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病美人玩转下克上系统[快穿]>第50章 躺赢的权臣

  卫寒阅在宁王府直待到兔升乌坠, 萧回舟仍舍不得他走,却只能将人老老实实送回令昭王府。

  卫寒阅入了府门,瞧见主院门前跪着的那道身影时,颇具兴味地挑了挑唇角。

  燕鸣棹还穿着早朝的赭黄袍, 见卫寒阅入内, 跟流浪狗似地眼巴巴地望过来。

  卫寒阅立在他身前问道:“谁放你进来的?”

  “我啊,”陆寰瀛施施然走来道,“陛下来赔罪,我便想瞧瞧他怎么哄你。”

  他带着卫寒阅朝里间走,道:“今儿的脉还没请呢, 先随我进来。”

  ——

  银针刺入卫寒阅掌心腧穴,陆寰瀛轻声问道:“疼吗?”

  卫寒阅摇摇头, 其实哪怕有一丝痛他都不会忍着,可陆寰瀛下针时确然毫无感觉。

  陆寰瀛仿似松了口气, 道:“如若不适, 一定要同我讲。”

  卫寒阅端详他片刻,蓦地道:“陆寰瀛。”

  “什么?”

  “你这身医术是哪里学来的?”

  陆寰瀛静默斯须后道:“我也不晓得, 我最早的记忆,便是当年传胪后, 你披着宫锦, 骑着白马,走在昌京中衢上的那一幕, 那年你才十五岁, 我也才十五岁, 你穿着绯色的官服……”

  “打住,”忽略他那一番追忆, 卫寒阅总觉得这说辞似曾相识, 思量良久后喃喃道“又是这样。”

  ——

  萧鸣棹一语不发地跪在院中等,直至又过了一炷香,才见卫寒阅走出来,陆寰瀛原本还想看一会萧鸣棹摇尾乞怜的模样,可卫寒阅烟眉一竖,他便只得退回后院药房里去了。

  卫寒阅居高临下地睇视萧鸣棹道:“说罢,来王府有何贵干?”

  萧鸣棹捏住他的一小片裙裾道:“我无意亲政,求哥哥……求摄政王继续燮理阴阳,切勿弃我而去。”

  卫寒阅不答反问道:“可是出自真心?”

  萧鸣棹霍然抬首道:“自然是真心的。”

  卫寒阅指腹刮了刮他眼下道:“可你眼中有恨……你恨我?”

  萧鸣棹急急否认道:“我怎会恨哥哥?我恨的是萧回舟……他那样牵你的手,轻浮地冒犯你……”

  卫寒阅饶有兴致道:“他怎么牵我的手了?”

  萧鸣棹涨红了脸,分明紧张得浑身僵硬,却还是拢住卫寒阅的手,将自己的五指闯入卫寒阅指间,美人指蹼软嫩如羊脂,萧鸣棹指侧锋棱如刀,贯进去时耳根连带脖颈都红得洋李子似的。

  简直不似在扣心上人的手,更似在做什么香艳私密的房中事一般。

  卫寒阅在他身前蹲下道:“只是牵一牵手你便这样恨,你难道不晓得,人与人间能做的……比这过分千百倍吗?”

  萧鸣棹双唇翕张,问道:“什么?”

  卫寒阅但笑不语,正欲将五指抽离,萧鸣棹却陡然攥紧了,又问了一遍:“什么?”

  ——

  鸦雏色睫羽如翕动的蝶翼,渐渐沾上晨露般的泪滴,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被小自己九岁的、曾经的学生吻哭了,传出去只怕昌京人人皆要大跌眼镜。

  局势已然失控,萧鸣棹气喘吁吁道:“可否……再……再亲久一些?”

  卫寒阅不置可否,只是捏了下他的后颈,踯躅道:“你撑得住吗?”

  “呃……”一夜鏖战自此始。

  ——

  萧鸣棹自然撑得住,加之卫寒阅这位良师循循善诱,使尽了浑身解数,只为证明哪怕他是个才开蒙的,也能亲吻得卫先生舒舒服服……泪水涟涟的。

  月轮如璧,绣床旁纱灯如豆,盈盈清光与月华相融,如一片披在美人肩头的春雾。

  卫寒阅已累极睡去,萧鸣棹揩了揩唇角,凝视身侧人潮红的两腮,眸色暗了暗,几乎想趁他睡着再……

  【这便满意了?】

  萧鸣棹连忙将卫寒阅身上的锦衾又提了提,仿佛生怕人瞧见他此刻娇嫩又脆弱的模样。

  【有什么好遮的,方才我都瞧见了,况且从前……从前我见过更……】

  萧鸣棹眉头一皱,正待详问,便又听见机械音毫无情绪道。

  【你可知从前旁人都是如何做的?】

  萧鸣棹抿紧唇。

  【他嫌我年纪小。】

  【也罢,纵不能一晌贪欢,也已很难得。】

  萧鸣棹默了默,眉心渐渐越蹙越深。

  【我与他亲近之时,你除了能瞧见,是否……】

  【我便是你啊,与你一般爱他,你所有的感官我亦有,你去亲……便是我去亲,你去舔……便是我……】

  萧鸣棹忍无可忍。

  【闭嘴。】

  机械音戛然而止。

  萧鸣棹正恼恨如何除去这惹人厌的妖物时,机械音再度响起。

  【又小又软又可怜,还是粉色的,你下次轻一些。】

  “呃……”——

  春意苗条,广筵则启。

  又逢新岁,大息的除夕宫宴自然热闹非凡,可谓钧天妙乐,声遏行云,满堂蜩沸中,自不乏官员向卫寒阅敬酒,一时是某某尚书,一时又是某某寺卿,仗着镇国公已乞骸骨,卫宿闻又往滇西办差去了,无人约束之下,卫寒阅身前案几上的罗浮春酒空了一盏又一盏。

  萧鸣棹压根劝不住他,每每试图挡酒都被卫寒阅都如被抢奶的小猫崽似的怒瞪他,终于待到散席,干脆破了规矩命群臣先行,借几案与广袖的遮掩紧握住卫寒阅的手,唯恐他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好容易殿中转为寂静,萧鸣棹急忙想扶着人去偏殿饮解酒汤,可卫寒阅自顾自往殿外去,他只得寸步不离地随着,一路行至御花园,卫寒阅当年在顶上吃点心的那棵梅树益发高耸,傲雪寒梅凌风而放,教人恍惚间以为仍是九年前。

  卫寒阅迷迷糊糊地捧着树干要往上爬,惊得萧鸣棹忙一手圈紧他的腰肢,一手绕过他膝弯,将胡乱扑腾的小醉鬼横抱起来。

  卫寒阅饧着眼儿望向他,琉璃一般清润的琥珀色瞳仁里簇起潋滟的柔波,又被云雾敛住,惹得人想将他藏进匣子里,不许任何人窥伺。

  萧鸣棹虽非萧函谷亲子,却也是血缘极近的伯侄关系,故而二人容貌约莫有五成相若。

  而此刻深更半夜光线幽暗,卫寒阅又醉得晕乎乎的,这五分便成了十足十。

  “萧叔……”卫寒阅含混地唤了声。

  萧鸣棹身子登时一僵。

  “你送我的小兔子在何处?”

  萧函谷确然曾赠与卫寒阅一只小白兔,可那只小兔子在卫寒阅十五岁时便因寿命有限而往生了,彼时卫寒阅抱着没了气息的小兔子一直掉眼泪,不肯进食也不肯入眠,伤心疲惫之下第二日便起了高热,几乎往鬼门关走了一遭。

  萧函谷见他在噩梦中不住地啜泣,真是心都碎了,在卫宅与卫家人并萧回舟两兄弟守了一天一夜,好容易照顾着他退了烧,可卫寒阅脱险后便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说要去安葬小兔子,萧函谷拗不过他,只得由他在后院的海棠树下掘了个坑,将小兔子的尸体埋了进去。

  彼时萧鸣棹尚无靠近的资格,唯有远远地望着他与萧函谷一同给小兔子插上墓碑。

  可四年后的某一夜,他赖在卫宅里留宿却殊无困意,闻得卫寒阅披衣起身,便蹑手蹑脚跟了过去。

  而后便见卫寒阅在埋着小兔子的地方蹲下身,摆上一大盘新鲜的胡萝卜,继而……继而无声地抹了抹眼眶。

  ——

  萧鸣棹不敢出言,怕卫寒阅察觉自己声线与萧函谷不同,任由他误会着,趁这人难得消停下来,忙抱紧他大步往曙晖殿去。

  萧鸣棹一面疾走,一面听得怀中人喃喃道:“萧叔……尚书房……尚书房里究竟是什么……”

  “九连环我已解开了……为何还是进不去……”

  萧鸣棹思索了下尚书房的布局,并不记得何处有九连环,抑或是明显的封闭之处。

  可越是如此难以察觉,便越说明其中当真有不可公之于众的隐秘。

  他得去探一探。

  ——

  安置好了卫寒阅,见天色仍如泼墨,萧鸣棹便悄无声息地出了寝殿,往尚书房方向如鬼影般飞速掠去。

  宴时还是月白风清,目下却已风雪交加,萧鸣棹的足印瞬间便被指腹大的雪片层层掩盖,留不下任何痕迹。

  尚书房已然落锁,可他合掌一掰,牢固的铜锁便无声断裂。

  檀木门扇开启的「吱呀」声被厉鬼号哭般的风声压下,萧鸣棹踏入这久未来过的尚书房,只觉经年回忆扑面而来,一幕幕无不是卫寒阅。

  执卷授业的他,鸦鬓簪花的他,一面沉思一面伸着手指在裙带上绕啊绕的他,拿戒尺训人却被戒尺硌疼了手心的他,因熏香选得不称意而罚人抄书的他……

  或许早在许久许久以前,早在萧鸣棹尚不懂情为何物之时,便已一往而深地、无法自拔地爱上他了。

  ——

  萧鸣棹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自正堂始,将东西共五间房一一察看,桌椅陈设都是再寻常不过。

  原本平视的角度逐渐倾斜,覆斗形的重拱藻井赫然在目,雕龙浑金,十八只牡丹花头灯座在外围拱卫着五爪金龙,飞带延伸,九瓣莲灯一环一环,直至十八只麒麟压住尾端。

  他双目一眯。

  房中所有桌案垒起,九丈高的藻井触手可及,萧鸣棹手掌将麒麟、莲灯、牡丹花座一一握过,仍一无所获。

  他伸长手臂去够正中的金龙,却发现这藻井太深,离龙头仍有半尺之距。

  于是纵身一跃,整个人离了落脚的桌面后悬在半空,正将龙头包裹在掌心。

  果然是可以转动的。

  萧鸣棹向南稍稍一拧,便听堂中悬挂的孔圣人画像后传来「咯」一声轻响。

  他飞身而下,将画像自下而上撩起,便见其后墙壁内嵌着只木屉,伸手拉开,俨然是一只被完美拆分的琉璃九连环。

  此环卫寒阅当年已然解开,因而萧鸣棹拉开木屉的一瞬,栽绒金线地花卉银线边地毯便随着骤然下陷的地面而沉下去。

  萧鸣棹轻功在身,自然不惧这一丈高的距离,落地后见三壁皆为坚石,仅剩的那一面的酸枝木壁上凿有一整面凹陷的小槽,半数孔洞插着黄杨木弦轴。

  这弦轴或许是胡琴,是阮咸,是月琴,是柳琴……是琵琶。

  他近乎福至心灵,拔下所有弦轴,按着「阅」字结构一一插丨入。

  最后一画竖弯钩结束,手中弦轴用尽。

  萧鸣棹伸手一推,木壁随之转了个直角,现出内里的密室瓤来。

  九十九颗夜明珠将这阴暗的地下映得灿若白昼,萧鸣棹缓步踏入,满眼皆是同一人穿过的衫裙袍履,用过的笔墨纸砚、鞭剑弓矢,以及这同一人的画像。

  他仿佛在这小小一方天地内,再度回味了一番卫寒阅的少年时。

  自墨迹的陈旧程度来看,或许并非当日所画,而是在若干年后,在作画之人意识到……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按着回忆中的景象一笔一笔勾勒而成。

  小小的卫寒阅缩在书卷后头偷偷打盹的模样,挽弓搭箭时英姿飒爽的模样,抱着小兔子与小狸奴在原野上飞奔的模样,殿试时眉眼青涩却比所有人都从容自若的模样……

  此后画面渐渐越来越多地出现背影,大抵这作画人也晓得自己的念头见不得光,故而连正视卫寒阅的面容都不敢。

  最大的一幅,是卫寒阅提着笔,往一只正沉睡的、青面獠牙的异兽面上画完两撇胡须的一刹。

  从天真烂漫,到芝兰玉树,不含半分猥琐轻亵,仿似只是如实地记录着他一日日长成的数载岁月。

  最出格的也不过是卫寒阅小憩时,一只畸形如出自异兽身上的大掌轻轻搁在他发顶……

  可这千万张画、满室卫寒阅丢弃的旧物,连卫寒阅簪过的花都被压干裱起……哪里算得上坦坦荡荡、心无杂念?

  萧鸣棹目光落在西墙侧的书案上,除了厚厚几沓卫寒阅的手书废稿外,还有一枚狮钮融盖石私印。

  融盖石章……是昌京约定俗成的定情之物,赠与心上人,可保三世恩爱。

  一世不够,还要求来世,来世的来世。

  他步伐僵硬地挪过去,将那枚芙蓉色小章倒过来,只见印面上篆书四字——

  “吾爱寒阅。”

  吾爱寒阅。

  萧鸣棹难以承受般闭了闭眼,融盖石在握紧的拳中碎成齑粉。

  这间密室的主人,除了……除了画上那只异兽外不做他想。

  萧鸣棹只觉荒唐,那个已经死去九年的人,居然对一个唤他「萧叔」、小他十八岁的晚辈,生出如此悖逆人伦的情意。

  好在卫寒阅一无所知……好在他一无所知。

  ——

  卫寒阅察觉这几日萧鸣棹举止很是怪异。

  时不时便神游天外,研墨时不知添水,熬汤时险些将小厨房烧了,尚未披上外袍便拿过蹀躞带要系……

  若非晓得不可能,还真要以为萧鸣棹是春心萌动、害了相思病了。

  这夜卫寒阅回府,见府门前这条路的梧桐树上的红灯笼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以鲛绡为灯罩的夜明珠,每一颗都如儿拳一般大。

  敢往令昭王府这条道上走,还敢将萧函谷留下的所有灯笼都换掉的,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若说萧函谷的灯笼是正午赤日,那萧鸣棹的夜明珠便是溶溶皎月,各有千秋,说不上哪个更合卫寒阅心意。

  可毕竟死者为大,他心中还是更倾向于萧函谷一些,况且长辈的拳拳爱护之心,总是教他不忍辜负。

  故此旦日早朝后,他便与萧鸣棹道想将原先的灯笼换回来。

  萧鸣棹闻言面色却有些不自然,只强笑道:“哥哥不喜欢夜明珠吗?”

  卫寒阅摇头:“这倒没有,只是那灯笼毕竟是先帝遗物,留着也是个念想。”

  萧鸣棹轻声道:“那倘或先帝尚未大去,哥哥会如何抉择?”

  卫寒阅:“?”

  这个问题的含义约莫类似于「我和我爹同时落水你会先救哪个」。

  卫寒阅沉吟少顷道:“长者赐不可辞,纵然先帝仍在,也……”

  不知不觉萧鸣棹间已扣住他纤薄的玉色手腕,闻言几乎忍不住收拢道:“如若我已将那些灯笼尽数焚了呢?”

  这下卫寒阅当真蹙起眉来道:“此话当真?”

  “是。”

  卫寒阅想抽出自己的腕子,可萧鸣棹见他要分开,登时攥得更紧了,恰好是能钳制住他、又不会弄疼他的力道。

  卫寒阅委实不懂道:“纵然你与先帝未曾享过父子天伦,他毕竟也将你接入宫中、供你吃穿用度,你还有何不满,竟到了焚毁他遗物的地步?”

  萧鸣棹眼眶似乎有些红道:“哥哥这样偏向先帝。”

  卫寒阅:“……”

  他有些失望道:“先帝如你这般大时,尚在殚精竭虑地争储,而你坐拥天下,便开始意气用事?”

  萧鸣棹张了张唇道:“哥哥觉得,我不如先帝?”

  卫寒阅对上他难掩受伤的眼神,一字一顿道:“至少从今日这一事来看,是远远不如。”

  萧鸣棹从小到大从未在卫寒阅跟前流过泪,因他晓得卫寒阅不爱见他落泪以博取怜悯。

  故而此刻仍强忍着道:“幼时见先帝对哥哥那般好,哥哥也依赖先帝,我只想着,我会长大的,我会如先帝一般成熟稳重,我会比先帝对哥哥更好,成为足以令哥哥依赖的人……却原来纵使我长大成人了,也永远及不上他。”

  卫寒阅忽而道:“萧鸣棹。”

  萧鸣棹一怔,便见卫寒阅抬起手,狠狠掴了他一掌。

  他被打得偏过脸去,卫寒阅顺势抽出自己的手腕道:“你与你的君父、与我敬重的长辈有何可比?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他言罢便朝外走,萧鸣棹连忙跟上,恳求道:“哥哥别走。”

  卫寒阅只道:“你冷静冷静,我知那些灯笼你并未烧掉,等你将它们换回去时,再来与我说话。”

  ——

  萧鸣棹始终目送着卫寒阅步履匆匆的背影,直至视线彻底归于空茫。

  这几日他满脑子都是那间密室,以及萧函谷在卫寒阅毫不知情时,对卫寒阅抱有如何不堪的欲念。

  他妒忌萧函谷可以陪着卫寒阅从总角之年一路长成瘦雪红梅似的少年郎,又恨自己不但未能成为最早爱上卫寒阅的那个人,反倒懵懂无知、幼稚得可笑。

  换掉那些灯笼时,他满心都是酸涩的醋意,只想着极力剥除萧函谷与卫寒阅的联系,令萧函谷成为真正死去的人,而非以温和包容的形象永远活在卫寒阅心中。

  可他实在错了,卫寒阅不会忘记萧函谷,只会不满他擅自毁坏萧函谷的遗物。

  假使萧函谷活到如今,活到能察觉他与萧回舟对卫寒阅动情之时,可还会戴着他那可笑的长辈面具,容忍两个养子恬不知耻地爬上他心肝宝贝的床榻?

  可他偏偏死了,死在渊渟岳峙、无可指摘的时候。

  先帝,先帝……

  活着的人,如何争得过死人?

  ——

  萧回舟在尚书省门口接到卫寒阅时,颇为喜出望外。

  毕竟萧鸣棹近水楼台,又跬步不离地护着,他使尽手段都难以与卫寒阅单独相处片刻。

  扶着人上车后,见卫寒阅眉间笼着阴翳,萧回舟有些忧虑道:“先生可有烦心事?”

  卫寒阅缄默俄顷,而后道:“你对先帝……是如何看的?”

  萧回舟闻言也颇为意外,可萧函谷去世时他已有十二岁,有些东西到底比萧鸣棹看得透彻些,即便未曾去过那间密室,对于萧函谷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可说。

  萧回舟握住卫寒阅手掌,给他揉按因案牍劳形而酸痛的虎口问道:“为何忽然谈起先帝?”

  卫寒阅垂着眸道:“萧鸣棹撤了先帝在风芰坊挂的那些灯笼。”

  萧回舟一愣,几乎要露出笑意——萧鸣棹如此沉不住气,卫寒阅能容他才怪。

  他趁着卫寒阅沉思的间隙,将人轻轻囚进臂弯里道:“先帝感情淡薄,我们的关系远不如寻常家人亲厚,可也没有旁的不睦,且人毕竟已离世许多年了,谈不上怨怼。”

  他抚了抚卫寒阅的袖缘道:“说起来先帝的忌日将近,倘使先生怀念先帝,不若三日后我们同去皇陵拜祭一番?”

  卫寒阅略作思量道:“好。”

  萧回舟自然不想去祭拜什么劳什子先帝,不过是不愿放过任何与卫寒阅相见的机会而已,他点点头,又暗自将臂弯缩紧了些,涩声道:“许久未见先生了。”

  卫寒阅困惑道:“不是早朝时才见过吗?”

  萧回舟注视着他凝脂似的颈侧道:“要这样见,不要那样远远地,还要眼睁睁瞧着萧鸣棹黏着先生。”

  卫寒阅长长地「哦」了一声,熟稔地一碗水端平道:“你与他在我心中的分量都是一样的。”

  萧回舟岂会不知所谓「心中的分量」只能听一听,自己与萧鸣棹分明从未入他心门,却还是将鼻尖亲密地凑近卫寒阅春桃似的软腮问道:“他会惹先生不悦,我却不会,先生多喜欢我一些可好?”

  卫寒阅尚未开口,耳垂便骤然被男人碰了下,鼻间登时逸出一声轻哼,小猫撒娇一般。

  萧回舟阖眼,指尖一下下轻撞他的耳洞问道:“先生……可会再戴耳坠?”

  卫寒阅脊骨麻得立不住,眼中已凝起水色,却仍软着声戏谑道:“若你功课有进益……或许我会再戴一次……”

  这便是虚言了,毕竟萧回舟已不在尚书房研学了,何来「功课」一说?

  可萧回舟好似笃信一般,闭目沉沉道:“定不负先生期许。”

  ——

  两日后,卫寒阅往曙晖殿去取自己遗落的琵琶,甫一踏入内室便与萧鸣棹撞个正着。

  少年急忙问道:“哥哥可撞疼了?”

  卫寒阅可不是来与他和解的,当下并不理会,只径自朝自己的琵琶盒去。

  萧鸣棹立刻拽住他衣袂道:“灯笼……我都换回去了,哥哥可瞧见了?”

  卫寒阅上朝坐的是软轿,又是白日不需灯火,倒不曾注意,他也未想到萧鸣棹如此快便服了软。

  可卫令君岂是那般好哄的,当下只不紧不慢地「嗯」了声道:“还有旁的事吗?”

  萧鸣棹讷讷道:“是我错了,我不应当惹哥哥不高兴,不应不敬先帝、蛮不讲理……哥哥怎样罚我都使得,求哥哥别不理我。”

  短短两日,卫寒阅上朝时目不斜视,连余光都不分给他一丝,贴在龙椅的边上,显然是要与他划清界限,萧鸣棹心头惴惴,哪里还顾得上争风吃醋,只觉卫寒阅若再这样冷着他,他可真要活不成了。

  卫寒阅并不想这么快便饶过不听话的狗狗,道:“此事容后再议,我得早些回府歇息,明日还得往皇陵去一趟呢。”

  “皇陵?”

  “嗯,”卫寒阅轻笑道,“明日与萧回舟往皇陵去祭拜先帝。”

  萧鸣棹额角猛地传来一阵锐痛,他齿关咬了咬,伸出手去推了一把房门。

  门扉迅速合拢,卫寒阅并不慌张,微微歪了歪脑袋,很是俏皮道:“这是何意?”

  萧鸣棹喉结攒动道:“改日……改日我与哥哥同去,可好?”

  卫寒阅朝他走近一步,盯住眼前人诡异的、敛着血色的瞳仁道:“倘若我说,我偏要明日,与宁王同去呢?”

  萧鸣棹头痛得益发剧烈,他低低喘了喘道:“哥哥累了,先在此歇下罢。”

  卫寒阅尚未拒绝,便被他一把抱起,快步走向宽大的龙床。

  陷入重重锦衾之内,卫寒阅被困在萧鸣棹臂膀与胸膛之间,他抬眼望向显然有些失去理智的萧鸣棹道:“你又想再关我一次?”

  萧鸣棹脑内轰鸣,压根无法分辨何谓「又」,只喃喃道:“只同我去……只带我去好不好……为何不能只有我一只狗狗……我不是最好的,至少是最听话的,你休想丢掉我……”

  卫寒阅见他双目愈来愈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倏然弓着腰捂了捂腰腹。

  萧鸣棹纵然已濒临失控,却仍被这一下惊得略略寻回一分理智道:“怎么了……胃又不舒服了是不是?”

  卫寒阅似乎难受得厉害,并不回答,只轻轻摇摇头。

  萧鸣棹最怕他逞强不肯说,他本就是纸糊的身子骨,又小孩脾气,怕喝药总瞒着,急得当即便要传太医。

  卫寒阅忙扯他道:“不必兴师动众,揉一揉便好了……”

  萧鸣棹赶紧将人抱到腿上道:“好,好,揉一揉……”

  卫寒阅缓缓伏在他肩上,双臂揽着他后颈道:“你这样凶神恶煞的,会吓到我的。”

  萧鸣棹虽并没有凶神恶煞,也不会在此时顶嘴,只顺着他道:“都是我不好,我不够温柔,吓到哥哥了,哥哥别气。”

  “你还想将我关在这。”

  萧鸣棹垂眸,一面轻轻揉他的上腹,一面低声道:“哥哥,我……”

  后颈倏忽一痛,话语戛然而止。

  卫寒阅面上哪里还有身子不适的虚弱模样,瞧了眼萧鸣棹颈后的金针,悄悄联系了下小克。

  【这针是陆寰瀛给我防身用的,萧鸣棹不会被毒死了吧?】

  【崽你已经扎了现在问会不会太晚?】

  【管他的呢,给他一点教训,免得总想关我。】

  【喵现在做什么?回府休息,准备明儿去皇陵吗?】

  【我忽然不想去了,萧叔也不缺我这一祭,总是待在昌京好没意思,不如去远一些的地方吧。】

  【喵喵喵?】

  卫寒阅视线落到墙边的息域江山图屏风上,走过去指了指最南的一处。

  【去这里。】

  ——

  珮州地处大息南隅,终年炎热,一到盛夏愈发烤干人身上最后一滴水分。

  可于一些体质寒凉、畏冷不畏热的人而言,却是绝佳的久居之地。

  向晚馀霞收散绮,遥山抹黛天如水。夜幕降临,正该是下学后急不可耐地奔回家中之时,可珮州浣纱村一处敞亮雅致的小院内,一群小孩子却围着一人叽叽喳喳不肯离去。

  “先生先生再讲一会罢。”

  “先生的裙子好漂亮啊。”

  “先生今日讲潘岳,言其「掷果盈车」,潘岳也如先生这般好看吗?”

  “我觉得定然没有,潘岳应是比先生差得远。”

  “先生,”外围一个个头最矮、瞧着年纪最小的孩子怯怯道,“我娘说,寒食伤身,冰碗不宜多用。”

  正吃冰碗的卫寒阅:“……”

  他正色道:“你娘言之有理,只是暑热亦伤身,两相抵消,反倒对身子有所裨益。”

  他生得这样美,即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瞧着也极具迷惑性,小孩子傻愣愣地点头,又听卫寒阅道:“行了,日头都落了,都回家罢。”

  送走了求知若渴的孩子们,又有耕耘归来的父母们登门。

  在大息朝摄政王数年的主张下,女子与男子一般均有了入学堂、考科举的资格。

  即便是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浣纱村,小姑娘们也纷纷为着得试春闱而孜孜不倦。

  “寒先生,我家女儿今年便要院试了,先生可愿为她指点迷津……”

  “寒先生,我儿近日总不用功,还总夜里往外跑,我瞧着是有心上人了,院试在即,这可如何是好……”

  “寒先生,明日家慈八十大寿,想请先生题一幅字,敢问润格……”

  “寒先生,东街潭蒸楼刚出炉的香醪糕,排了一个时辰才到手,先生尝尝……”

  “寒先生……”

  卫寒阅一一解答,好容易把村民们送走,便见一位雪鬓霜鬟的老翁面带难色地立在他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卫寒阅知晓这位李老伯儿子儿媳俱在百里外蒺藜镇的当铺做活,一年到头也只回来一次,家中唯有他和一位十六岁正备考院试的孙儿,便问道:“李伯何事?”

  李老伯期期艾艾道:“寒先生……说来惭愧……”

  他是个热心肠的人,家里种的瓜果熟了总要给卫寒阅送一筐来,卫寒阅也不忍心见老人家橘皮似的脸涨得紫红,便低声问道:“可是银钱周转上出了岔子?”

  李老伯忙摇头道:“是阿良……他上月底在街上见了先生一眼,回去便茶不思饭不想的,还总说胡话,念叨寒先生……老头子、老头子我也不求旁的,只问先生可有自画像,他瞧一瞧,或许能治这怪病……”

  卫寒阅尚未回答,身后便猝然响起一道男声道:“恐怕要教老伯失望了。”

  卫寒阅不必回身便知来人身份,果见卫宿闻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将卫寒阅往身后一挡道:“家中已为阿弟定了亲事,过几年便要回乡完婚,令公子的病,我们爱莫能助。”

  李老伯本便是觍着老脸来的,教人一拒哪里还好意思再开口,忙讪讪告辞离去。

  大息子民同性异性皆可结秦晋之好,因而李老伯并不晓得卫寒阅家中为他定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只想着无论男女,能与这样的神仙人物成婚,必定是十世广积善缘、福泽深厚才得来的。

  眼见着房门合拢,卫寒阅自卫宿闻身后探出脑袋,似笑非笑道:“阿兄不是在浣衣吗?”

  卫宿闻回身裹住他的手,卫寒阅指尖仍残留着冰碗的寒意,凉得男人拧紧眉道:“不是说放化一些再吃?别趁着天热便贪凉,仔细胃又闹。”

  卫寒阅才不听他的,道:“冰碗放化了那成什么了?”

  卫宿闻争辩不过,只得牵着人往里屋走道:“水烧好了,先去泡个澡,我尚有亵裤未洗。”

  卫寒阅丝毫不觉得使唤兄长给自己洗裙衫亵裤有什么,嘱咐道:“那条琼文丝的得轻些,莫扯坏了。”

  “奴才晓得,令昭王殿下,您先沐浴去罢。”

  ——

  目下已是卫寒阅来珮州的第二个年头了。

  他能抛下萧氏皇族潇洒隐居,却不能惹父母家人忧思伤怀,因而临行前先回了趟镇国公府,将去处写下,搁在镇国公书房后方命小克将他传送过来。

  怎料月余后便在晨起开门时见到了卫宿闻。

  卫寒阅原本是雇人浣衣烧饭的,卫宿闻来后便自觉包揽下来,让卫郎君教书育人、悠然自得地享受田园牧歌生活,自己便……负责所有家务,做个称职的姆妈。

  卫寒阅晓得他的下落不可能永远瞒住萧鸣棹,他也并未做此打算。

  不过是出来游山玩水一番罢了,左右萧鸣棹便纵追来了,也不能拿他如何。

  ——

  新月娟娟,晴霄万里,卫寒阅团在被窝里,被卫宿闻隔着被子拥在怀中。

  其实他这院落有的是空房,可卫宿闻说放心不下他的身体,偏要与他一床睡,还强调会同他分两个被窝,卫寒阅念及二人同为男子,又自小一同长大,他只当对方是兄长,便以为卫宿闻也不会有什么逾矩之念,遂答应下来。

  可真睡到一张榻上来,卫宿闻睡着了动来动去,要往哪里钻便由不得自己,故而当下虽还隔着锦衾,到了夜阑风静时,可便说不准了。

  卫寒阅半阖着眸子道:“阿兄与我都撂挑子不干,尚书省岂非乱作一团了?”

  卫宿闻漫不经心道:“这不正好考验萧鸣棹的本事?我倒要瞧瞧他能否在短时间内寻人替上。”

  卫寒阅有些闷,从被子里钻出来道:“阿兄好似对他很有敌意。”

  卫宿闻将他摁回去道:“仔细着凉。”

  卫寒阅晃一晃被他揉乱的乌发道:“你还没回答。”

  卫宿闻只道:“他太缠你,所有令你费心神的,我都不喜欢。”

  卫寒阅轻声问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与萧鸣棹抑或萧回舟已然有了肌肤之亲……”

  “阿阅,”卫宿闻蓦地扣住他后脑勺将人嵌入怀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些都没有什么……你长大了,这都再寻常不过。”

  卫寒阅总觉得他的情绪并不似他的言语那般豁达。

  卫宿闻又接着道:“只是你不要为他们动心,宝宝,否则阿兄会疯。”

  ——

  【阅崽阅崽。】

  【怎么?】

  【你之前给孩子们写的小册传到县太爷手里了,他好似接了命令,手里有你的笔迹,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往昌京报信去了。】

  假若卫寒阅真想避过萧鸣棹的耳目,自然可以改换笔迹,只是他并无此目的,便知萧鸣棹接了消息会直奔珮州来。

  其实他也有些好奇,萧鸣棹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

  作者有话说:

  「钧天妙乐,声遏行云」出自《瑞鹤仙·元日朝回》

  《渔家傲·从古荆溪名胜地》

  下更还是零点!!

  攻:谁会当狗啊,有什么毛病吗,老子很高贵的懂不懂,我早就识破了一些个美人的骗术,我已经看透红尘我必定出家受:谁是我的乖狗狗呀 攻:汪汪汪(冲刺)(飞奔)(原地劈叉以表决心)(摇尾巴)(摇尾巴)(暴打其他小狗)(鼻青脸肿摇尾巴)

  今天上了很好的榜单!!在APP的佳作推荐,想大喊一声妈妈我上电视了哈哈哈,谢谢宝们滴支持呜呜呜!!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