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全都是假的,一切他以为的美梦,全都是假的。

  沈家遭难的其中宗楚出了多少力,根本想都没办法想象。

  他曾经以为是宗楚把他拉出的火坑,而实际上这个火坑就是宗楚亲手圈出来的。

  沈余看着身前的男人,一楼欢欣的音乐和热闹全都像是被屏蔽了一样,他视野里只能看见这一个人,这一个把他瞒了四年,从来没心软过的男人。

  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哀。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该如何自处?他该怎么办?

  “谁和你说的?”

  宗楚脸色阴沉,他盯着沈余,视线仿佛狼盯着猎物一样,“你还知道什么?嗯?贺之臣告诉你的?他还真是费尽苦心,看来我——”

  “别动他。”

  青年仿佛忽然爆发出一种濒死前的力量,低吼着说道。

  他苍白的手指按在男人胸膛上,一句话喊完,似乎命也没了一半,另一只手按着心口剧烈的喘息。

  宗楚拳头瞬间握紧了,他脸色黑沉,身体挺得笔直,竭尽全力才绷着没有去扶沈余。

  沈余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宗楚眼底酝酿着可怖的风暴。

  他看着俯身咳得不停的青年,到底没能忍住,大掌抓住他的脖颈把人直起头来,动作很大,但是力道却很轻,像是怕把人碰碎。

  沈余脸色苍白得可怕,以前还有点精神气,现在就像是个纸糊的假人一样,他的表情同样冷淡,仿佛看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宗楚几乎瞬间就被激起了怒气。

  就是之前几个月的矛盾沈余也没有露出过这种视线!他心底甚至有一瞬间的迟疑,是不是当年的事——

  妈的。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宗楚恶狠狠的抵着沈余的额头,视线死死圈着青年的脸庞。

  “你知道了什么了,啊?!”

  他语气暴怒,而实际上却有一种陌生的从没体会过的心慌。

  “先生,你想叫我知道什么?”

  沈余平静的看着他,“你当年诱哄沈途赌博?输掉我弟弟的救命钱。还是让经纪人逼我欠债还钱,永远不能踏入新的行业?您还做了哪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沈余每说一个字,抓着他后颈的力道就重一分。

  他眼神冷淡的可怕,宗楚甚至有了点难得的慌乱,但也只是一秒钟。

  他知道了又怎么样?

  “你想怎么做?”

  就算他知道了,沈余也只能待在他身边。

  他是使了手段,但沈途不是自己鱼咬钩的吗?至于那个经纪人——宗楚并不否认,他也不需要否认。

  “沈余,你在我身边有缺过什么东西吗?嗯?权利金钱你都有,”

  男人视线阴翳,他拇指摩挲着青年的下颌,低声诱哄:“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

  沈余当然知道。

  他看着男人低沉的视线,心脏细细密密的漫上钝痛。

  他为什么从来都没看清宗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是他藏得太好,还是他根本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也没有办法把这个人和虽然霸道但是事无巨细都为他安排好一切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他和宗楚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只是一个牢笼里的猎物而已,一步一步掉入网中。

  沈余忽然清醒过来。

  他反手抓住宗楚的手臂,冷淡的表情也彻底削减下来,他做不到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贺之臣他什么都没做过——五爷,您放过他,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没有筹码能要挟宗楚,但无论如何贺之臣和明美冉都不能有事。

  空气彻底僵滞下来。

  宗楚盯着他,神色越发阴鸷,等一分钟后,他才猛地把沈余提到身前,沈余眉头不明显的皱了一下,男人动作顿住,很快,又被身体里翻滚的怒气给彻底压住。

  “你好样的。”

  “什么都可以做?沈余,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我非你不可吗?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都只能给我在关在公馆里当情人!”

  他话说完,气息却更加粗喘,凶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青年,像是再等他后悔补过。

  当年的事算他做得过火,但这几年他哪一次把沈余真怎么样了?除了沈余,没有人能再说出这种话后还能好模好样的站在这!

  他要是服软——他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沈余只是看着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冷静的清明,他说:“好。”

  掐住他脖颈的大掌僵住了。

  宗楚脸色都开始扭曲,半晌,他才咬牙切齿:“你他妈别后悔,沈余!”

  他重重一甩手,再待下去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

  沈余往后退了两步,他唇瓣轻微抖动着,神智却唯一的一次冷静至极。

  他没有什么了,孤身一人,什么都能舍得下去,只要明美冉没事,只要沈光光顺遂,以及贺之臣——

  这个曾经带他领略过一丝光明的人。

  他不能让贺之臣因为自己断送了这条从小追寻的路。

  一楼连音乐似乎都安静了一秒,宗酶从主厅出来就感觉不对劲,抓了个服务生一问,听说她哥黑着脸出了寿宴厅,立马想到沈余。

  “坏菜了吧不会!”

  她拍着腿,快速地去找人,在二楼楼梯碰见下来的沈余,连忙去抓他手臂:“沈哥,你怎么了,你怎么这副表情……”

  明明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现在的沈余,表面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宗酶看得出来,就好像他失去了魂儿一样,浑浑噩噩也不过如此。

  沈余把视线对焦在她身上,朝她笑了笑。

  视野之外,夏实然举着酒杯,酒液晃荡着,摇摇朝他高抬。

  沈余收回视线:“我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

  宗酶总感觉有些心慌,“我哥他——”

  “小小姐,五爷叫了沈先生,如无事,您请回主厅。”

  卫臣寂静无声的出现在宗酶身后。

  宗酶脸色一变,“我,我还有事情想和沈哥说,就不能一去回公馆吗?”

  卫臣:“不能。”

  宗酶哽住了。

  她的手被拿了下来,沈余看着她,嘴角勉强弯了弯:“回去吧。”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么,事实上他本在四年前一脚踏进男人的圈子,就没有了任何有希望的前路。

  沈余忽然想这么不管不顾的离开,不管明美冉的下场,不管沈家会被怎么样,也不管贺之臣会被如何迁怒。

  但他做不到。

  他只能亲眼看着那个曾经做过美梦,让他少时抱着一点渴盼的期望的牢笼,然后固步自封,自己把自己关进去。

  这个世界上唯一曾经善待他关心他的人,只当他是网中待捕的猎物。

  他喉间忽然涌上了腥甜的气味,沈余面无表情,宴会厅仍然热闹,他穿梭在其间并不显眼,他不在意的抹了一下嘴角,浓重的红晕逐渐消失在袖口的纸巾上,然后在拐弯时被抛在孤零零的垃圾桶中。

  没有人看到,包括听见他咳嗽回头看了一眼的卫臣。

  或许那一天到来才是他最后的归宿,但在这之前,他不能,也不被允许去解脱。

  —

  事情似乎又陷入了死局,北城的世家圈子最近聚在一起就小心开始的讨论那位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宗五爷当天直接从寿宴中途离场。

  只有几个人看见他面沉如水的表情,但是让他们猜,又猜不到原因。

  宗家老夫人和亲孙子孙女关系一向很好,连带着整个外祖家也能在宗楚那边有几分薄面,大喜的日子,能有什么事让他发那么大火气直接中途离场?

  更别提那天夏家还如愿以偿的定下了婚约。

  看起来两全其美的事,不应该有发火的地方啊。

  倒是有心的人谨小慎微的思量了一周,发现他宗五爷身边跟了四年的那个情人正在进行的项目又开始拖拖拉拉了,仿佛和它的名字一样,从开始就不顺。

  外界私下谣言四起,而庆德公馆内部的佣人每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俩人不知道又闹了什么矛盾,看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沈余似乎是彻底被圈禁起来了,但又像是他自己把自己关起来。

  佣人偶尔看见他,就感觉像是见到一个只有□□没有灵魂的人一样,有时候看见他出神的坐在床边,去送饭都能把人吓一跳。

  今天一如既往,宗楚低气压的进门,视线瞥见满当当似乎一点都没被动过的菜,缓慢的握紧了拳。

  “一点都没吃?”

  德叔在身后低着头,声音也有些着急:“就喝了一碗粥,五爷,总这么下去不行啊——”

  宗楚黑着脸,抬了抬手。

  他当然知道这么下去不行。

  沈余身体本来就不好,在公馆养的娇贵,只是几天没好好吃饭而已,人又瘦回了之前的模样。

  第五年的开始,竟然轮到这种结果。

  他视线阴翳的看了眼二楼。

  沈余的诉求很明显,他想让他放过贺之臣。

  他为什么要放过贺之臣一个胆大包天的后辈?区区一个贺家,就算是商场上,也有赶尽杀绝的结果,他还已经手下留情。

  但他妈要是继续这么下去,

  宗楚狠狠拍了下桌面,摆放精致的餐盘撞击在一起铃铛作响,汤汁撒了满桌面。

  德叔顿了顿,没有再劝。

  “把他给我叫下来。”

  男人沉着脸说。

  佣人开始安静的收拾桌面,重新换上另准备的菜肴。这是这几天的常态,沈余不吃,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于是一天几乎是按照六顿饭的标准来,时刻温着新菜。

  五分钟,沈余下楼。

  他穿着宽松的单薄睡衣,只看了宗楚一眼,安静的坐在桌面上。

  “吃。”

  宗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捏着筷子的手背青筋直冒,他盛了一碗豆腐汤,放在沈余面前,因为放的力道不小,汤汁溢出了一点。

  沈余眉毛蹙起。

  他捏住勺子,只喝了一口,就闷闷的干咳了几声。

  从外表来看他只是因为精神不济食欲减退而看起来有些虚弱,实际内里没人比他自己更知道,这副身体不知道还能坚持多长产时间。

  当初宋河已经警告过他,要想活着,至少要隔绝一切冲动的想法。

  沈余也想过努力的活着。

  如果没有意外,他这时候可能因为要准备还宗楚的钱而兢兢业业的拍戏,也可能正在深夜熬着和团队一起完成普通的工作任务。

  又或者,在每个繁忙的阶段,不定时的想起那个曾经帮过自己的男人。

  但现在他只觉得累。

  很累。

  如果“离开”,是不是一切压在身上的重担都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