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簪

  陈亭畔做为国子监破格录取的女司业,说起话来自然也是铮铮有力的,她继续说道:“卫南寻来姜国为质,本就孤苦伶仃可怜的紧,没有亲人亦没有朋友,怕是连个乡音都听不到,他本来就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倒好,直接毒瞎了人家的眼睛还抢来给你做男妻,这也太过放肆了。明日入朝我便会奏请圣上取消你我的婚约,你既然喜欢卫质子,便好好对人家……”

  “我又比他能好过多少呢?不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苏扬舲想到昨日甄荀那一番话,心里更加不舒服,委屈巴巴道:“若不是不得已,我又怎么想去招惹他?”

  苏扬舲以人度己,心中满是感触,想到自己刚穿书过来,就中了毒,真又能比卫南寻好多少呢?

  一时没控制住情绪脱口而出。

  陈亭畔与苏扬舲自幼一起长大,也没见过他这般模样,有些懵了,问“你说什么?”

  苏扬舲被凉风吹了一下,这才冷静下来,故作镇定的解释道:“我是皇子,本就深陷争斗的漩涡中心,每走一步也是战战兢兢万般艰难的。”

  陈亭畔微微颔首,这才懂了他话里的那些意思,她能理解苏扬舲的意思,圣意未定,皇储未立,朝堂之上看似清明实则暗潮汹涌,少不了各种夺嫡的风险,她语气软了下来,继续道:“你能这样想,我倒是很意外,看来四皇子也并非真的只是荒诞不羁。”

  苏扬舲忽而红了脸,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陈司业,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如果我可以改,你还会讨厌我吗?”

  陈亭畔再次怔愣住,这些年谁见过四皇子服软呢?可她才刚刚提了要取消婚约,他便慌乱着解释,会不会……

  她苦笑着摇头:“好……如果你可以改,我也愿意试着不讨厌你。”

  ——

  落雪阁,红梅暗送芬香,树影婆娑里有个人穿着厚厚的斗篷来来回回穿行,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咳嗽。

  黑暗中屋顶上,尹川身着夜行衣,从身后掏出一张小弹弓,这是他新得玩意儿。

  自从卫南寻禁止他在桦雾府里玩弓箭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又摸到「弓」。

  弹弓也是弓。

  尹川轻功极好,他兴奋的从一个屋顶飞落到另一个屋顶上,又从屋顶飞到了树顶。

  直到,他发现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在落雪阁院子里。

  这人正是苏扬舲。

  他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正式给卫南寻道个歉,刚穿来的时候他没有机会,后来是害怕他不敢见他自然不想道歉,现在被陈亭畔一番话骂醒,就算曾经种种不是他所为。

  但他此刻占用着这具身体能活下来,也该对原身有所感谢,所以这道歉,确实该自己来做。

  鼓了勇气,苏扬舲又向前走了几步。

  尹川不知道苏扬舲想要干什么,只是看见他这张脸,就有一种莫名的讨厌感。

  他随手从屋顶摸了块小石头,放在弹弓之上,想要给苏扬舲点教训,让他离他们有如神明般的殿下,远一点。

  苏扬舲对危险毫无察觉,他站在卫南寻的门前,鼓足勇气抬手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屋内才响起了卫南寻清冽的声音:“进。”

  苏扬舲伸手推门,卫南寻毫无表情的坐在灯火下,暖光下异常好看的脸正对着门口,只是空洞的眼睛不知到底看向了哪里。

  “四皇子深夜造访,所谓何事?”卫南寻的脸色冷到了极致。

  苏扬舲张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有些为难。

  卫南寻看他不说话,便淡淡又说道:“四皇子难道觉得昨日在枫露府羞辱的还不够,想在夜里继续?亲自盯着卫某抄什么夫德吗?”

  苏扬舲抠着手指走来走去,几次抬头去看卫南寻,却又被对方强大的威慑力震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继续埋头继续在屋里打转转,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十分严肃,道:“卫南寻,卫质子,我想了许久,还是欠你一个道歉,所以……”

  “所以我是来道歉的。”

  卫南寻不为所动,抬手拿起旁边的茶盏,浅酌一口,冷笑:“道歉?四皇子的道歉我可承受不起。”

  苏扬舲带着诚心而来,忙往上前走了几步道:“你不信的话……我也只有一个办法了,当日年夕夜,我在宴席上用佩剑挑烂了质子的衣衫,让你在人前受辱,今日我便一起还你吧。”

  说完,苏扬舲顺势解下自己的发簪脱下发冠,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发丝遮住了他的脸庞,“古人认错都会脱簪,今日我便学古人,脱衣摘簪给质子赔罪,质子想来也会气消了吧?”

  卫南寻精致的脸庞露出不解的神色,他万万没想到苏扬舲会走这样的路数,听到窸窸窣窣发丝滑落的声音,便觉得心中烦闷,当即怒道:“你若想赔罪,便也毒瞎了自己的眼睛,只需如此我便不在计较。”

  苏扬舲怔了怔,又在内心开始了挣扎,他犹豫道:“我若也瞎了,日后出门便成了一对盲人夫妻,成了盛京的笑话。”

  卫南寻冷笑,“无妨,卫某不怕人笑话。”

  苏扬舲凑近了些,讨好道:“除了这个,可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赔罪?我散发出门在盛京城敲锣打鼓,一边走一边喊我错了,可有用?”

  在姜国,无故不许散发,视为大不敬之罪,他披散头发在街上走一圈,这总行了吧?

  言闭,他心下一横,也不管卫南寻同不同意,先做了再说,转身走到门口要拉开房门。

  屋顶之上尹川听着屋内传来的争执之声,便觉得一阵咬牙切齿的厌恶,连着摸了三块小石头,一边拉动弹弓,一边自言自语:“打死你个大坏蛋!”

  眼看着苏扬舲就要踏出房门,卫南寻依着声音过来一把拉住他,低声怒道:“你还嫌不够丢人?还要敲锣打鼓让城里所有人都知道!?”

  苏扬舲想彻底摆烂,只要能让他抱住卫南寻大佬的大粗腿,让卫南寻真的消气,从心里对他摒除芥蒂,断了想要杀他的心,他做什么都可以啊。

  卫南寻眼神空洞,嘴角忽而一弯,淡笑悦然,他摸索到门上,用力一拉,呼啸的冷风随即灌入屋内。

  苏扬舲衣衫单薄,顿时身上冷得发颤,喉间痒意愈加深重,忍不住弓起腰用力的咳了起来。

  卫南寻也不动,便是站在旁边看着他继续咳嗽。

  良久,苏扬舲觉得喉间扯着生疼,这才停了下来,将衣领裹紧,想要离去。

  哪知卫南寻却不肯放过他,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冷声:“四皇子不是要脱衣摘簪给我认错吗?那就先脱了衣衫再说,只摘簪子哪有什么诚意?”

  一边说一边扯他衣衫上的带子,冷白的肌肤在烛火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卫南寻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却对他身上衣裳散落而散发出的气息熟悉无比,整颗心都被扰的慌乱不堪,终是忍无可忍。

  他停下动作,将人推倒在床上,掀起床上锦被扔到苏扬舲身上盖住。

  盖住那迷人的气味,盖住那该死的悸动。

  苏扬舲挣扎着,手臂胡乱挥动,竟然与卫南寻不知不觉间紧紧握到了一起。

  十指缠绕,火热贴着冰冷。



  二人无限靠近,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开始在空中交缠,丝丝蔓延,苏扬舲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自己大片落在外面的肌肤就这样贴在对方的胸前,炙热的体温顺着呼吸攀爬着,苏扬舲努力收回被握紧的手指,用力的大口大口的呼吸。

  都是男人,怎么就莫名这么尴尬?

  卫南寻顺势压在苏扬舲上方,双手撑着身体,缓缓将自己的身体向下靠近,在苏扬舲耳边戏谑:“四皇子半夜来我的房间,又自己把自己脱得这么干净,是想做什么?”

  苏扬舲别过脸,努力保持距离,呢喃:“两个男人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四皇子应该比我清楚,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做什么了,不如……”卫南寻抬起一只手撩了撩对方散落在脖颈上的发丝,将脸越来越低……

  苏扬舲几乎觉得他的唇瓣就要贴上他脖子上的皮肤了,赶紧挣了一下,道:“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知道卫南寻说的是那一夜之事,心下一横想着反正事都如此了,不如就说个清楚,转过头盯着卫南寻的漆黑眼眸道:“那一夜我只是帮质子释放药性……用的是手!所以,我们,什么都没有!”

  “哦?那真可惜……”卫南寻指尖轻轻掠过苏扬舲的脸,停在嘴唇嫩肉上,划了又划,“四皇子不是自己送来了吗?第一次见我就难以自持,如此贪好美色,那不如我便成全了你如何?”

  卫南寻长腿又向上勾了勾,腰间微微推送,苏扬舲瞬间失色,“你!下流!”

  说完便开始挥舞手臂乱打。

  卫南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清冽的语调仿佛无欲无求又满满都是邪念,“明明是你先示好的,怎么现在反过来了?谁不知道你夜夜流连水云坊,与那些小倌儿们夜夜厮混,荒淫无度、生性放荡!现在怎么开始贼喊捉贼了呢?”

  “我没有!”苏扬舲用力挣扎,胡乱拍打着对方,“我不是!我……我,我不喜欢男人!”

  说完,两个人都怔愣住了。

  卫南寻脸上表情难懂,一张俊脸瞬间涨红,“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

  不、喜、欢、男、人?

  不喜欢男人为什么要娶他?不喜欢男人为什么要娶个男妻?不喜欢男人为什么……要帮他?

  不喜欢男人为什么要来招惹他?

  卫南寻松开手,立马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一脚踏在先前砸碎的茶杯残渣上,不一会便有鲜红的血液顺着脚底汩汩流了出来。

  苏扬舲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卫南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苏老四:我不喜欢男人!

  苏夫人:你再说一遍!

  苏老四:我不喜欢你以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