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媳妇儿撑腰,无所畏惧——

  天下王土四分, 江湖和武林自然也不是同一体,且不说中原的武林就因门派繁杂而纷争不断。

  中原以外,还有北燕和西凉的武林人士, 又与中原武林, 是分而存在的。

  北燕之人能骑善射, 骁勇善战, 于武学的研究上, 稍逊一筹。

  最能与中原武学分庭抗礼的, 还数西凉,两边的江湖恩怨, 也更错综复杂。后来, 西凉国力衰微, 中原武学一家独大, 西域的能人异士四散隐居, 多年不见出山了。

  但这名伶楼中, 放眼望去, 同那待客的美娇娘一般身负异术的人物, 随处可见。

  他们或作跑堂小二的装扮,或坐在台上演奏琵琶, 还有那变戏法的「法师」, 寻常的百姓看不出异样, 只会觉得新鲜。

  孔夜却是能一眼看穿的。

  “若他们当真都是西凉武者的后人,”许暮舟尝了尝桌上摆放着的,名伶楼独有的姜蜜桂花酿茶, 觉得滋味不错。

  顺便还给黑衣剑客也斟上一杯,“这般成群结队来到我中原的都城里开了个酒楼, 是否可以看作,西凉涉足我丰国朝政?”

  虽说几个国家之间的暗流,已经涌动了十几年了,但表面上的和气,大家都还是要维持的。

  从前,四个国家的开国君主曾相聚一堂,共同定下一个约定——国与国之间,唯有友好往来,不得干预内政,否则便视作违约与宣战。

  因而许暮舟才有此一问。

  他们坐的是包厢,左右两边各一扇大大的窗户,与楼中别处的嘈杂,似乎是相隔开来的。

  且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并不高昂,按理说,外头的人应当是不会听见的。

  但那位接人待客的美娇娘,却仿佛有顺风耳一般,许暮舟话音一落,便轻移着步子过来。

  美娇娘身段极好,走路亦带着风情,平平无奇的几步走廊,被她一迈过,却犹如步步生莲。

  孔夜刚想说辨识武功的路数,他在行,但许暮舟方才那个问题,却是跟自己说不着,应该去和沈毅商量才是。

  结果不等孔夜开口,一个甜美而柔情的声音传了过来:“咱们这座楼里的,都是乡野闲人。乱世中讨生活,不容易。”

  言外之意,是并不否认自己西凉人的身份,但西凉武林没落已久,他们这些后人,也早已成了「闲人」。

  既是闲人,在哪里讨生活,都是说得过去的。若有人非要用他们的身世、背景说事,那也只是这人的欲加之罪,和心胸狭隘罢了。

  许暮舟知道这美娇娘是在含沙射影的敲打他,但许暮舟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转而点名要见名伶楼的曹掌柜。

  美娇娘有一瞬间的意外,继而又嬉出姣好的笑脸:“我们掌柜不方便与外客见面,这位公子有何要事,可以告诉我,由奴家转达。”

  许暮舟并不打算听她的,“「不方便」?却是为何?难道曹掌柜,是有重病在身?亦或身有残疾?”

  美娇娘点了点头,美丽的眸子低垂,似是欲哭的模样:“..我们掌柜的,是个可怜人,娘胎里带了残疾,形似恶鬼。”

  “见过他真面目之人,无不受到惊吓。久而久之,掌柜的便不再见人了。”

  本以为这么一番说辞,能打消许暮舟要见那曹掌柜的念头,没想到许暮舟竟是丝毫未受美娇娘哀戚的感染,也全然没有同情。

  反而好整以暇的微笑道:“无妨,我胆子大,我这兄弟胆子也不小,还请您引路,带我们去见一见掌柜的。”

  这个样子的许暮舟,多少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公子,奴家说过这不方便,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难道中原人,就比我们这些闲散的异域中人,生来高一等?”

  美娇娘好像也有些恼怒了,“公子这般,是想羞辱我们?”

  许暮舟却不理会美娇娘扣在自己头上的帽子,言语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你且去与你们掌柜的说,我险些就要成了红花会的前任总舵主。”

  “想来,他是愿意见我的。”

  “红花会是何物?我们这里从未听过。”美娇娘欲转身离开。

  “那「影江盟」你们可听说过?”许暮舟一边捏着圆圆的小茶杯,一边显露出与平时大不相同的咄咄逼人,“影江盟的前任代盟主,不巧,正是在下的师父。”

  “我若是请他老人家出手,十个名伶楼,拆起来也很容易。”

  那美娇娘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身为当朝摄政王的夫婿,不以身作则,竟仗着权势欺压平民,真是不可思议。”

  “哦,”许暮舟眼神玩味,“辛苦挣口饭吃的闲散之人,居然还知道我是摄政王的夫婿。看样子,我与庄白的婚事,阵仗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然后许暮舟顺杆爬,非但没有被所谓「摄政王夫婿」的高帽压垮。

  反而大方认下,说自己既与恶名在外的沈王爷是一对儿,自然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人。

  “我今日就是要来将走失的妹妹寻回的,你们要么将人交出来,要么带我去见你们掌柜,叫他向我证明,人不是你们扣的。”

  “否则..摄政王的威名你们也都听说过,我若请他出面做主,莫说是经营酒楼,就算是这京城,你们大概也待不下去了。”

  许暮舟提起沈毅,心中泛出一丝甜意。

  他忽然发觉,沈毅这「恶王」的名头,有时候还挺好用的。

  而他对面的美貌女人,不知是被哪一句话说动了,也不再辩解自己的酒楼中从未有过失踪的女子,反是面色沉了下来,唤来了一个小厮。

  两人在厢房外,也不晓得美娇娘给人交代了什么,总之过了大概一炷香时间,美娇娘才再度进来。

  说掌柜的同意与他们见面了,只不过曹掌柜并不住在名伶楼里,若要相见,需得乘着马车,到京城郊外。

  许暮舟相信这话是真的。

  刚才美娇娘唤那小厮来,应该就是要与外面的人传信,可见曹掌柜应是确实住在外头。

  有孔夜护卫,许暮舟自然也无惧坐上名伶楼准备的马车。只是这马车的布帘,不知用的什么布料,竟是一点光也不透。

  许暮舟心说,这下可倒好,不必蒙眼睛了,反正坐在这马车里,也看不清外面。

  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京城之外罕见的一处农田,许暮舟下了马车来,发现眼前的大片田地,其分布分隔,都有些似曾相识。

  因为在夏梁郡时,许暮舟带着各个农户,划分的田地,最初就是这个样子。

  许暮舟觉得好笑:“难不成,我随意划分出来的地,还有人精心学了去不成?”说着,许暮舟心里,其实涌出了一丝小小的得意。

  毕竟只有教科书,才会被人照着学。

  孔夜叫他不要得意忘形,“四周虽然是农田,但每一处田地里,都藏了暗卫和眼线。如你所说,曹掌柜绝非等闲之辈。”

  “非但不等闲,说不定,我和他还认识呢。”许暮舟并不解释原因,只是接着问:“这些眼线、暗卫,与师道青相比,如何?”

  孔夜冷淡的声线不带情感:“全部加起来,不敌师前辈三成功力。”

  许暮舟轻轻一笑,“那就更没问题了。走,我要进去会会他了。”

  这一片广袤的农田,目所能及之处,只有一栋用木材和茅草搭建起来的简陋房屋,若想找人的话,只能进这屋子里找。

  房门虚掩着,许暮舟伸手推开来,瞧见这屋子里的陈设,亦是简易朴素,甚至,还带有几分「贫苦」的辛酸。

  木屋有两层,一楼现在看不到人,便只能顺着木梯往二层走。

  辅一至二楼,便见一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之人,坐在屋子的中央,右手执笔,蘸了墨汁,在一个簿子上写写画画。

  一转过脸来,只见此人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乍然被他盯着,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许暮舟定了定心神,脸色相比刚才,蒙上了一层凝重。他提步走到屋中。

  “你就是那位,非要见我的客人?”曹掌柜将笔放下,也不邀许暮舟和孔夜坐下,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

  好在许暮舟本也不是来与人聊天的,索性就站着把话直说:“舍妹许双檀,日前进入名伶楼,这一进,就没有出来。”

  “身为兄长,怎能眼看妹妹受难,在下是来寻妹妹的。”

  曹掌柜的腿,应是带着残疾,他靠在椅背上,声音沙哑诡异:“我看,这位客人不是为了找什么妹妹吧。”

  “否则,你可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你的妹妹是在名伶楼失踪的?若不能,那不过就是,故意想找我名伶楼的不痛快罢了。”

  许暮舟没急着和他争论这个,而是转眼一看,发现这家徒四壁的屋子里,有一面墙上挂着,和相匹配的羽箭。

  仔细看一看,那墙上的箭支,许暮舟也眼熟得很,因为当时刺入沈毅胸口的羽箭,正和这个一模一样。

  “看来,我和曹掌柜的恩怨,还不止舍妹失踪这么简单。”许暮舟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