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按着额角的动作倏地顿住,他猛地抬眼盯住眼前的青年,掐着沈余椅子靠背的大掌青筋迸现,半晌,他忽然轻哂了一声,哑着嗓子问他:

  “沈余,你说什么?”

  话说出口,沈余甚至是平静的。

  他大概早都猜到了这一天早晚要来,所以连草稿都已经打好了。

  男人表情是阴鸷的,嘴角怒极反笑的弯着。

  他眼皮像极了古板肃穆出名的宗家老太爷,纹路深刻,压下来时深邃的似乎能把人吸进去,然后在深渊里绞杀。

  没人敢直视宗五爷的眼睛,沈余却看得有些珍惜。

  从来没人能代替宗楚做决定,沈余这么说,早料到会激怒这个习惯顺从的男人,再严重一点,说不定这个圈子他第二天就混不下去。

  不过这些东西本来也不是他的,是因为宗楚,他才磕磕绊绊的走到今天,现在还回去也是应该的。

  沈余满脑子只有两个字。

  离开。

  在他只能失魂落魄的看着这两人举行婚礼之前。

  在他更失态,甚至可能放弃自己的原则之前。

  沈余缓缓松开了扣着男人拇指的手,侧过头,视线掠过男人虚无看向某一点,轻声说:

  “先生,我们分开吧,这几年---感谢您的照顾,欠你的钱,我会一分不差的让李哥打到卡上。”

  没人说话,沈余坚持没有看那张会让自己说不下去的脸,他盯着地板上的一点,攥紧五指的松松放开一点,又死死扣进掌心,最后轻声说:

  “等您婚礼,我备上一份厚礼。”

  “你他妈给我闭嘴!”

  男人忽然暴怒的吼道。

  宗楚暴怒的声音把站在一侧完全没反应过来事态发展的宗夫人和夏实然齐齐震醒。

  沈余…

  刚刚提了结束关系?

  夏实然紧绷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他死死抠着掌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宗楚。

  宗楚脸黑到吓人。

  “你闹什么脾气,嗯?你他妈和我闹什么脾气!”

  他甚至连宗酶和那小子都绕过了,还有哪点激得沈余非要跟他对着干?

  男人气急败坏到极点,他狠狠捏住沈余的下巴,掐着抬高,两人的鼻尖几乎顶上,“你他妈看着我说话!”

  沈余唇瓣颤了颤,他闭上眼,再睁开时视线一片平静,他看着宗楚,缓缓开口:“先生,我累了,我想过普通的日子。”

  不需要时刻担心他身边会有别人的日子。

  宗楚不懂爱,不懂尊重,他没有本事去教会他,只能仰仗他时不时给与的喜欢过活,而这一切,早晚有一天会耗尽。

  “普通?”

  宗楚气到极点,忽然笑了,他死死盯着沈余,轻声开口:“沈余,你拿什么去过普通日子?你那个精神病母亲?嗯?还是你那个不定时旧疾复发的弟弟?”

  沈余要离开这件事踩了宗楚的底线。

  他阴鸷的看着青年的面容,口不择言的威胁:

  “茶根,你想清楚一点,你有今天仰仗的全是我,你要离开,没得可不只是这些东西。”

  沈余就是他娇养的一只雀,宗楚不觉得他离开自己还能活。

  他阴恻恻的开始回想是哪一步,哪个人让沈余有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要是让他揪出来---

  这才是沈余熟悉的枕边人,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包括他这个玩物,现在的离开,已经能算得上是好聚好散。

  沈余轻轻笑了声,笑得有些艰难,他握紧手,平直的看着男人,涩然说:“我知道的,先生,我都记得。您对我有大恩,以后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

  他他妈想让他闭嘴!

  宗楚彷如困兽。

  他从来不知道沈余有这么难缠的一面,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粗气喷在青年脸上,往常那双总是温顺的眼睛眨也不眨。

  很好。

  很他妈好,就他妈一心想走是吧!

  宗楚眼底发红,他掐着沈余的脖子,咬牙切齿的问:“我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茶根,别任性。”

  从来也没有人反抗他,从来也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宗楚甚至开始想沈余服软后要怎么让他记住这次教训,这些话只能是他最后一次听到!

  沈余几乎是静默的看着男人发红的眼底,他想摸摸宗楚,但是他不能。

  如果这次不离开,他不保证自己还有勇气和力量再提起一次。

  他低下头,握住男人在他脖颈上的手,拉住,一点一点放下来。

  椅子发出‘咔嚓’一声轻响,沈余站起来,正对着宗楚,缓缓躬下身体。

  “先生,您让我走吧。”

  宗楚高大的身影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秒,椅子被狠狠踢到墙上,坚实的红硬木瞬间四分五裂,餐具‘哗啦啦’顺着沈余低俯的视野砸到地板上,他维持着鞠躬的姿势,一动没动。

  夏实然看着暴怒的男人,喉头微动。

  沈余的确敢,就连他也要佩服他,没有人敢面对这样的宗楚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

  而对于夏实然来说,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他眼底流光划过,夏实然努力让自己找回说话的能力,手指用力握着衣角,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往前走了一步,他需要再加一把火,让沈余这条路毫无回头的可能。

  “沈余,你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五爷从来没差待过你,你这么说是不是太没有良心了?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说一说呢?说不定---五爷就会满足你呢。”

  夏实然了解宗楚的脾气,他一向眼里不容人,看不得别人一点反抗,更别提这反抗是来自于他一向认定乖巧本分的情人。

  他给了沈余三次确认的机会,沈余全都拒绝了,这相当于一巴掌直接打他脸上,宗楚不可能再留下他,他只要浇一把油,就能把男人的火浇得更旺。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男人野兽一般粗重的喘息,没有人说话,夏实然逐渐握紧手指,他几乎要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

  宗楚没开口,他默认了,他默认了?!

  他竟然这个时候都在给沈余留下的台阶!

  夏实然笑不出来了,他甚至开始发抖,手掐的死紧也没感觉,要是沈余这时候开口要求宗楚和他在一起,是不是,是不是宗楚眼睛都不眨的就会同意?!

  他就会彻头彻尾成了一个笑话!

  这场闹剧最后演变成了沈余操控的审判台,不只是宗楚,甚至连他都只能惶惶不安的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一分钟,夏实然从来也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

  直到阴沉的一声爆呵在耳边炸开。

  沈余收到了‘滚’的指示,他仍然鞠着躬,纤白的十指放平垂在裤线两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没办法抬起身来。

  宗楚离开了,侧身从他身边走过时一步也没有停留,卷起一阵沁到心底的冷风。夏实然怔楞了一秒,紧跟着跑下楼。

  很快,二楼大厅流水一般的清净下来,最后只留下了战战兢兢收拾的佣人,以及神情恍惚的宗夫人。

  四年的孽缘,她一直看不顺眼的沈余,就这么结束了?

  她审视的看着仍然没动的青年,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才咳了声:“小宗已经走了,你也离开吧。”

  沈余仿佛一个上了枷锁的机械,迟钝的直起身来。

  血液长时间凝固在同一个部位,逼得他手脚冰凉。

  他达成所愿了不是吗?

  他能离开了。

  沈余忽然笑了一声,听起来像哭一样。

  没关系,他想,以后他还能去拜访男人,等他收了一切不该有的妄想的时候。

  而从现在开始,他会有一段之前从没有过的、陌生又新奇的新生活。

  沈余忽然感觉全身一轻。

  果然人要扔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能轻装上阵。

  他哑声和宗夫人道别:“打扰了。”

  宗夫人视线复杂的看着他,等他走出大厅门,忽然说了句:“谢谢你帮了酶酶。”

  宗酶说的没错,这个家里的人,加起来似乎都没有一个沈余更关心她。

  沈余摆了摆手。

  没有什么该不该,只有愿不愿意。说到底,他离开宗楚还不是自私的觉得自己忍受不了。

  他欠宗楚的太多了,或许永远都还不清,但是他不能把自己困在宗楚身边。

  他不能。

  出乎意料的,一楼比二楼还寂静,宗酶形容狼狈,一头黑发在刚刚挣扎的时候散开披到了身后,像长了一头蓬松的海草。

  她眼角还带着点水痕,无神的蹲坐在沙发上,听见脚步声傻乎乎的抬头,一看到熟悉的身影立马睁圆了眼睛:

  “沈哥…二楼怎么了?”

  六姨就站在她边上,正在满脸心疼给她梳头发,沈余从楼梯上下来,先检查了眼宗酶身上有没有伤口,还好,宗楚没来得及上家法,他站住,没着急回答,侧头看了眼同样傻愣在门口的年轻男人。

  对方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装,不过上边脏兮兮的蹭着不少土和血痕,俊秀的脸也青青紫紫,是刚才闯进来时被景六他们收拾的。

  李天一一接触到沈余的视线立马拘谨地站得更直了,破了皮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嗖一下背到身后,磕磕巴巴的说:

  “啊,那个,您好,您是酶酶经常说的沈哥吗?我是李天一…”

  话说到一半,他灰颓的住了嘴,像是忽然想到宗家没一个人欢迎他。

  沈余竟然被逗笑了,连离开宗楚的冷清都被冲淡了一点。

  他还真没想到宗酶这个暴脾气会找一个愣头青的男朋友…不过也很好理解,他视线暗淡的垂下。

  至少就刚才来看,李天一是个满心满眼都只有宗酶的合格男朋友。

  宗酶这会儿没时间管自己那不知道是傻是勇的男朋友,她不安的站起来,扑过去抓住沈余的手,观察他的神色惙惙的问:

  “沈哥,你告诉我,你在上边到底和我哥说什么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今天要完蛋了,当然是和自己的倒霉男朋友一起完蛋。

  天知道李天一从哪得到了她哥要收拾她的消息,不要命的非要闯进来。

  景六他们虽然手下留情了,但是李天一一个富家的小公子对上他们根本没有一点抵抗之力,但是他咬死了牙不走,甚至不管丢不丢脸的紧扒着门不放手,宗酶有一瞬间真的以为她哥要让人打死他。

  她咬着嘴,当时都开始想就这么冲出去干脆私奔的可能性,不就是宗家的大小姐,她不当了。

  但是也就是下一秒,她哥下楼了,宗酶愤恨又畏惧的眼神几乎立马盯了过去,结果宗楚看也没看她,阴沉着脸半步没有停留直接出了门,甚至把扒着门不放手的李天一都当成了空气。

  夏实然紧随其后叫着‘五爷’蹬蹬蹬追了出去。

  景六等人同样紧随离开,原本热闹的宗宅瞬间寂静下来。

  宗酶几乎是傻眼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能让她哥有这么大反应的,天底下也就只有一个沈余。

  她脑子里立马开始风暴想象是不是沈余为了救她说了什么惹她哥生气的话。

  沈余最容易心软,她知道的,她其实一开始就不应该把沈余扯进来,要是他哥因为沈余为她求情发火,她该怎么办?

  宗酶几乎要悔恨死了,这会儿看见沈余愧疚的说不出话。

  沈余好笑的摸了摸她的头,低声说:“从今天之后我可不能再帮你了,酶酶,你要自力更生了,别总惹他生气。”

  宗酶瞬间睁大眼睛,“沈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余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他抿了下唇,看向大开的门,缓缓摇头轻笑了一声:“分手了。”

  “分手?!”

  宗酶无神的喃喃:“是因为我吗?我哥生气了吗?不对,这不可能…”

  她哥只会想打死她,而不会去打任何沈余的主意!

  沈余没有再回复她,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离开宗楚,哪怕还没离开宗家的范围,他甚至就觉得一切都和原来不一样了。

  原来离开一个人,也这么容易,只是几句话的功夫而已。

  他推开宗酶拉着他的手,轻笑着说:“欢迎你随时去找我玩,以及---”

  他抬眼看向李天一,对方立马收了好奇的视线,又变回仿佛正在接受对方家长考验的好女婿模样,沈余笑着对他说:“我当初的定义太片面,你找了一个不错的男朋友。”

  李天一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挂着彩的脸嘿嘿憨厚笑了两下。

  他是完全不自在乎什么公司不公司,甚至宗楚搞掉李家,他是最拍手称快的那个人。

  他知道宗楚不好说话,也没想自己会被承认,就是想着不能让宗酶一个人承担,而且他来就是要告诉她,没什么东西比她更重要,工作而已,没了他还可以找别的,如果因为这个让宗酶和宗楚闹起来,他是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宗酶压不下心里的慌张,不过她抽空瞪了自己男朋友一眼。

  这俩人什么都没说,但是每个眼神和动作都充斥着亲昵。

  沈余笑着看她们,心口有一点刺疼,不过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或许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都会忙得他忘记宗楚这个人。

  “我走了,等安顿下来后再给你报平安。”

  他和宗酶道别,宗酶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沈余不解的看她,小姑娘一脸不确认的犹豫,“沈哥,这不对,这不对劲,你答应我,有任何事情你都要和我说,我还是你妹妹,对不对?”

  宗酶整个人都表现出一股巨大的慌张,沈余有些不能理解,明明宗楚已经答应了不再阻拦他们,而且现在他人也不在这里,宗酶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而且她看上去,甚至更像是为他在害怕。

  沈余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我会安排好自己的。”

  宗酶没再拦他,失神的看着沈余离开的背影。

  宗夫人对李天一的存在毫无兴趣,根本没有再下楼。

  趁着佣人收拾一地的狼藉,李天一赶紧上前把宗酶扶起来,手抖着摸她脑袋:“酶酶,你怎么了?你别害怕,不管你哥---怎么对我都没关系,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这不是他们的问题。

  宗酶咬住嘴唇。

  她知道她哥是什么人,更知道沈余在他心里的分量,他绝对不可能轻易放沈余离开。

  她不知道沈余究竟说了什么话让她哥直接气到夺门而出,但是这段关系一旦没有被强势的那个人放开,沈余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

  谁知道一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天一不了解她的不安,宗酶握着他的手臂,抿紧嘴唇,颤巍巍的想,不一定,也不一定,毕竟她哥弄谁都有可能,可他绝对对沈余下不了手,又或许,真的是他已经看腻了沈余了呢?毕竟他都要和夏实然结婚了。

  对,一定是这样,四年……四年也够长了。

  虽然宗酶心里清清楚楚宗楚根本不可能因为夏实然放沈余离开,但要宗酶安心,她只能依靠这一个原因。

  毕竟她想不出来任何合理的理由,一头恶龙会放弃在肚皮底下藏了多年的财宝,还轻松松看它们被别人收入怀中。

  ---

  不管宗酶在思索什么,走出宗家老宅的沈余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临近冬日的气温已经很冷了,温暖的呼吸触及到冷空气凝成了一团白雾,影影约约的盖住了冷肃街道旁零星的几辆豪车。

  沈余把手插进口袋里,最后看了一眼宗家的大门,古朴厚重的门板在夜色下显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硬肃穆。

  他抿着唇,小步的颠了两下脚,暖暖身体,然后就这么沿着街道头也不回的走下去。

  李晨飞接到沈余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本来应该正是跑业务联系感情的好时间,他却老神在在的像个即将退休的中老年人一样准备安详入睡了。

  李晨飞是几年前圈内出了名的点金手,手底下带出了三个影帝一个视后。当初风头正旺的时候被卫臣依照宗楚的吩咐以天价聘请过来,就专门打理沈余一个人的相关业务。

  想也知道以沈余的身份,数不清的钱和资源简直是不要命的往他身上扔。

  本来李晨飞摩拳擦掌想捧出一个盛世巨星来,结果最后他妈发现那位就是把他弄过来给小情人撑场面的!

  别说安排大项目了,就是进组一个月都黑着脸坚决否定,李晨飞开始还试图争取一下,结果被敲打一顿后顺理成章被迫过上了拿着高薪的咸鱼日子。

  在这个时间段接到沈余的电话,简直是两三年里头一回。

  李晨飞压着满肚子好奇开着自己的舒适版Suv去接人,等跟着定位看到马路牙子对面的年轻人时瞬间瞪圆了眼睛。

  路灯下的青年裹着一层浅黄色的光晕,他正双手插在兜里,不停的踏着步子,呼出的气息莹成一圈圈白雾,一听到喇叭声,顿时顺着看过去,看到那辆熟悉的车挥了挥手。

  李晨飞倒了个方向,停在青年身前,他打开车门,门还没开就着急的喊:“怎么这个点在还在外边,赶紧上来别冻感冒了。”

  沈余这副身体可是名副其实的金贵,要是被冻着指不定第二天就得住院。

  沈余还在跺着脚驱寒,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迈上车,车门关上,暖气一点点浸透寒冷的身体,被暖意笼罩着的身体才慢慢恢复了知觉。

  他到底没能自己走回去,宗家老宅虽然地处中心,但是周围十分僻静,到了晚上根本看不到车影,而且沈余手机也没在身上,他最后只能尴尬的请好不容易碰见的路人给李晨飞打了个电话。

  “李哥,不好意思这么晚还叫您来。”

  青年缓缓伸展着有些冻僵的手指低声说。

  李晨飞从后边给他拉了个毛毯,这才启动车子,爽朗笑着道:“这有什么的,别人的经纪人这个时间点班都没下呢。”

  沈余弯了弯嘴角,他低下视线,也想到这个问题。

  宗楚不会再管他了,李晨飞在他这里耗费的时间够多了,大材小用了三年,这次正好可以和他好好谈谈。

  不过没等他开口,李晨飞已经试探着问:“你这是……和五爷吵架了?”

  昨天从卫臣那收到宗楚让沈余停工的命令,李晨飞连问都没来的问一句就被掐了电话,再看现在这个情况,明显是沈余和宗楚闹了矛盾。

  但是这也不对劲啊。

  这得多大的矛盾宗楚连人都不管了?这么冷的天放沈余一个人在街边走?这可真是太不正常了!李晨飞迷惑的眯了眯眼,毕竟这三年可够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位五爷就是把人在手心里捧着养。

  沈余顿了下,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准确答案,李晨飞忍不住叨唠了句:“过了吧,这地方可打不着车。”

  他都已经把人气跑了,怎么可能再给自己安排车小心送回去。

  沈余想着男人离去时怒气冲冲的动作,忽略掉心底沉甸甸的感觉,忍不住摇头轻笑了下。

  明明被赶走的应该是他。

  “不过——”李晨飞从车镜里观察着沈余的脸,看他表情还算轻松才咳了一声继续说:“沈余啊,这回这个项目得来的不容易,大腕们行程时间也都紧——你看看,总这么请假说不过去啊,要不你和五爷那边,催催?”

  这话李晨飞自个儿说得都有点艰难,毕竟他们都知道宗五爷的脾气,他说一,没人敢说二,让沈余去求求也是实在最后没办法了。

  片方那边本来就很赶,沈余这么说消失就消失的,就是制作组知道是他背后人的吩咐,但是也心生不满,而且这不满意不可能对着他宗五爷发出来,最后一力承担的只能是沈余。

  这么下去别的好项目哪个还敢找他沈余,就是他再出色,别人也得考虑他背后那个不定时炸弹。

  不提还好,一提,李晨飞愁得脑门皱出一个‘川’字。

  沈余安静的听着,抿了下唇:“明天就去,之后也不会再请假了。”

  “!”李晨飞狐疑,“你把人哄好了?”

  话音一落,他就尴尬的咳了声,沈余脸皮也有些薄红,虽然宗楚与他的关系显而易见,但其实他们俩没怎么光明正大的提过宗楚……

  沈余舒展开五指,摆弄着,轻声说:“李哥,我正想和您说。我和五爷分开了,之后也不会有任何便利,您要是有别的出路,随时可以离开。”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李晨飞却像是吞了石头一样听得张大了嘴。

  他很少有露出这么蠢的表情的时候,实在是这事太魔幻。

  沈余是宗楚心尖上的人,圈里没人怀疑这点,甚至他们都暗暗觉得等宗五爷结婚了,那位也撼动不了沈余的身份,而且看之前的状况,这得宠至少还得持续几年。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沈余和宗五爷,分开了?

  没关系了?!

  五爷竟然放手了?!!

  这可太他妈奇幻了!可信度简直为0!

  李晨飞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但是他打量着自家艺人的脸,体贴压下疑问没有再问别的。

  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和宗楚再无关联好像也耗尽了沈余的力气,他往后靠了靠,缩在座椅中,视线困沉的看向窗外。

  没有人……再抱着他哄睡了。

  怀疑过后,李晨飞接受的倒是挺快。

  毕竟感情这回事,来的快去的也快,而且以宗楚的身份地位,上赶着当他情人的估计数都数不过来。

  他勉强压下不怎么对劲的违和感,忽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虽然拿着高薪的咸鱼日子很好,但是手里有珍珠,谁不想当那个雕刻者啊!沈余就是个天生艺术表演家,发光只是时间的问题。

  之前碍于宗五爷,李晨飞只能是个执行命令的小兵,现在如果宗五爷真的放手了,那他岂不是可以毫无顾忌的排兵布阵。

  李晨飞几乎看见了未来沈余一年走七八个领奖台的画面,他激动得不能自己,打方向盘的力道都大了点,晃得沈余从走神中回过神来。

  李晨飞快速说:“对不起,一时没忍住。”

  他郑重咳了一声,“沈余,其实这话我早都想说了,要不是宗五爷,你绝对他妈的早都成泰斗了!”

  他没忍住爆了一声粗口,沈余被他压抑的激动和毫不收敛的大肆夸奖弄得有些呆愣。

  他从来不知道严肃古板的李晨飞还有这一面。

  沈余干巴巴的开口:“是,是吗?沈哥,我觉得您对我的期望太……”

  “一点也不夸张!”李晨飞坚定的说,随即他郑重的许诺:“沈余,你有天赋,虽然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这个行业,但是这完全不影响你在这个行业里发光,只要你在,我就不会走。”

  这下沈余微微坐直了身体,他听出了李晨飞的认真。

  宗楚说的对,他的家庭环境现在不允许他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但是他还有无限的时间不是吗?

  早晚有一天,他可以尝试想做的一切。

  离开宗楚,虽然原来安然又固定的生活变得前途未卜,但是却染上了五颜六色的色彩,什么都开始变得可能。

  沈余紧握着手,点头,眼睛里带上了一些轻松明亮的笑意:“那就接下来就辛苦您了,行程排满也没关系。”

  李晨飞就等他这句话,假装稳重的说:“你放心,年入千万不是问题。”

  沈余都豁出去了,那他还不得造出个巨星来!

  ———

  与这边轻松的情形完全相反,公馆几乎称得上是阴云密布。

  宗楚黑着脸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茶几上高价拍卖来的茶杯器具散了一地,满屋子的人大气不敢知一声。

  夏实然小声的在他耳边劝慰,

  “五爷,这四年您是怎么对沈哥的,沈哥心里想必也是清楚的,只不过---可能是今天一时头昏脑涨没反应过来,您千万不要生气。”

  宗楚嘴角阴鸷的弯着,阴沉道:“我他妈当然知道。”

  除了最开始把人搞到手的手段不怎么光明磊落,事后这四年他哪点亏待沈余了?就他妈连结婚,都给他安排好了后路!

  他还想他怎么样?!

  夏实然观察着男人的神色,抿了抿唇,低落的垂下头:“五爷……都怪我,是不是因为我沈余才离开的?您要是真的想他回来,那我可以……”

  他咬着牙,似乎用尽了全身力量想把那句话说出来。

  宗楚不耐烦地扯了扯衣领:“他不是那种人,别再说了。”

  夏实然戛然而止,越发低落地垂下头,视线却微微闪了闪。

  宗楚太自大了,他从来不会理会别人的情绪,不会管他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的,当然,也不会管沈余的。

  原本他还觉得有些棘手,要是沈余能忍,他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把他弄走,但是今天……

  夏实然视线微冷。

  四年都没让他看清自己的身份,竟然还真的敢妄想宗楚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这样也好,他主动离开了,还能让他少费一些力气。

  夏实然点到即止,情绪很快“恢复”过来,体贴的柔声说:“五爷,您先上楼去休息吧,现在也不早了。”

  宗楚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黑黝黝的眼眸几乎能将人溺毙。

  夏实然很快闭嘴,颤着声音询问:“五爷,我说错什么了吗?”

  宗楚收回视线,捻了捻拇指。

  他撒了气,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现在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他把沈余丢在那,依着宗家老宅那群惯会察言观色的人,别提送沈余,能帮他叫个车都是稀奇事。

  沈余那病恹恹的身体,冻一下第二天都不一定能爬得起来,宗楚越想越恼火。

  这还不是他自己自作自受,连离开的话都敢说,这次不让他有个教训以后怕不是直接骑到他头上来!

  这么想着,宗楚神色越发阴沉,他不耐烦的按着额角,脑子里都是傍晚时青年温顺的模样,天平又开始倾斜。

  自己的人,教训点到即止也就算了,过了界折腾的还不是他?

  宗楚招了招手,卫臣迈着毫无声音的脚步低头上前。

  “去叫景六接人,带着毛毯。”

  宗楚阴鸷吩咐。

  沉稳如卫臣,听到这个命令也没有泄露半点情绪,领命去传达给景六这个消息。

  夏实然在一侧却是把手心都要抠出痕迹来。

  他知道宗楚有多宝贝沈余,但是那只是在界限之内的一点宠爱而已,就像人对自己的宠物,或多或少都会有点迁就,但那都是有度的。

  一旦主人的权威受到挑衅,这点宠爱就变得毫无价值。

  但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宗楚会低头,宗楚竟然会向人低头。

  他甚至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装没看到!

  夏实然唇瓣颤动着,他想说万一沈余已经走了呢?

  “不可能,他有什么地方去?”

  男人低沉说了句,语气还不算太好,但是显然已经冷静下来。

  夏实然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问出声了。

  他出神的看着男人,这话似乎让他有些烦躁,好像联想到青年孤零零走在寒冬里毫无人烟的街道上,打个滑都没人帮忙扶一把。

  沈余是宗楚护了四年的人,除了在床上宗楚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精致又脆弱,沈余离了他,还能做什么?还有哪儿能去,没他看着连饭都不会按时间吃。

  他和沈余那个臭脾气计较什么!

  明明知道他看着温顺实际上骨头比谁都硬。

  宗楚不想承认,但他觉得有些后悔。

  小孩不懂事而已,哄哄能怎么样?又不没哄过,在床上他说的还少吗。

  他闭着眼,消化因为沈余说那两个字带来的怒气,想着等景六把人接回来沈余肯定已经知道了教训,可怜巴巴的像个猫崽子一样窝他怀里。

  他要说自己错了,他就当没听到过那两个字。

  “五爷。”

  略显迟疑的声音在他们身前响起,夏实然压住心中的不确定,睁开眼睛。

  说话的人正是应该已经领命去接人的景六。

  他高大的身影有些拘谨的僵直,这是只在面对宗楚时才会有的紧迫。

  宗楚抬眼看他,不耐烦的问:“不去接人在这站着干什么。”

  景六更加沉不住气,他低下头,汇报刚刚从李晨飞那里得到的消息:“李晨飞刚打电话来,说——”

  宗楚脸色瞬间阴沉下去,这还是头一次,离了他的沈余竟然去找了外人。

  宗楚变得越发愠怒,这种人脱离他掌控的感觉让他生出一股许久没出现的狠厉,真应该当初狠一点,直接断了他所有的外路。

  男人按着扶手的大掌狠狠收紧,压抑着怒火问:“说什么?”

  景六的头压得更低了,声音也低不可闻:“沈少爷被他接走了,沈少爷说……明天来公馆收拾东西。”

  “砰——”

  随着景六最后一个音节结束,茶几被踹倒的巨响紧跟着截断了所有声音。

  满屋子的人都低下头,生怕触怒沙发的人,就连平时无甚情绪的卫臣都往后退了一步。

  宗楚已经气到失去理智,他叉着腰站起来,像头困兽一样暴怒的来回走了两圈,然后一把揪住景六的领子,眼睛几乎喷火:

  “他说什么?嗯?他说什么!”

  景六哑口,他看着暴怒的男人,抿了下唇才说:“五爷,沈少爷说,明天他要搬家。”

  “他敢!!”

  宗楚几乎是怒呵出声,他猛地松开景六的衣领子,染红的眼底狼一样环绕着四周,似乎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想撕碎。

  夏实然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模样,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他看着男人阴沉沉的大步走过来,一个瞬间甚至觉得他要被失去理智的男人撕碎。

  “滚!都给我滚!”

  庆幸的是男人的目的地不是他,宽阔的实木沙发被踹得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夏实然双目无神地跌坐在地上,恐惧的身体却下意识的马上站了起来。

  没有人敢离开,只是默契的往后退到了安全范围。

  正中心的男人喘着粗气,衬衫凌乱,健硕的手臂杵在倒地的沙发腿上,青筋迸现。

  他忽然笑了一声,语气森然:“真是长大了。”

  夏实然忽然打了个抖,男人毫无感情的视线平移到他身上,夏实然死死抠着地板,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男人沉沉注视着他,视线却好像透过他在看别的东西。

  也就是一分钟而已,暴怒的男人缓慢直起身体,松开摇摇欲坠的沙发腿,扯了扯因为动作太大而扭曲起来的衬衫衣袖。

  高大健硕的身躯随意站着,眼底虽然还带着狰狞的红血丝,表情却慢慢理智下来。

  很好,

  很好。

  看来他的小东西真是翅膀硬了,不光敢说,还敢做,他得让他重新记起来自己是什么身份,他没说放手,他就敢走?

  是什么给沈余的这种错觉?

  他对他真是太放纵了。

  宗楚抹了把脸,抹去眼底的阴霾。

  “送实然回去,把大门敞开了,我等着他回来。”

  让他求着回来。

  直到夏实然失魂落魄的走到院门口,刚刚大厅里的男人带来的森然阴霾才凝滞的缓慢散去。

  夏实然从没感觉到这么冷,冷到他打了个哆嗦,狠狠咬紧了牙关。

  宗楚不想放了沈余,他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成了,沈余在他眼前一天,他就一天过不了好日子,这一切明明应该都是他的,他只是晚了两年而已,沈余就是个鸠占鹊巢的恶人!所以他得到什么下场都是活该的,而且他这不是,帮他离开了一把吗?

  夏实然眼中阴险一闪而过,他站在寒风里,等不及离开公馆,打通通讯录里的电话。

  对方嗓音沙哑,是变声器伪装过的声音:“夏小少爷。”

  夏实然也不浪费时间,直言:“当年的事,查清楚,五百万,我同意了。”

  对方因为他的果断嘎嘎笑了两声,“先付后做,夏小公子,你知道这事我得冒着得罪宗五爷的风险,五百万可收得不多。”

  夏实然冷然:“会有人给你打款,我给你三天时间。”

  他不再理会对方阴森森的笑声,挂断电话。

  四年前表面上是沈余主动求着留在宗楚身边,但是这背后的原因没几个人知道,夏实然也是偶然听李德说起过几句才知道,沈余似乎和几年前宗楚让卫臣亲自去要的人有关系。

  甚至,有可能他就是那个人。

  他要查清楚当年的真相,让沈余看清楚他一直感激的人,究竟是君子,还是恶鬼。

  毕竟在认清现实后再遭受重击,才是最容易毁掉一个人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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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无能狂怒·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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