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远刚结束为期一个月的斋月礼。
塞弗特星球是神的领域， 血腥罪孽之物不得入内，龙骑都得卸去机甲才能随侍在侧。星球上万物生气蓬勃，到处都是神像， 仿佛诸神无时不刻注视着你，这让楚明远非常不适应。
“新教皇深得陛下信任，以后的宗教祭典只会多不会少。”
从前一切圣教祭礼都由摄政王代为解决， 小皇帝第一次亲自参加祭典，就开始思考怎么学他小皇叔把这事推脱掉。
“孤不明白为什么帝国要给圣教这么大的权力，让他们游走在世俗管辖之外。”
“神要是真能解决一切，把星系交给祂们来打理不就好了， 孤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龙骑见状赶忙道：“小殿下，这不是咱们的地盘， 有话还是回斯里兰再说。”
楚明远手捧一杯热牛奶， 稚嫩的脸庞上都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早熟， 他对龙骑的谨慎不满，可又无可奈何：“这里又没有窃听器。孤险些以为，斋月的目的是把所有领主都饿死，好重新选择对帝国有利的新领主。”
贵族在斋戒礼期间只能喝圣泉露水，来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
但楚明远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罪孽， 在这方面他和小皇叔一脉相承——理不直气也壮。
“’意志不坚定者才总在反省，天下唯庸人无咎无誉‘，孤现在总算明白摄政王常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劝阻无效，龙骑无奈地瞅着自己小主人。
楚明远抒发完饿肚子的怨气， 终于缓缓道：“有没有什么要紧事汇报？孤快无聊死了，想处理点政务。”
领主不在期间， 政务由内阁大臣代为处理， 要说最近有什么特殊情况……
龙骑连忙把江乘舟与芈副官的通话汇报给小皇帝。
听闻南若瑜一上来就得罪新任教皇， 搅了祝祷仪式，楚明远沉默不语。
龙骑汇报完后内心忐忑。
自古最阴晴不定的当属上位者和年幼者，小皇帝二者兼备，是双重debuff，再加上饿了大半个月的肚子，更是影响心情。
楚明远一言不发地喝着奶，正当龙骑以为他要发脾气时，听见小主人奇怪道：“这条鱼莫非知道孤在塞弗特受了圣教的气，特地替孤出气来着？”
龙骑：“……”
你永远摸不清上位者的关注点在哪。
“康德拉爵士还说了什么？”
龙骑诚实道：“王储之争恐怕将会进一步激化，江哥让属下尽快护送您回斯里兰。”
楚明远不以为然：“他们争他们的，和孤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要一个八岁的领主给他们评理不成？”
“小殿下说的是，”龙骑恭恭敬敬道：“江哥是担心局势复杂，水太浑了，这是奥利维拉家族的地盘，龙骑受到诸多限制，要是卷入纷争中去，怕到时您的安全难以保障。”
楚明远道：“要是江乘舟依然做孤的侍卫长，孤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龙骑羞愧道：“小殿下……”
楚明远愣了愣，想起什么，这才硬邦邦解释道：“孤不是在怪你们，孤是……太饿了，随口抱怨两句。”
龙骑低声说是。
楚明远依然一副不满意的模样，不过这回倒没再说什么，他仰头把热牛奶一口喝完，把杯子递给龙骑，说：“爵士要是再有事汇报，直接让芈宿转接到孤这里来。”
“孤倒是要看看，这位新教皇到底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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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随着宇宙不断膨胀，各星系都在以极慢的速度偏离轨道。对宜居星的影响较小，但对于监狱星和流放星球来说，无疑意味着被关押的重型罪犯正在一步步脱离帝国的’掌控‘。”
“据不完全统计，帝国建立至今起码有4000颗犯罪星通过暴|动宣布独立，成为边境的动荡势力。”
“几年前，某一流放星球发生罪犯群聚暴力事件，附近的驻军前去镇压，却被一名暴民抢走军舰逃出帝国边境，此事甚至惊动了总军部，可通缉令发了五年依然没能将人抓到，更别提找回那艘被抢的小型军舰了。”
“这次事件之后，帝国便将监狱设置在宜居星上——通过挖空地底，将重罪犯关在数万米的地下，并改为全自动化监狱管理模式，一旦出现任何问题，人工智能可以进行自主判断击杀。”
南若瑜安安静静地听科隆纳副官讲解帝国的监狱史。
由于涉及到人工智能，前段时间他和小菲也讨论过——
新型监狱模式产生出新的问题，那就是AI的“误判率”。
曾经有一名记者爆出一件惊天丑闻：部分轻犯在狱中因“危害监狱暴力罪”这种兜底罪名被AI采取人道毁灭措施，其中甚至包括孕妇。
这名记者卧底无人监狱，甚至公布出一段AI程序的编辑修改记录，以此证明军队曾人为干预AI的判断，事后将锅推给“误判率”。
只可惜报道未引起重视，大部分民众并不感兴趣，面对这类问题，大家想的都是“谁让他们犯罪呢”、“不做错事不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了”、“并不在乎罪犯权利是否得到保障”等等。
更离谱的是，报道这事的记者后来因自动驾驶超速而再度入狱，结果在狱中触发了“危害监狱暴力罪”判定，直接被AI击杀。
这件丑闻最终就这么不了了之。
小菲严肃正经地说：「科技是为了让人类变得更便利，不是让他们变得更卑鄙。」
「或许失去精神力对人们来说是一种警告，然而我并不觉得他们有所反省，反而变本加厉，人类的恐惧并非源于自身的弱小，而是信念的缺失。」
「我在星网上看到一句古语：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1]」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并不反对奥丁的统治手段，最起码在神学信仰的高度控制下，人类还会生出畏惧和服从心理，假如让他们获得’绝对自由‘，那么象限空间才会真正’崩塌‘。」
南若瑜虽然争不过时寒，但面对小菲时丝毫不落下风：
“多年来，宇宙万物灵长的地位让人类生出傲慢之心，就好像奥丁统治期间，象限空间控制命运时所表现出来的理所应当，这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蝴蝶效应模型以科学的方式证明奥丁通过圣教来操控小世界的命运，假如这是合理的，那么人类为保证自身利益争当宇宙霸主也是可原谅的一件事。”
“假如兽人不应被如此对待、人类并非永远正确，那么反推奥丁也无权干涉任何命运。”
这是小菲自从到南若瑜身边后，一机一鱼第一次发生意见相左的争执。
小菲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回去查阅文献准备下一次“论道”。
这已经是春训初期的事了。
如今南若瑜被军方带走，一同被带走的还有江乘舟的副官。
军队将他们押送进一只金属盒后，盒子从外面封闭起来，随后地底的庞然大物启动，金属盒进入高速轨道，直通地下万米的深度。
为缓解紧张，副官从进来开始就一刻闲不下来，絮絮叨叨地说着：“天堂的背面就是地狱……谁又能想到，政教中心地底下竟然是一座监狱呢？”
“其实从测试性能上来说，这个盒子应该能抵挡星际导弹近距离爆炸的威力，比防护型光罩还要强上两度，你见过的，西曼军校体育场事故那个级别的导弹，打过来连一道划痕都不会留下。”
“这意味着我们就算发射一颗导弹也逃不出去呜呜呜……”
南若瑜自从进来后，就一言不发。
他赤足踏在冰冷的金属上，悄悄地蜷缩起脚趾。
好冷哦……
时寒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副官唠唠叨叨半天，轨道的回响不断撞击耳畔，他说着说着竟落下泪来：“我在穆尔列斯做过监狱长，因为太闲所以研究了一下整个帝国的监狱体系，没想到有一天……呜呜呜！我不服！我还没有接受法庭的审判！我要上诉！呜呜……”
无知者无畏，正是知道监狱有一系列“特殊操作”能抹杀人于无形，才愈发显得可怕。
副官自顾自哭了一会儿，见鲛人神情淡定，边抹泪边哽咽道：“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就算跟你说什么你也不记得。”
南若瑜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怼他。
鲛人认真说道：“真希望你能看看我的期末考卷，再来聊这个话题。”
你才只有七秒记忆，你们全家都只有七秒记忆！（>﹏
副官敷衍道：“要是出得去我一定会看看的。”
估摸着离地面越来越远，科隆纳又悲从中来，不死心地说：“江大人会来救我们么？”
“不知道。”南若瑜摇摇头，语气平静。
他看金属盒子的表情就像在看自家后花园。
副官忍不住说：“若瑜啊，不是我说，你是不是对小寒太有信心了？别说他现在只是一名军校生，就算是帝国元帅都不一定能把咱俩捞出去……”
南若瑜偏头好奇问道：“那他得变成什么样才能把我们捞出去？”
副官闻言竟认真思索了几秒钟。
他出生于穆尔列斯星，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至少得是我们小侯爷那样的人物才办得到！”
诺亚帝国贵族系统冗杂，侯爵爵位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能被斯里兰人民唤做“小侯爷”的，只有十五岁就开始插手政事的时寒。
南若瑜听完后，说：“哦。”
副官气不打一出来，板着脸严肃道：“哦什么！你以为世上还能有几个诺兰侯爵！”
南若瑜好脾气地：“嗯嗯。”
副官简直要气背过去。
不过气归气，聊了一会儿后，科隆纳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了：“罢了罢了，来都来了，我又能怎样呢？早就知道富贵险中求，天上不掉馅饼，机遇越多风险越大，我还不是一样死心塌地跟着我们江大人……”
南若瑜安慰他：“放心好了，实在不行我也能带你出去。”
地下轨道经过无数次变轨后终于彻底停下，此时他们不知被安置在哪个区域。
耳边能听到地下水流淌的声音，但整个地底其实寂静得可怕。仿佛他们已经被埋葬在几万米之下，周围再无活物。
副官说：“借您吉言，到时请一定发挥锦鲤属性，最好是许愿地下河发大水把这里淹了，这样我们就能出去了。”
南若瑜歪着脑袋想了想，居然点头道：“不失为一个办法。”
副官毕竟是在马尔博罗家族倒台时迅速看开的小贵族，聊着聊着竟畅想起来：“第四区一直管自己叫’固若金汤的堡垒‘，据说无人监狱就是四区的设计，有’潘多拉魔盒‘之称，曾经有人计划越狱一年之久，好不容易从盒子里逃出去，跑了半天发现回到了盒子内，最后累死在地底……”
“……我们就该给他们当头一棒！让他们知道我们斯里兰黑科技的厉害……”
南若瑜坐在角落里，一边听科隆纳絮絮叨叨，一边抱紧膝盖。
时寒在做什么呢？南若瑜默默想着。
我让小菲给他带话，他也没有回我。
他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回信息呢，小菲又不会被监控……
副官的念叨就像白噪音，黑暗封闭的环境中，南若瑜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发散。
「没有人能在历史的洪流中独善其身，你也一样。」
太阳神殿，奥丁背对着无尽的灼烈光华，南若瑜却只感觉到刺骨的冰寒。
「没有人能逃脱命运，你也一样。」
“不……”
他反驳无人能听见。
或许副官的碎碎念就像祭司作法一样神奇，正当科隆纳心灰意冷地说：“……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能活一天是一天了……”
漆黑的金属盒内亮起一道荧绿色光芒——
【身份验证通过。】
俩人同时抬起头来，竖起耳朵听。
【罗巍少将，下午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
“开门。”
【好的。】
副官倒吸一口凉气：“罗巍这家伙怎么来了？！完了完了肯定是来下套的……这家伙阴得很，他是最狡猾的狐狸！若瑜待会儿不管他问什么你都别回答，我怕你被他绕进去……”
特殊合金齿轮启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随着光线的透入，副官脸上的表情逐渐呆滞——“怎么是你？！”
南若瑜也呆住了。
时寒清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副官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惊喜道：“难道我们被宣告无罪了？！”
“没有，”时寒笑了笑，随手往身后指了一下：“小菲黑掉了整座监狱系统。”
他不吝夸赞道：“挺好用的。”
身后的小萝莉身穿金红相间的骑士服，腰佩重剑，身体散发出淡淡的半透明光。仔细看这些光斑都是由复杂的代码组成的，围绕着她的身体旋转。
菲林娜一脸不爽。
副官的心情顿时五味陈杂。
他看了看时寒，又看了看菲林娜，结结巴巴道：“你们这是劫……劫狱……！”
“胡说，”时寒一本正经地反驳他：“分明是罗巍少将前来考察监狱AI判断准确性的。”
“那你考察结果是什么？”
时寒往监狱里走了一步，沁心的蔷薇花信息素就充斥了这片狭小空间：“人工智能的误判率确实有点高，你说对吗小菲？”
“呜呜……”
可怜的副官终于受不住刺激，两眼一黑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