时候,他一直都把生活过得不错,都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自己选择的路。

  沈宝难得有了点情绪变化,宗酶也赖在这不走了,叽叽呱呱的哄沈宝睡觉,她看见沈余在收拾东西,顿了顿,才说:“沈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再待些时间吗?”

  沈余手下动作微顿,他慢慢的把衣服收进行李箱,半晌,才轻声说:“都不看了。”

  他能看的人也就只有沈家和明美冉,但是这两个人,他重新面对的感觉都复杂的难以分辨。

  于沈途,沈余不想见他。

  于明美冉,或许沈余不见她,或许对他们两个来说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除此之外,他再无其他的牵挂。

  仔细想想,沈余忽然发现过去的一年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一年,哪怕经常心惊胆战,但是朴素的幸福以及真心互相关心的感觉,他曾经也有过期待的感觉,全都实现了。

  沈余还想更贪心一点。

  他眼睛里闪过从来没有的坚定。

  沈余一直是个逆来顺受的性格,他曾经的经历让他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绝望,但是走出去,他才发现大路四通八达。

  只要这一次他彻底和宗楚说清楚,他是不是就彻底自由了?

  在隆村过自己的小日子,放假了身边围着一群小萝卜丁,时不时和杨河讨教一下对付这群小人精的办法,以及——

  他可以随心所欲的画自己想画的东西。

  等之后,他可以一切都教给沈宝,让他去看看这个世界。

  这个未来畅想起来都让人快意,前世的那些恩怨纠缠恍惚就变得一点也不重要。

  沈余动力越发充足,他甚至找回了第一次决定站在那个讲台上时的感觉。

  他可以的。

  这些都是他应该得到的生活。

  沈余仓促被带回北城,什么人也没见,只有王笑笑和宗酶几个知道他来过,但是如他所想,离开根本没那么简单。

  沈余本不想上接送他的车,一切和宗楚有关的东西他都不想在牵扯上,但是他同样不能够低估男人的嘴。

  宗楚让他走,根本不知道是不是随口一眼言,至少送沈余离开这件事,他摆明了是要亲自参与。

  两人之间横贯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再次平静的坐在一起,沈余没办法无视他,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把宗楚当成了透明人。

  前往隆村的一共两辆车,后边的一辆是卫臣开车,王笑笑和宗酶跟了过来。

  这俩姑娘才不会管那么多,许久没有见到沈余,而且沈余有意见的躲的都是宗楚,和她们可没有任何关联,宗酶甚至就差和沈余表忠心和她哥划清界限,就想和沈余去玩一段时间。

  现在正好是寒假,还是快过年,想想能避开那些没用的交际,还能在村里玩一阵,简直再美好不过了好吗!

  宗酶当天使出了十八般武艺,磨得沈余只好点头同意。

  王笑笑一听说,也要跟着来,沈余没法拒绝,于是他和沈宝的二人行,忽然就变成了多人行,以及卡在最前边的,还有杨河搭的车。

  杨河是今天早上才被放出来的。

  他一回来就碰到这种事,恨自己把沈余又给推到火坑,被困在杨家这一段时间坐立难安,今早一收到消息杨家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直接收拾行李就要和沈余一起回隆村。

  晨起的气氛有些紧张,因为车是从医院直接走的,所以杨河很直观的就能堵过来,他态度很坚决,让沈余坐他的车,宗楚当时看他的视线黑沉得仿佛能吃人。

  但是出乎意料的,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背过身,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沈余分辨不出他的情绪,但是濒临离开,他不能赌出现任何岔口。

  沈余最后上的还是宗楚的车,而车厢里的气氛从一开始就低沉到诡异。

  沈余并不想再去揣测宗楚的心理,他闭着眼,在后车厢中几乎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只留宗楚一个人散发黑压压的低气压。

  男人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能说什么?难道一张嘴就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滚出来的杨家人吃醋,还是和一个都不到三岁的小屁孩子吃醋?

  他想着沈余对两人的信任和偏爱,眼底变得越发晦暗深沉。

  宗楚两辈子加在一起,这种感觉从来没消失过。

  前世是阴魂不散的贺之臣,而重来一回,又多了个杨河和沈宝——

  还叫沈宝。

  沈余甚至还抱着他睡觉。

  这个待遇连宗楚都一年时间没有,依照他原本的做法,就应该简单干脆的直接把这个小孩丢开,不管扔到哪里,总之别在沈余的视线中碍眼。

  宗楚捏紧了拳头。

  但是他现在不敢。

  他不敢做这些事情,甚至如果这两人有一个人出了一点事情,他毫不怀疑沈余会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怪罪在他的头上,他不但不能动这些人,还得好生的将养着。

  宗楚心里的憋闷和火气越烧越大。

  但同时,却少见的有几分茫然。

  沈余甚至连看他一眼都带着厌烦,宗楚脸色灰败,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他从来没有把自己代入假设过,如果有任何一个人胆敢欺骗他,不说他对沈余做的那些事情,宗楚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所以是不是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再得到沈余的原谅?这几乎是一个答案很明显的答卷。

  他在沈余的眼中,甚至都不如一个陌生人。

  宗楚沉默下来。

  他做不到看着沈余离开,但是他能怎么办?跪地求饶吗?沈余说不定会用更加嫌恶的眼神看他,就像看一个做戏的人。

  他能做些什么?

  两辆越野沉寂着飞驰了一个上午。

  临近中午的时候,沈宝醒了,他微微眯着刚睡醒的眼睛,抱紧沈余的胳膊。

  车内暖气很足,就像隆村烧的暖洋洋的炕一样。

  沈余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似睡非睡的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捞过沈宝,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捏捏他的小脸蛋。

  这是年轻的养父养子俩人一年里养成的默契小习惯。

  宗楚余光瞥见了,眼底一瞬间变得更沉。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

  他已经研究了几天时间,沈余对这个小崽子似乎格外喜爱。

  一个走都走不快的小崽子,比他强在哪里?

  宗楚想不通这幼稚又弱小的人类幼崽和自己有什么可比性,但沈余就是愿意包容他的大小脾气,甚至说得上纵容,可对他却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沈余察觉到男人的视线,从迷糊中慢慢清醒过来。

  他侧着头,看见宗楚的第一眼,恍惚还以为是在几年前。

  但是下一秒,他就彻底清醒过来,眼睛里只出现一秒钟的温情全都消失不见。

  男人紧抿着唇,他深深盯着青年,忽然猛地抓住了沈余的手。

  他攥得死紧,视眼底仿佛酝酿着风暴,但是最后只在沈余冷淡的视线中缓慢收回青筋绷起的手臂,僵硬的正过头。

  他怕自己再看见沈余的眼睛,就会忍受不住不顾一切的把人带回去。

  宗楚眼底红的吓人。

  他是沈余曾经最信任、眼睛里只有他的人,但是如今这条路好像四处都被堵死,看不到一点亮光。

  仿佛是回应男人心底的愤怒和迷惘,四边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

  之所以说它是四边传来的,是因为这动静仿佛来自于盘山路的每一个角落。

  开车的司机也拧了拧眉,肃穆的接通卫臣的通讯。

  通往隆村的这个盘山路说是公路,实际上只是当地政府在几十年前修建的路,隆村几乎是避世的生存方法,可想而知村里能用的资金也并没有多少,光是教育就已经是一笔大支出,这条已经走了几十年的路,也就没人能想起来再修缮修缮。

  近几十年,也没有出过事情,但是现在车厢外边的声响却越来越大。

  山上树多,石头也多,司机冒不起这个风险,紧跟在后的卫臣也发觉情况不对,停车打开车窗往上方看去,只一眼,瞬间喊到:“快停!”

  声音传到司机耳中时已经晚了,沉闷夹杂着轰隆的声响快速的传递至众人耳边,宗楚在左侧,离盘山路内里最近的地方。

  他听见声音的第一秒,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扭头,沈余只来得及对上他幽沉的视线,甚至连恐惧都没有来得及感受到。

  时间好像放慢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