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
杨严浅笑着将酒拆开, 亲自站起身为苏厌卿倒上一杯。
“厌卿,之前的事情是杨叔有些不对,今日也算是为你赔礼道歉了。”他将酒杯放置于苏厌卿面前, 一副你不接下我就不移开的架势。
苏厌卿勾着唇, 眼里满是冷淡,抬手接过了这杯酒,“此话严重了, 杨叔是长辈,不必如此。”
他低垂着眉眼望着杯中酒, 淡淡的清香缠绕鼻尖, 是上好的竹叶青, 里面倒映着他的面容。
杨严见人不喝也不催促,只是将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
苏厌卿轻蹙着眉,最后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这杯酒饮下。
这场鸿门宴他早就有所准备, 时辰一到就会有人来接他, 可谁能知道这第一杯酒就有猫腻呢?
当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的时候,苏厌卿反应过来有问题,只是没了机会再起身, 朦胧间只见方行知走到了他的身旁,眼里满是狠绝。
这一夜注定是不太平的。
当消息传到阮竹耳中的时候, 已经接近凌晨, 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随后只觉心悸, 刚准备起身出去透透气, 就见阿回慌慌张张的跑到门口。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 就被后面赶上的纸鹞给拦了下来。
“你疯了吗?这是什么时辰, 小少爷还没醒呢!”
阿回脸上一片慌乱,无措道:“这可怎么办?少爷若是知道的话,肯定会急的不成样的!”
“那就先不要让少爷知道!”纸鹞一口定下,拉着阿回就往回走。
阮竹听着两人的对话,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佛珠,就怕佛珠突然断裂,然后朝着阿回的位置高声问道:“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
两人慌张转身,对上阮竹后更是佝偻着腰不敢与之对视。
但阮竹显然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快步朝着两人走去,咬牙问道:“阿回你来说,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是不是和苏大哥有关?”
他和苏厌卿的关系虽然只有苏府上的人知道,但旁人也能看出他和苏厌卿关系极好,能够让他急的不成样子的,除了苏厌卿那就是林苏秋。
不管是谁他都不能冷静。
阿回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去看阮竹的眼,但阮竹步步紧逼不肯罢休,最后他一咬牙还是将事说了出来。
“听说杨家那边报了案,说是苏大少爷杀人了……”
杀人?
阮竹深吸一口气,随后只觉手上一松,佛珠瞬间四处散落,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刺耳。
阿回知道阮竹最宝贵的就是这佛珠,急的连忙蹲下身去捡,口中劝道:“少爷莫急!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情况,也许只是一场误会也说不定!”
然而阮竹这时候哪里会相信这些毫无信服力的话,他微眯着眼只觉得眼眶酸涩无比,低头看着四处散落的佛珠,跟着一同蹲下身去捡,同时问道:“你可还知道什么?既然是杀人,那死的人是谁?”
阿回却是摇头,“这却是不知晓,只是稍微走漏了些风声。”
什么都不知道……
阮竹紧握着佛珠,感受其带来的微微钝痛感,此时的他显的格外冷静,抬头看着不远处一同寻着佛珠的纸鹞开口道:“你能来这里,那就说明阿姐是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阿姐,不必为我烦忧,我不会半夜出门,也不会去杨家和警局,明日我会去戏院一趟。”
纸鹞心虚不已,应下后起身离去。
待人走后,阮竹才轻声叹道:“倒也幸好你们走的不远,若是再往前些怕是要掉进院里去了,你去那些灯笼来,照亮些才好找。”
阿回忐忑的瞧了阮竹一眼,闷声问道:“少爷,您不急吗?”
他还以为……
阮竹轻摇着头,捡起一颗佛珠,“急也没有用,这串佛珠是他送给我的,总不能连佛珠都寻不见了吧?”
一共一百零八颗,花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佛珠被放入盆中清洗,而阮竹这时才发现自己手上的红痕,也难怪佛珠会散,他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看着盆中的佛珠,阮竹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这定情信物是自己活生生弄坏的,还以为是什么玄学。
阿回站在一旁,有些害怕的紧抿着唇,他还是头一回觉得少爷笑起来有些瘆人。
就在他以为阮竹要这样坐到天亮的时候,对方却吩咐他去点燃安神香,然后脱了鞋上了榻,明显是要就寝的意思。
虽然有些担忧,但至少是要安睡,阿回连忙去拿了之前的安神香给点燃,烟雾散开后他就守在踏脚处,方便阮竹随时能够唤醒他。
天色逐渐明亮,房中却是一片寂静。
阮清阙担忧着阮竹,虽是纸鹞带了话,但终究是不放心,所以等到天刚一亮她就来了,谁知对上的却是这样的情况。
“去,看看里面还有人吗?”莫不是跟自己说些好话,自个儿偷偷翻墙走了。
纸鹞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阿回的声传了出来,“等等,马上就来。”
他的声是拉长着的,明显是不想自个儿的声音太大。
拉开门见到阮清阙后,阿回连忙道:“大小姐安好,少爷这会儿还未醒呢!”
“还未醒?”这让阮清阙有些始料未及,又仔细问了问昨晚阮竹的表现,最后叹道:“等他出门的时候你要看着他点,别让他惹了什么事,佛珠你先放好,纸鹞会拿去找匠人重新弄好的。”
阿回连连说是,最后送走了阮清阙。
只是刚一转身就见到了穿戴好的阮竹,对上他的目光后声音有些喑哑的开口道:“去打些水来,早饭就不必送来,我也许久没有吃过外面的东西了。”
虽瞧着并无大碍,但与阮竹日日相处的阿回却觉得他像是丢了魂。
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魂丢到了哪里去,不由感慨阮竹的情深义重,救命之恩大于天。
黄包车晃晃悠悠的停在戏院门口,还未下车阿毛就冲到了阮竹面前,开口道:“阮少爷您来了,林先生正等着您呢!您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去给您准备。”
阮竹目光有些飘忽的落在阿毛身上,反应似乎有些慢,轻声道:“林先生的参汤成吗?”
“成!”阿毛直接应下,“林先生说了,什么都成!”
听着这话,阮竹露出个浅浅的笑,随后进了小院,一眼就见到了在不远处翘首以盼的某人,抬手打了招呼。
“你总算是来了!我可等了你好久!”林苏秋见着人了,走上前后先是前前后后将人打量了一番,见并未有没有问题后才松了口气,“你不知道我今早听了消息后多害怕。”
阮竹多喜欢苏厌卿他是知道的,就怕阮竹一时间接受不了,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不怕不怕。”阮竹拉着人走到凉亭里去,四处没见到冬五九问道:“你让五九哥去打探消息了吗?”
林苏秋也不藏着掖着,点头道:“是,我让他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总归是要先知道前因后果,才能计划下一步做什么不是吗?”
“你说的有道理。”阮竹像是没力气是的依靠在栏杆上,朝着林苏秋招了招手,“也不知道阿笙现在怎么样了,阿柳和苏仨等人是聪明的,应当不会将这些事告诉阿笙,定会想办法看能不能洗清冤屈等人回去,只是一日好说,多几日终归是会暴露的。”
他轻声念叨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林苏秋也不在意,只是安抚道:“别担心,苏厌卿行的端做得正,总会有破绽的。”
等了一会儿,阿毛端着参汤上前,阮竹二话不说就喝的干干净净,林苏秋气笑了,“合着你把我的参汤这样用了啊?”
不过想来阮竹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喝点参汤倒也可以,他让阿毛凑近一些,又说了一些药材让人多炖上一种汤,多补一点是一点。
阮竹离的近也能听见,只是除了一些常见的名别的都未曾听过,不由调侃,“你和五九哥学的东西还挺多。”
林苏秋白了他一眼,也是让着他才没有回怼。
于是等着冬五九不走寻常路翻进来的时候,就见着两人一脸呆呆的望着顶上,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东西,直到听见动静后才回过神,双眸渐渐明亮。
他大步走过去,不等对方询问就开了口,“杨家死的人是杨玉清,抓苏厌卿的理由是苏厌卿酒后对杨玉清图谋不轨,杨玉清奋力反抗最后被杀。”
“不可能!”阮竹当即否道,苏厌卿怎么可能会对杨玉清图谋不轨!
林苏秋拍了拍阮竹的手背以作安抚,继续问道:“在细一点呢?杨家那么多人,难不成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大小姐被人欺辱杀害吗?”
“问的好,杨严的证词是他为表好意宴请苏厌卿,席间苏厌卿喝醉,他就想着让人安排客房醒醒酒,谁知苏厌卿寻到杨玉清的房间,随后就是后面那些了。”
“荒唐。”阮竹想了想,最后能够说出口的竟然只有这两个字。
这些话乍一听挺有逻辑,但经不起细分,怎么看都是不对劲,苏厌卿如何寻到杨玉清房间的?他杨家的门上都写着名字不成!
林苏秋朝着冬五九动了动眉,示意对方继续说。
“发现杀了人的是杨家的一个下人,据说是去送东西看见的,她害怕的大叫出声,然后就引来了其他人一同将苏厌卿制住,凶器是一把水果刀。”
“我已经让人去联系那个下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套到些话,杨家说什么话都是圆的,毕竟谁家人会杀了自己女儿来陷害别人,这说出去谁能信啊?”
阮竹突然攥住林苏秋的手指,沉声道:“你说的对!杨严虽然狠厉,但杀了杨玉清陷害厌卿不值当,杨玉清应该还能更有用,其中一定有一部分是被截取了,杀人的到底是谁!”
冬五九看着阮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欣赏,点头道:“你说的对,这个答案就需要问过那个下人了。”
“不过我们可以朝别的位置分析分析,之前和杨家合作的是方家吧?但他们为什么能合作呢?是不是其中有什么是确保两家合作不会轻易翻脸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瞧着桌,最后猛敲了一下,“是联姻,这不是你们这些富贵人家最喜欢干的事儿吗?”
阮竹听着这话,抬眸问道:“你的意思是也许这事和方行知有关?”
“唉,我可没说啊?这不是没有新的消息,我们随便猜一猜嘛,万事皆有可能的,万一还真是杨严心狠手辣杀了自己女儿也说不定啊!”
林苏秋白了一眼冬五九,转身安慰着阮竹,“阿竹,你别被他带着走,我们就好好的等个消息,实在不行我去见见官面的人,给你打探些消息。”
“苏秋……”阮竹欲言又止,听到这话他当然是开心的,但林苏秋没有必要为了自己跑去卖笑,那些人可是打心底瞧不起下九流的人,“要不然我去吧?”
“你去干什么啊?你这不是找事儿嘛!”林苏秋当即反驳,表示还是自己去比较好。
就在两人争的时候,阿回带着人站在不远处,自个儿上前禀告,“少爷,苏家的阿柳姑娘来了。”
三人立即瞧着阿柳望去,随后挥手让人上前。
阿柳面容憔悴,看来是一夜未眠,见着阮竹后更是眼中含泪,“阮少爷,阿柳前来只是想告知一件事,不必为了大少爷去找官面的人了,苏家已经找过,官面的人明显被人打点过了,张口就要吞了大半个苏家。”
“小少爷和严小姐那边阿柳会先瞒着的,直到蛮不下去为止,阿柳只求阮少爷等到事情表露的时候去见见小少爷,他会害怕的。”
阿柳这些话刺的阮竹心疼,他想为苏厌卿做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不能做,可他不信事情就只能到此为止。
“你家大少爷可还有什么话?这场鸿门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就不信苏厌卿不知道,他有没有嘱咐过什么话?”他紧盯着阿柳不放,像是非得逼问出点什么一样。
林苏秋赶紧揽住人,沉声道:“阿竹,你这是干什么!”
阮竹深呼吸着,他也知道自己有些过激了,“抱歉阿柳,如果你后续还能想到什么的话,记得跟我说就好。”
“阮少爷,其实有一件事我的确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阿柳当然不会去怪阮竹,毕竟阮竹能够像现在这样她就已经很意外,她看了看林苏秋两人,又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宴会开始前,大少爷吩咐阿四去了一眼杨家开的会所,目的就是让方行知不经意间知道杨家宴请大少爷的事。”
此话一出,三人皆惊。
尤其是林苏秋与阮竹两人,毕竟是与方行知打过交道的,那人是一副什么德行他们可知道。
如果杨家真的允了什么好处的话,这时候请了苏厌卿,方行知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做。
“阿柳,那你能去查查看有没有见过方行知去杨家吗?”
如果方行知真的去过的话,那极有可能是他动手杀了杨玉清,就算不是他亲手杀的,那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好,那阿柳就先行告退了。”阿柳说着话,随后转身离去。
等人走后,林苏秋才一拍桌子咬牙道:“肯定是那个姓方的干的,那个登徒浪子是胆大心傲,就因为家里有点小钱就胡作非为的,上一次喝醉了就想对阿竹动手动脚,要不是苏厌卿去的及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也就是那个时候他遇见了冬五九。
关于上次的事冬五九了解的并不算多,只是后面吵闹的声音惊动了他,他下楼查看的时候,就只是瞧着林苏秋晃晃悠悠的回了房间,见人没事就没有多问。
没想到竟然吵闹的缘由竟是他们。
“那你们觉得有什么可能吗?”冬五九见阮竹像是丢了魂似的,没忍住的又开口询问,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阮竹去想,而不是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林苏秋对上冬五九的视线,当即明白对方的想法,附和道:“我觉得有可能,你之前不是说有钱人最喜欢搞联姻的手段吗?那也许是杨家人说好了要把杨玉清许配给方行知,结果突然听见杨家宴请苏厌卿,就觉得自己被人欺骗了,加上之前对苏厌卿心存芥蒂!”
他差点就忍不住给自己鼓掌了,猜的真的是太好了。
阮竹在一旁听着,突然开口道:“那方行知动手的话,杨严还真是心狠手辣。”
“也是,他总不能为了陷害苏厌卿就这么容易放过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吧?就算女儿只是他的工具,一件好的工具坏了,那也得赔点东西吧?”
林苏秋有些泄气,怎么想好像都有些不太对劲。
阮竹见他没了精神,反过来安抚着他,“我倒是觉得你说的不错,我这就让人去盯着方行知,不管他这些天做了什么肯定都有可疑的地方。”
“唉,让你五九哥去,他认识的人比阮家的人滑溜。”林苏秋当即给冬五九揽下了活,这种事儿还是这位江湖草莽厉害些。
冬五九勾唇轻笑,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先不说这是林苏秋开口答应的,就是只管苏府他也会帮忙的,“阮少爷放心,我认识的那些人都滑溜的人,一有不对劲就能跑,而且都有认识的人。”
有钱人有有钱人的规矩,没钱的有没钱的路子。
很快,冬五九就出了门,临走前还带上了阮竹给的钱,他出门的时候就想着要多带些钱,如今也正好是派上了用场。
凉亭内又只剩下了阮竹两人,最近的天已经渐渐冷些,瞧着有些黑压压的,有经验的老人就知道这是要连续下雨的前兆,等第一滴雨落在地上,那就是连续好几天的事。
林苏秋让人依靠在自己的身上,单手拿着扇子给人扇着风,突然瞥见阮竹的手,诧异问道:“你的佛珠呢?”
“佛珠?”阮竹懒洋洋的晃了晃手腕,“你不是最熟悉那些戏本子的吗?昨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当然是要有所征兆的断了,此时应该被阿姐拿去工匠那边了吧?”
“真的假的?”林苏秋伸出手捏住阮竹的手腕,突然低声道:“阿竹,别怕,会没事的。”
阮竹蹭了蹭肩上的衣物,小声回着,“不怕,我不害怕。”
另一边阮清阙先是让人将佛珠送去了工匠哪里,随后就去了酒店,而李作青也早就已经备好了茶,早就料到阮清阙会来,见着她的第一句话便是稍安勿躁。
但一像冷静的阮清阙却难得的失了控,略带哽咽道:“你让我如何冷静,苏厌卿若是出事的话,阿竹的魂都怕是要丢了。”
李作青听了这话不由露出惊诧之色,当他对上阮清阙的眼神后,一些疑问就有了答案。
“上次若不是苏厌卿救了阿竹,阿竹早就已经死了,醒来的阿竹比以前听话了不少,他很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也很聪明,总算是把那点聪明用在了正事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捏着袖口,脸上是挤出来的笑,“我很开心,爹也很开心。”
“清阙,这事急不得,我是厌卿的朋友,我做不到袖手旁观,但现在难以入手,真要有什么突破口的话还得是苏府的人开口。”李作青轻声叹道:“厌卿这人心思缜密,既然敢去赴宴就一定有所考量,所以我还在等,等苏府的人找上我。”
阮清阙蹙眉问道:“你就这么相信苏厌卿?”
“你不相信吗?”李作青反问着对方,随后伸出手握住了紧攥着衣袖的那只手,“清阙,你若是冷静不下来的话,如何让阿竹冷静。”
道理谁都懂,但真的面对时难免会失控。
许是有人给了支撑,阮清阙这才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些,见人还握着自己的手有些脸热的抽出,想着自己的失态面露歉意,只是这道歉还未说出口就被人抢先一步挡了回去。
“清阙说的话,我听着很开心。”他低声说着话,单手扶了扶镜框,目光闪烁,“所以清阙可以多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