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可能需要治疗很长时间,很抱歉,我没办法让他跟你们走,他现在可能不适合被领养。”

  “抱歉,嗯,好,谢谢。”

  ……

  顾淮南挂断通话,看窗外知了吱吱叫个不停,轻轻叹了口气。

  薄郁这样子肯定没办法离开,且不说现在他情绪不稳,光可能瞎了一只眼睛,就很难有人愿意领养他。

  如果有人养,到时候再退养,以薄郁这么敏感的心思,多半原地黑化,而自己说不定走上原著老路。

  ……哎。

  算了,先养着吧。

  顾淮南心想反正就多个人吃饭,都养了两三个月,也不差这几天,大不了把薄郁养到十八岁。

  他想得很好,薄郁只要不黑化,一切都好说。

  顾淮南把手机揣西服兜里,从楼道转角往回走,没注意有人也过来,跟对方差一点撞上。

  幸好对方反应敏捷,扶了他一把,两人才没撞在一起。

  顾淮南说了句“抱歉”,又抬头朝对方说:“谢谢。”

  “顾总?”

  对方讶然道。

  顾淮南不由一愣,再看对方,很快认出这是上次蒋涛给他找的心理医生,某医院精神科的江医生。

  江左以为他没认出自己,提示道:“我是蒋先生的朋友。”

  顾淮南“嗯”了声,说:“好巧。”

  “是挺巧的,我来这里探望朋友,”江左看看他,寒暄口吻问:“顾总是来看病,还是……?”

  顾淮南说:“我家小朋友生病,在这里住院,我来陪他。”

  江左点了点头。

  两人关系也没那么熟,相互寒暄后,江左准备离开,这时顾淮南恰好想起某件事,忙把他喊住。

  江左疑惑:“顾总还有事?”

  顾淮南直接问:“江医生,请你做心理辅导,大概费用是多少呢?”

  江左问:“为你做心理辅导么?”

  顾淮南摇头,“我家小朋友。”

  江左:“……?”

  五分钟后。

  在病房预估顾淮南反应的薄郁见他带回一个陌生男人。

  薄郁左眼依旧戴着纱布眼罩,露出一只独眼,在看见顾淮南后面跟着人,脸上那点笑容迅速消退。

  他皱着眉,警惕地盯着顾淮南背后的江左,在打量他后,发觉不符合顾淮南所说的儒雅教授形象,心里疑虑渐渐打消。

  顾淮南笑着说:“小郁你醒了,午餐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去订。”

  薄郁精神不太好,黑漆漆的眼眸里没有光,“什么菜都可以。”

  他这副食不知味的可怜样,让顾淮南瞬间心疼起来,尤其当薄郁怯生生问他:“顾叔叔,我的眼睛以后还能看见么?”

  顾淮南摸了摸他脑袋,“能的,我会想办法,你别担心。”

  薄郁很信任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容,顾淮南却从中看到了强颜欢笑,更坚定不送养薄郁的想法。

  现在的薄郁太脆弱,到新环境肯定更无法适应。

  在顾淮南看不见的地方,薄郁苍白脸蛋浮现了很细微的笑。

  突然,他眸色一凛,冷冷看向在门口的江左,后者轻挑了下眉,眼底的趣味非常浓郁。

  薄郁眼神渐渐阴鸷,露出不符合未成年的凶狠和戾气,像极了恐怖电影里嗜血的恶魔,令人胆寒。

  江左戏谑神色微微一敛。

  顾淮南没察觉两人短暂的眼神交锋,正低头给薄郁削水果,迫于原主的人设,他不仅得一点点削均匀,还特喵的要切块。

  要不是江左在这儿,顾淮南早就不装了,现在他有点后悔削水果,但又不能撂担子不干。

  十分钟后,顾淮南把切块的水果分成两盘,给江左递去一盘。

  他边给薄郁递另一盘水果,边说:“小郁,这是江叔叔,我朋友。”

  薄郁端着水果盘,抬眸看向江左,不复刚才可怕的眼神,反而乖顺温驯地叫了声“江叔叔”。

  江左对他和善微笑。

  不多时,两盘水果吃完,顾淮南拿着水果盘去清洗,离开前示意江左可以给薄郁做心理疏导。

  江左微点了头,心里觉得这次心理疏导肯定颇具挑战性,这个小孩子看起来很不简单。

  在病房门合上以后。

  江左起身慢慢走近病床,很温柔地说道:“小郁,现在是暑假,你有想去什么地方玩么?”

  薄郁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完全没有面对顾淮南时的乖巧,表情冷漠地看了江左一眼,没说话。

  他这副态度就非常棘手,江左立刻转移话题,说起“顾淮南”,这次薄郁明显要配合许多。

  江左问:“小郁看来很喜欢你顾叔叔,跟他待在一起,你高兴么?”

  薄郁微怔了一秒,皱眉。

  他不喜欢别人用那么浅薄的认知,定义他和顾淮南的关系,他固然很乐意跟顾淮南接触,但不喜欢别人把这种接触归咎到喜欢的层面。

  他又不是同性恋。

  见他不吭声,江左耐心等着。

  许久,薄郁也没吱声,似乎不想再搭理他,很快这种猜想得到证实,薄郁直接躺平,拿被褥盖住脸。

  江左:“……”

  他第一次见拒不配合的患者。

  对方不搭话,江左也没办法进行下一步,没几分钟,顾淮南端着干净的水果盘走回来。

  顾淮南看了眼江左,后者对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行。

  顾淮南也料到薄郁可能不配合,毕竟他心防高,哪能轻易地对陌生人吐露心事,不然原著里早死了。

  这也正常,不着急。

  顾淮南回江左一个“莫方”的眼神,然后等薄郁睡午觉,顾淮南示意江左跟他出病房。

  两人到医院楼下的凉亭。

  顾淮南问:“江医生,小郁是不是不太配合?”

  江左点头说:“他好像不喜欢我,对我也有敌意,恐怕不太好沟通。”

  顾淮南沉思一晌,“要不我先陪他,等几天你再过来?”

  江左赞同,他又问:“顾总,这孩子是你从哪儿领养的,福利院么?还是从别的渠道。”

  顾淮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依然如实告诉他,心想可能对薄郁的心理疏导有利。

  江左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若有所思,最后走的时候,他回头问道:“顾总,你平时喜欢看电影么?”

  顾淮南困惑摇头,“很少看。”

  江左笑了下,“推荐你去看《孤儿怨》,很有意思。”

  顾淮南不明白他俩什么时候熟到推荐电影了,表面也应到。

  江左一走,顾淮南就回病房。

  他倒不是要时刻关注薄郁情况,而是小唐又发了不少邮件,他得看看,否则小唐说不定今晚就飞过来。

  顾淮南回到病房时,不见薄郁人影,床头柜有张留言小纸条,薄郁说他下楼去散步,等会儿回来。

  顾淮南不疑有他,薄郁这几天经常独自下楼散步,他也不担心,顾自忙活自己的事。

  而另一边。

  江左坐进轿车驾驶座,正调整后视镜时,忽地背后响起关门声。

  他立刻扭头,看向后排座,对上少年那张苍白俊秀的脸,以及对方冷得像冰的眼神。

  江左稍稳心神,笑着问:“小郁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什么事么?”

  薄郁说:“他让你跟我聊什么?”

  江左不答反道:“你来找我,你顾叔叔知道么?”

  薄郁闻言却没说话,只随手从靠背垫的袋子里抽出一张名片,那张名片是江左前段时间打印的。

  “你是精神科医生?”

  薄郁随意地扫视着手里的名片,动作不紧不慢,丝毫没有小孩子的拘束与青涩,反而很沉稳。

  他给江左一种上位者的气魄,奇怪的是,明明眼前的小少年只是初中生,再早熟稳重,也不该是这样。

  江左莫名感到细思极恐,仿佛置身《孤儿怨》的故事中,有种很真实的身临其境。

  薄郁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很古怪,他并不在意,不着痕迹地将那张名片收走,说:“如果是顾叔叔请你来给我做心理疏导,那没必要。”

  江左说:“他也是一番好意,你这样拒绝,他会不高兴。”

  话落,薄郁倏然朝他抬眸看来,眼神格外凛厉。

  尽管江左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依然因为这眼神不寒而栗。

  像一把寒气森森的尖刀架在脖子上,随时会刺穿喉咙。

  江左喉咙一紧,“你——”

  “你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薄郁淡淡地看他,神色没那么冷,“下次我会配合你。”

  江左:“?”

  薄郁开车门,“下次见。”

  砰。

  车门被关上。

  直到薄郁消失在停车场入口,江左才长舒一口气,然后又觉得好笑,他居然会怕一个小孩子。

  江左心说,自己最近真是看电影看昏头了,怎么可能有小孩子跟成年人融合在一起的事,又不是科幻剧,自己一个医生,也胡思乱想。

  恐怕是工作太累的缘故。

  他边安慰自己边发动引擎,准备回去休整休整。

  *

  顾淮南忙完工作不见薄郁回来,正要给他打电话时,门口传来动静,薄郁开门走进来。

  顾淮南看他说:“今天去哪里散步了,这么久才回来啊。”

  薄郁回答,“在楼下……咳。”

  他咳了一声,顾淮南就没心情再问,拿过旁边衣架的外套给他披上,又倒了杯热水捧着。

  今天是阴雨天,虽说没下雨,但温度降了一些。

  顾淮南想薄郁眼睛快点好,就格外注意他的健康,加上医生担心他免疫力的问题,不得不重视。

  不过顾淮南很疑惑,薄郁学拳击也快一个月,体质还是很差么。

  “顾叔叔。”

  薄郁忽地开口喊他。

  顾淮南看他,“?”

  薄郁问:“顾叔叔,如果我眼睛一直治不好,往后都看不见,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累赘,不要我?”

  他小心翼翼地望着顾淮南,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幼犬,希冀又胆怯地望向自己的主人。

  顾淮南一贯神经大条,也抵不住小孩子这样看着自己。

  他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薄郁的脑袋,说:“胡说什么,我把你带回家,肯定是想让你好好长大。”

  薄郁闷声说:“可是你之前要把我送给别人。”

  顾淮南被他说得一噎。

  薄郁见他不说话,微微抿直嘴唇,问:“顾叔叔,你以后还会把我送给别人养么?”

  顾淮南顿时愧疚上头,“不……不会,以后你跟我住,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则我不会赶你走。”

  薄郁眸色一亮,“真的么?”

  顾淮南看他这么高兴,心里很不是滋味,怪自己随便把人领回家,没考虑过后果。

  思来想去是自己责任更大,养薄郁到十八岁就养吧。

  顾淮南点头,“嗯,真的。”

  薄郁立刻露出很高兴的笑脸。

  ……

  因为薄郁的眼睛迟迟没有恢复,医生建议他们转去别的医院看,并给顾淮南推荐了他的老师。

  顾淮南又带薄郁去找这位老专家看,对方做检查,让顾淮南离开诊断室,顾淮南没多想,起身出去。

  十多分钟后。

  薄郁走出诊断室,但他药用眼罩已经摘了下来。

  顾淮南问:“怎么摘了?”

  薄郁说:“医生说多见阳光,之后慢慢会恢复。”

  顾淮南表情惊奇,神色若有所思,好像在想什么。

  薄郁不紧不慢地补充,“但医生说恢复时间不一定,可能是几个月,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很多年。”

  闻言,顾淮南被迫打消往后把薄郁塞给别人养的想法。

  顾淮南进去跟专家聊了几句,大抵是问注意事项,专家说的跟薄郁说的一样,他也就出来了。

  两人离开后,那位年迈专家旁边的人问:“老师,不跟他家长说,这会不会不太好啊?”

  专家笑而不语。

  *

  晚上。

  顾淮南跟薄郁住在酒店,定的是双人标间,一人一张床。

  顾淮南睡姿不太好,他怕把薄郁踹下床,再者原主是个洁癖人设,自己好歹也要端着点。

  在房间稍作休息,顾淮南拿着衣服去浴室洗澡,薄郁则在床边给顾淮南叠衣服,顾淮南习惯性随手一扔,完全是一个懒癌患者。

  薄郁刚叠好放在旁边的置物架,床头柜正在充电的手机突然亮了下,有人发了一条微信消息。

  他离得近,恰好看见。

  【江医生】:顾总,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

  【江医生】:小心薄郁,他有点不正常。

  薄郁安静看着那两条消息,微微眯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